北漢之行3

一簾之隔,都是彼此夢中輾轉千萬遍的人。

鳳婧衣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撩開車簾,站在馬車外的人卻也同時伸出手先她一步撩開了車簾,藉着車內朦朧的照物燈看清了車內的人正是一直魂牽夢縈的女子。

四月相對,含淚相望,連這月色夜風都爲他們而變得溫柔起來。

蕭昱一把抓住近在咫尺的手,將馬車內的人拉入到自己懷中,“阿婧。妲”

鳳婧衣猝不及防地撞上熟悉溫暖的胸膛,眼底的淚瞬間奪眶而下,這一刻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想他。

“阿婧,阿婧,阿婧……”他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喚着她的名字,每一聲都滿載相思之痛。

南寧匆匆一面,他連一句話都未來得及對她說,便又擦肩而過。

他以爲,他真的要等到北漢鐵騎踏破大夏的那一日纔會重新與她相見,卻不想她又這樣快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鳳婧衣被他緊緊扣在懷中,似是害怕她又一次的離開,她被抱得有些疼,卻又覺得這一刻的相聚如此真實。

她艱難地仰着頭擱在他的肩膀,終於可以說了那句盤桓心中許久的話,“我好想你。”

蕭昱喉間哽咽,撫着她的背脊道,“我知道,我知道。”

十年風雨的相伴,她早已成爲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他心之所牽。

這一刻,還能這樣真真切切地擁抱着她,這是他多麼大的幸運。

周圍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朝堂之上一向進退有度,風雅有禮的太子殿下竟會在人前做出如此失控的舉動,更對這個馬車的內的女子充滿了好奇。

狄雲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悄然帶着人走遠了些,背過身去慢慢等着兩人敘完舊。

然而,站在馬車外相擁的兩人卻再沒有說話,只是那樣靜靜的擁抱着彼此,於他們而言彼此的心思,早已有了無言便相知的靈犀。

半晌,蕭昱方纔鬆開懷裡的人,看着她淚流滿面的臉,伸手拭去臉上的淚痕,心疼的道,“你瘦了好多,阿婧。”

鳳婧衣對上他溫柔而專注的目光,微笑無言。

蕭昱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發,將她抱上馬背對狄雲等人道,“回宮。”

侍衛們都微微近前上馬,狄雲走到馬前一拱手道,“太子殿下,既然人已經送到了,末將也該回北寧城了。”

他身爲駐守邊關的武將,也不宜在豐都逗留,既然他已經親自來接人了,他也不必再跟去豐都了。

“也好。”蕭昱微微點了點頭道。

“末將告退。”狄雲說着招呼隨行來的人上馬,準備折返北寧。

“狄雲。”蕭昱叫住上馬的人,見他望了過來,道,“多謝。”

狄雲笑了笑,叫上人沿着來路返回離開。

蕭昱看着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一掉馬頭帶着懷中的人策馬前往豐都,知她懼寒,握繮繩的手將自己身上的牽着將懷中的人裹得嚴實。

夜色無邊,冷風在耳邊呼嘯,鳳婧衣靠着溫暖熟悉的懷抱閉上了眼睛,自南唐國破從未像這一刻睡得這般安心,沒有要隨時防備的敵人,沒有害怕身份被揭穿的處處小心……

如果可以,真的好希望大夏的深宮歲月都是一場惡夢,惡夢醒來是他凱旋歸來與她同歸故鄉,耳邊依舊是熟悉的心跳聲伴她入眠。

蕭昱低頭望着偎在懷中閉着眼睛的人,眼中盛滿無盡溫柔的笑意。

他的阿婧,他的公主,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就像是,胸口那一塊空落已經久的心臟終於歸了原位般安心。

她一直緊繃的神經一鬆,這一覺便睡得格外沉,直到進了豐都北漢王宮都不見醒來,蕭昱將人抱下馬直接到了未央宮。

內侍們他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太子殿下……”

話還未說完便被他冷冷掃了一眼都閉上嘴不敢再出聲,只是看到他懷中抱着一人回來,看不清臉只是依稀從身形猜測是個女子。

一干內侍跟着進殿,看着他將人放到了寢殿牀上還小心翼翼蓋上了錦被,似是唯恐會驚醒了那女子的美夢。

然後,他就一動不動地坐在牀邊,沉迷地望着牀上熟睡的女子,眼中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春風化雪般的溫柔。

半晌,內侍總管崔英上前輕聲道,“太子殿下,勤政殿的奏摺要送過來嗎?”

蕭昱這纔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低聲道,“都拿過來吧。”

崔英帶着人退下去,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牀上的人身上,即便這張容顏已經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怎麼還是看不夠。

不一會兒功夫,崔英等人已經將奏摺都搬了過來,數十個人每人抱着一大撂站了一屋子。

蕭昱望了望牀上睡着的人,起身到了榻邊坐下,崔英和一人站在榻邊一人負責將沒批的摺子打開放到桌上,一人負責將批完的收走,如今處理起來倒也快了不少。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積壓的奏摺已經處了大半,崔英提醒道,“太子殿下,該去更衣到奉天殿早朝了。”

北漢王現在已經不理政事,朝政大事都全權交由太子殿下處理,一連兩日未早朝,大臣們已經暗自議論紛紛了,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拖延不得的。

蕭昱擱下硃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擡眸望了望對面牀上還睡着的人,起身下榻道,“別擾着她休息,備好些清淡點的早膳,本宮下朝之後再過來。”

說實話,他不想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可是他已經離京兩日,今日回宮了再不上朝聽政,勢必會遭人非議。

不過,她既然回到了他身邊,將來的日子還長着呢。

這麼一想,他去了屏風後自己換上了朝服正裝,帶着人離開了未央宮前去奉先殿早朝。

鳳婧衣一覺醒來望着陌生的宮殿,半晌纔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到了北漢,剛一掀被子起身下牀,候在外室的宮人便趕了進來。

“姑娘,你醒了。”

鳳婧衣含笑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太子殿下去了奉天殿早朝,大約還有半個時辰下朝過來,已經吩咐了御膳房爲您準備了早膳,姑娘要現在用嗎?”

“不用,我再等等。”鳳婧衣道。

宮人沒有人再問話,只是端了洗漱用具過來服侍她梳洗。

雖然在大夏宮中也是過慣了被人服侍的生活,但面對北漢這些陌生宮人,多少總是有些彆扭,梳洗完了待在屋內覺得有些尷尬,便出了門到院子裡透透氣。

出了門便看到殿外種着的幾株玉蘭樹,冬寒未過,樹上卻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兒,風中都隱約透着縷縷玉蘭花的香氣。

她一步一步走到樹下,摸着樹幹不由笑了。

“這些玉蘭樹,可是太子殿下親自種下來的呢。”一名宮女跟在她身後,笑着說道。

她是從太子回國才分到未央宮的,太子殿下種下這些玉蘭樹之後,就總是會不經意望着這些玉蘭樹發呆走神,卻從沒有人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麼。

鳳婧衣繞着玉蘭樹走了一圈,手輕輕撫過每一棵樹,明亮的眸子滿是喜悅的笑意。

“阿婧。”

她聞聲回頭,冬陽下一身玉白色龍紋朝服的人正快步進了未央宮,眉眼間的笑意如春風般溫柔熙人。

她宛然微笑,無言相望。

蕭昱走近牽住她的手,仰頭望了望樹上的小花骨朵,笑着說道,“下個月,這些花應該就開了。”

“一定很漂亮。”鳳婧衣道。

蕭昱握着她的手緊了幾分,道,“有你在,它們才漂亮。”

玉蘭花年年都會開,但只有她相伴身邊看着的時候,纔是格外的美。

崔英帶着宮人遠遠站着,看着樹下執手而立的一對背影,只覺是一雙畫中走出來的人。

“走吧,該用早膳了。”蕭昱道。

“嗯。”

進了未央宮,宮人忙着傳膳,崔英上前道,“太子殿下,你該換藥了,太醫們已經在外面候着了。”

那日晚上催促他換藥,他卻夜半出宮而去,一走便是兩天。

鳳婧衣聞言不由憂心地望了望他,原來那一劍到現在他也沒有好。

“沒事。”蕭昱衝着她微然一笑,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很慶幸,這一劍是傷在他身上,而不是刺在她身上,否則他的心痛遠比這劍傷帶給的痛還要折磨他。

鳳婧衣抿了抿脣,本想說她可以幫他換藥,卻又奈何一衆北漢宮人在場,於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等我一會兒。”蕭昱拍了拍她的手,說完帶着兩名御醫進了內室去換藥。

鳳婧衣站在門外等,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還不見人出來便有些擔心,按理說換個藥不該耽誤這麼久,難道是傷勢惡化了……

這麼一想,她便直拉闖了進去,裡面的人剛包紮好傷口還來不及更衣,一身猙獰交錯的傷痕便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蕭昱望向衝進來的人,拿了衣服披上,對兩名御醫道,“你們先下去吧。”

“那些傷……”她走近一把抓着她的衣襟,卻被他握住了手。

“阿婧。”他微笑,道,“咱們該用早膳了,昨天一直趕路,我都餓了。”

“那些傷是怎麼回事?”鳳婧衣微仰着頭逼問,眼中卻已然泛起了淚光。

蕭昱抓着她的手,淡然笑道,“一些舊傷而已。”

她抓着衣襟卻不撒手,大力的往開拉,“你讓我看,你讓我看……”

“阿婧。”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開,並不願讓她看到那些傷。

鳳婧衣卻擡起另一隻手狠狠拉着他的衣襟一扯,薄薄的單衣被撕開,觸目驚心的傷痕再度映入眼簾,刀傷,劍傷,每一道都留着深深的猙獰的疤。

這些傷,在他當年出征玉霞關之前並沒有的。

她擡頭望他,顫抖着聲音問道,“哪來的,這些傷……”

蕭昱知她看到了,不問個明白決不會罷休,嘆了嘆氣只得如實相告,“當年回來豐都,正值皇叔和二哥逼宮動/亂之時,當時豐都父皇身邊的親信並不多,平定內亂自然不易。”

他只是三言兩語說了當時的事件,並未去描述那一戰北漢王宮一夜之間血流成河的慘烈。

“對不起,對不起……”鳳婧衣眼中的淚奪眶而下。

南寧城再見到他,她竟還因爲他當年回了北漢而怨他,卻不知道他那個時候是落下了這樣一身傷,性命堪憂。

她想救自己的親人,他也有他的親人,縱然十年未見,那也是他血肉傳承的父親。

蕭昱見她哭得傷心,揪心不已地拭去她的淚道,“阿婧,該說對不起是我,在那樣的時候離開,又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卻沒有趕回去……”

半晌,她止住了哭泣。

“現在可以去用早膳了嗎?”蕭昱說着準備穿衣服,可是着已經被她撕破的裡衣,不由無奈地笑了笑。

鳳婧衣臉紅,卻又止不住地笑了。

蕭昱只得脫下破掉的裡衣,自己到一旁的衣櫥裡去尋新的衣物。

鳳婧衣跟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背上一片燒傷的疤痕,伸手摸了過去,眼眶不由泛紅了。

那是母妃死的那一年,他從火裡救出她之時燒着的門倒下砸在他背上燒傷的。

“怎麼了?”蕭昱拿到衣服轉身一看她眼眶紅紅的,不由皺眉,“我的阿婧什麼時候變成愛哭鬼了。”

她抿着脣撫上他剛剛包紮好的傷口,那是在南寧推開她而受傷的。

而後,撫到了脅骨的地方,仔細可以摸得出有一根脅骨是斷掉的。

那是八年前,他爲了救她摔下山時撞到樹上傷的。

腹部那一處箭傷,是皇權們抓走鳳景之時,他保護他們被人放了冷箭。

她的手撫到他右肩上的一道刀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那是南唐內亂那一年,夏候徹的大哥要殺她之時,他將她護在懷中擋下的,那一刀險些廢掉了他的右臂。

這樣愛她如生命的人,她怎麼能忘,怎麼敢忘。

蕭昱捉住她的手,調侃地笑道,“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摸完?”

鳳婧衣抿脣,擡眼望着他,又氣又好笑。

蕭昱鬆開她的手,換上了單衣,套了外袍,穿戴妥當,望着站在面前的人笑道,“得虧是人都出去了,不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你這又是瞧又摸的,回頭看你怎麼見人。”

“又不是沒見過。”她挑眉哼道。

以往他受傷了,哪次不是她給上藥包紮的。

蕭昱失笑,伸手摟住她的腰際道,“橫豎這些年你都把我的便宜佔盡了,總歸是要給我個名份負責。”

鳳婧衣失笑。

蕭昱低頭抵着她的額頭,目光溫柔地望着她的眼睛,說道,“阿婧,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這十年來從未一刻改變過。”

“我知道。”鳳婧衣微笑道。

“阿婧,我想盡快完成我們的婚事。”蕭昱望着她,認真說道。

他等她長大,等她安定南唐,結果卻等到生死相隔,各自天涯。

這一次,他不想再與她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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