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矩子故作驚訝一聲,說道:“現在不是吃中飯的時間嗎?村子裡怎會沒有人呢?”
黑臉大哥咧開嘴,露出焦黃的門牙,苦笑道:“正是這個點纔沒人呢。”
這時,黃順走上來,問道:“這又是爲什麼?”
黑臉大哥看看他們,好心說道:“看你們衣着鮮豔,風塵僕僕的,是從外地來的吧?逃荒還是投親吶?要是逃荒,勸你們去別處吧,投親的話,我倒可以幫忙,這方圓十里左右,沒我不認識的人家。”
黃順好奇道:“爲什麼逃荒就不能留在這裡呢?”
大哥說道:“這裡的人都吃不上飯,哪還有餘糧供應你們這些外來人吶。”
黃順擡頭看看周圍三三倆倆吃飯的人們,奇道:“這不都在吃飯嗎?怎麼會沒飯吃呢?”
大哥苦笑:“草根樹皮也叫飯吶?”
黃順一愣,伸手掀開黑臉大哥面前冒着熱氣的瓦罐蓋子,拿起筷子在裡面撥弄了幾下,果然,只有一些細細的草根隨着沸水翻滾,不見一絲面星。
黃順問道:“你們在這裡出力開荒,只吃這些東西,支持的住嗎?再說,現在還不到春天,你們家裡就斷炊了,那春天怎麼辦?豈不是全家都得捱餓啊!”
黑臉大哥說道:“自己這條命,明天能不能保得住還不知道呢,哪管明年春天的事。過一天是一天囉。哪天眼睛一閉過去了,自己就算解脫了。”
黃順奇道:“這涼州城附近,已經沒有戰亂了吧?百姓怎麼會朝不保夕呢?”
黑臉大哥嘆息道:“上邊是不打了,下面的戰亂,還早着呢。”
“這戰亂還分上面下面?”程瑤和蕭凝也走過來,這時也出口問道。
大矩子見人都過來,便笑着對黑臉大哥說道:“不瞞大哥,我們是從關中過來投親的,既然在這裡碰上大哥這樣的好心人,就麻煩大哥給我們講講這裡的情況,我們也要心裡有數。不白讓大哥費口舌。我們這裡有些乾糧,分與大哥一些,正好我們也餓了,一起邊吃邊談吧。”
說完,大矩子就從自己的褡褳裡面,掏出一張大餅,遞給大哥。大哥連忙接過,高興又惶恐道:“這怎麼好意思,這怎麼好意思。”
大矩子大方道:“大哥別推辭了,我們坐下一起吃吧。”
黃順見大矩子只拿出大餅,卻把更好的醬牛肉藏着,不拿出來分享,心有不滿,把手伸進自己的褡褳,邊動作邊要說話,卻被大矩子一個眼色制止了。
黃順雖然不知大矩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還是按照大矩子的意思,不再自作主張。
黑臉大哥把大半張大餅小心的用塊布包起來,掖入懷裡,臉上赧然笑道:“這樣的細糧,都忘了什麼時候吃過了。家裡老孃還等着我晚上回家吃飯,讓老孃嚐嚐這隻有達官貴人才能吃到的東西。”
這話直說的黃順心酸,程瑤和蕭凝顯然也有些受不住,紛紛就要慷慨解囊,卻被大矩子照樣嚴厲的眼色瞪了回去。
有了大餅的回報,黑臉大哥更是健談,直說的唾沫星子直飛。直到上工時間到,黑臉大哥才住了嘴,跟他們抱歉的一笑,匆匆收拾東西,扛着工具走開。
先前的大戰,很多部落都被打散了,失去了部落的管制,這裡的百姓就像無主的孩子,生存環境變得異常的脆弱。而部落打散留下的權力真空,很快就被一些好勇鬥狠的人糾集起一票狠人填補上了。
以前的部落酋長,雖然對百姓也有盤剝,至少還講究章法,知道給百姓條活路。而這些人上來,根本不管不顧,見什麼搶什麼,絲毫不顧百姓死活。
涼州城的官老爺高高在上,纔不管底下百姓過得怎麼樣,他們只關心有沒有人爲他們幹活,爲他們賣命打仗。而那些狠人,便與涼州城勾結一起,涼州城負責出錢,那些狠人負責出人,合作愉快。
爲了確保老百姓能夠乖乖的任他們奴役,他們不給百姓留一粒糧食,一隻牲口,要想活下去,就只能給他們幹活,從他們那裡掙出一口吃的來。
甚至就是這些草根、樹皮,他們也禁止百姓私自採集。碰上了就是一刀砍死。黑臉大哥剛纔瓦罐裡煮的草根,那是他的老孃冒着生命危險,偷偷跑到荒地裡挖的。
而每天出去挖草根、剝樹皮,是他們的主要活命的手段。這個活計風險極大,一旦讓巡邏隊碰上,健壯的人尚且跑不過四條腿的馬,更不用說這些老幼病殘了。
黑臉大哥在這裡開荒,一天管兩頓飯,每頓一個黑麪餅。黑臉大哥自己從來不捨得吃,只是自己煮點草根對付對付,晚上,好帶着兩塊黑麪餅回家,家裡有好幾張嘴,全指着他帶回的食物救命。
黑臉大哥幹活一天,除了管兩頓飯,還能掙到一碗高粱米。這點子口糧,不夠黑臉大哥一人一天吃的。而黑臉大哥家裡,有五張嘴,就指着這點口糧活命。
黑臉大哥敘說的事實,完全超出黃順的預想之外。在黃順的心裡,老百姓即使再窮,也不過窮到吃草根、樹皮度日的地步,完全沒想到,在這裡,連挖草根、剝樹皮這樣的事,都能引來殺身之禍!這是把老百姓往死裡逼呀!
大矩子看出黃順一臉憤怒背後的想法,說道:“那些人這麼做,就是讓這些牧民生活無以爲繼,要想活命,只有兩條路:給他們幹活,或加入他們。這樣,他們的力量,才能持續擴大,從而有足夠的實力擴充地盤,壯大自己。運氣好的話,不出幾年,就能成就一方霸主。”
聽了大矩子的話,黃順悲憤的有一股仰天長嘯的衝動:這是什麼世道!漢人講究民貴君輕,只有讓百姓的日子過得好,百姓纔會擁護你,纔會聽從你的差遣。沒想到,在這裡,反倒成了如此的邏輯!
“這事,祖藍他們知道嗎?”黃順恨得有些咬牙切齒了。如果祖藍真的跟這些人有勾結,那不管祖藍在涼州城的勢力有多根深蒂固,黃順都會毫不猶豫的拿下,絕不猶豫。因爲這嚴重侵犯了黃順做人的底線。
大矩子搖頭道:“我想,祖頭領就算知道,也如坊主一樣,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