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甘琳的囚室,緊鄰着彩兒家的後花園,牆外有棵枝椏橫伸過院牆的老梨樹。彩兒經常藉助梨樹翻牆,牆內有她特意堆放的石頭,可供踏腳。甘琳跟着她很輕鬆的翻牆進去。
彩兒家的後花園不大,十步一景,皆是匠心獨具,各有風韻。正中央是用奇石堆疊的假山,藤蘿飄墜。一帶清流從院子另一側的桃林裡蜿蜒流出,經過假山的石隙,穿園而出,不時有凋零的花瓣、落葉飄墜水面,隨水流出。
“你家的園子都這麼漂亮,你竟然騙我要賣桃子。”甘琳想到差點就信了小丫頭的鬼話,很有些悻悻然。
“我家的桃子熟了,就是賣的嘛!”彩兒理直氣壯的說,還甩了一記大大的白眼,又催甘琳快點跟上。明明有青石鋪成的甬道,她卻不走,偏帶甘琳從假山花木間偷偷摸摸的潛入,避過來往下人的耳目,來到西院。
這丫頭在自己家裡也跟做賊似的,甘琳也是醉了。
正房廊檐上還掛着一隻紅嘴巴鸚鵡,看到彩兒冒頭就叫:“彩兒小姐到!”
“死鳥,不許叫,不然拔光你的毛,做烤鳥!”彩兒氣急敗壞的恫嚇道。
那隻鸚鵡竟然怕了,把腦袋埋在翅膀下裝死,看得甘琳忍俊不禁笑了,隨後她又感到不安,因爲這院子竟然連丫環都沒有一個。
“快點進來。”彩兒進屋後發現甘琳沒跟進來,催了一聲。
甘琳稍稍遲疑了一下,又想,再糟糕,總不會比階下囚更壞吧。很快,她進了屋,又跟被雷電劈中般傻了。
屋裡的溫馨怡人,各式擺設物品透着一種低調的奢華,只是……這些物件擺設,分明是她前世在秦家看到過的,難道這裡的主人,跟秦家有關係?
“這是我住的院子,沒我的同意,沒人敢進來,你放心好了。”彩兒小臉兒一揚,笑得無比得瑟。
甘琳此時才發現,彩兒的眼睛很像一個人……秦煜!
不,不僅僅是眼睛,彩兒的五官都跟秦煜有至少七分肖似。
“人有相似吧,這沒什麼。”甘琳自己勸自己,覺得突如其來的酸氣上涌,很有些無聊。
“什麼相似?”彩兒沒聽清楚,狐疑的問了一聲。
“哦,我見過跟這個相似的繡屏。”她順口忽悠了一句,捧起桌上的雙面繡屏,外框是沉香木刻了壽字紋的,一面繡的是麻姑獻壽,另一邊卻是百壽圖……從壽桃尖上滲透到背面壽字上的血漬,都跟她前世在秦家看到的一樣!
猶記,前世這個繡屏出現在秦家,是在秦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壽上,由秦大夫人的女兒秦卉獻的壽禮,被六房的九小姐“無意”看出繡屏上的血漬,惹得老太君大怒,認爲壽禮見血不吉,將秦卉關進柴房。
事後,秦大夫人查明,繡屏是秦卉從六房的八小姐手裡搶的。九小姐跟八小姐是孿生姐妹,大家都認爲九小姐是故意害秦卉,給孿生姐姐出氣。六夫人一向對大夫人俯首貼耳,六房的女兒都是庶出,不是她親生,爲了討好大夫人,她把這對孿生姐妹遠嫁到滇南,當年就傳來姐妹倆水土不服病死的消息。
難道是無巧不成書,彩兒跟秦家六房有關,甚或,她就是秦家六房那對孿生姐妹其中的一個?
甘琳都覺得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之豐富了,嗤笑出聲。
“你的表情好陰險啊,是不是憋什麼壞水了?”彩兒湊近了賊兮兮的問。
甘琳額頭一陣黑烏鴉飛過,剜了這小丫頭一眼,沒好氣的說:“你才憋壞水了,把好好的繡屏上沾血,你是想害誰啊?”
“這你都看出來了?”彩兒吃驚的叫道,小嘴兒張大,都能塞個大鴨蛋了。
“你準備害誰的?”甘琳連忙問,聲音透着緊張,可別是彩兒準備用這繡屏坑秦卉,這地方可不是秦家,而是土匪窩,彩兒跟秦家還搭不上關係吧?
“還不知道。”彩兒給了個相當極品的回答,看甘琳無語,又賊笑道:“反正,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這壽桃上沾的是極陰極穢之血,以後誰得罪我,就用這玩意兒坑他。”
這丫頭看着冰雪可愛,偏帶着一股子邪性兒,甘琳估計撫養彩兒的那位爺爺,也不是什麼好人,轉念一想,她又能指望一個混跡在土匪窩裡的老頭人品有多好?
轉眼的功夫,彩兒從裡屋拿了一個紅漆木匣子出來,遞給甘琳之後,她鄭重其事的說:“我全部的家當都在這裡,全部交給你了。你可不要起黑心,我會扎小人咒你哦!”
用扎小人兒威脅她,這丫頭是不是太天真了?甘琳想笑,很快又笑不出來了,因爲彩兒是玩真的,當場從懷裡抽出一個布偶,上面寫的赫然是她的名字。
“被人知道你懂巫蠱邪術,你就是九命貓都不夠死的。”甘琳賞了彩兒一記鍋貼,表情嚴厲的斥道:“趕緊的,把你屋裡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燒了,不然被人發現,你全家都得倒黴。”
“島上的人都知道,我爺爺會巫術,他還不是老不死。”彩兒很不服氣,小嘴兒撅得能掛油瓶。
甘琳:“……”好吧,是她犯蠢,忘了這裡是土匪窩,是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她默然轉頭,看向門外,只見外面火焰騰空,映亮了半邊天空。
“火!”
彩兒突然一聲驚叫,臉上竟笑得無比燦爛,把紅漆木匣子塞給甘琳手裡手,又一個扭身,飛快的跑回內室,很快收拾了一個大包袱出來,激動的說:“趁着有人放火,我們快點逃出去吧!”
“你一開始就打算跟我一起逃的,對不對?”甘琳鬱悒了,這哪裡是個小孩子,根本就是個積年老怪嘛,騙得她一愣一愣的,不去當戲子真是暴殄天物了!
“當然不是。”彩兒抵死不認,假如不看她眼裡的壞笑,又騙過甘琳了。被甘琳擰住耳風之後,她憤慨而無奈的嚷道:“我一開始是準備你在前面逃走,吸引大家注意力,然後我再悄悄溜走的。”
好嘛,這丫頭比她想象得更惡劣,天生的小惡魔。甘琳覺得與之相比,自己還真是單蠢好騙吶!她把紅漆木匣子塞回到彩兒手裡,轉身要走。
“你敢自己跑掉,我保證,你會死得很難看。”彩兒恫嚇道,稚嫩的嗓音卻削弱了她的威脅性。
大火已經蔓延過來,附近的幾座建築都燒了起來,火勢猛烈。最要命的是,焰光中,還伴有密集的打鬥聲與喝罵聲,似乎哪個方向都不安全。
甘琳壓根沒顧得上彩兒的威脅,聽清楚有人喊“官兵殺進來了”時,頓時大喜,撩起裙子想衝出去尋求官兵的幫助,卻被彩兒拽住衣袖。她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彩兒小臉兒嚇得煞白,忽然心生不忍。
“別給我裝可憐了,我知道你膽子大,根本不會怕這種小陣仗的。”甘琳硬着心腸說,不想再被這小丫頭欺騙了。想想也是啊,一個在土匪窩長大的小丫頭,會怕這種打打殺殺的場面嗎?
彩兒“哇”的一聲哭了,扯着甘琳的袖子一邊擦鼻涕,一邊哭道:“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你趕緊去找家裡人吧。”甘琳說着扳開彩兒的手指,看到她哭得滿臉的淚,心又突然軟了,只得認命的抓着她的手,帶上一起走。
也虧得帶上了彩兒,大火中,根本看不清楚方位,全任這丫頭的方位感,帶着甘琳來到後花園。兩人跳進水渠中浸溼了衣裳,再翻牆出去。牆外的那棵老梨樹在這場大火中,已經被點燃了,枝葉燒得啪啪響。
“老梨樹要燒死了。”彩兒嗚嗚哭道,像死了親人一樣難過。
“我們得跑快點,不然要跟老梨樹一樣燒死了。”甘琳抹了一把烤得火辣辣痛的臉,感覺眼睫毛估計都燒沒了,憤憤然說:“是哪個坑爹貨,竟然用這種放火的方法,就不怕傷及我們這些無辜嗎?”
“讓我知道是哪個坑爹貨乾的,一定扎小人咒死他,爲老梨樹報仇雪恨!”彩兒還惦着老草梨樹被燒死的仇,也化悲憤爲力量,小腿兒格外有勁,一下子衝上前,幾乎是拽着甘琳在往前跑。
剛跑了不到二十步,兩人就跟對面衝來的一人撞成滾地葫蘆,然後就聽那人一聲怒吼:“賤人,老子就知道是你壞事,草泥馬的,竟然敢當誘餌,引了這麼多官兵來!”
甘琳聽得心頭一跳,這聲音是她被擄之後第一次醒來時,在艙房裡見到的疤臉漢子,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別說疤臉漢子不肯放過她,就算她能避開,也不會避。她假裝腳下一滑,“唉唷”一聲慘叫,身體撲倒在地,雙手順勢抄起一塊帶棱角的石塊。
大火燒得這塊石頭都發燙了,她死死的攥着。對方衝過來,一腳踹來,腳尖快踹在她臉上時,她奮力一砸,那塊帶棱角的石頭飛出,砸在對方左膝蓋上。
就聽一聲慘叫,疤臉漢子抱腳金雞獨立的跳了幾下,歇斯底里的大喊:“賤人,果然是官兵派出來的細作,老子要弄死你!”
甘琳連翻幾下,還沒等站起來。彩兒不知什麼時候跑到疤臉漢子身後,從腰裡摸出一把匕首,照着他的後腰就紮下去。
疤臉漢子猝不及防,被扎個正着,身體前撲,好死不死的壓倒在甘琳身上。由於視線角度原因,甘琳沒有看到他被彩兒紮了一刀,以爲他是要非禮她,不甘心受辱,悲憤大喝一聲:“該死的淫賊,本小姐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