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的聲音很平和,在這片滿是氣泡和永恆之力的世界中,悠悠的迴響着。
“我的世界很殘酷,可我這一生能看到的只是五彩繽紛,壯麗星河;我的生活也很平淡,可平淡中,卻總有令我怦然心動的不經意、不刻意的感動,這感覺我無比留戀,永不會忘。”
“曾幾何時,絕望相伴,可絕境中的希望卻是那麼的美,讓我忍不住去觸摸;也許它荒涼冷落,不甚豪華,在你眼中那個更不值一提。可我身邊,一直那幾個人陪伴着,度過這有窮盡卻愛意瀰漫的歲月。這讓我怎能捨得?”
“世界無我,我與世界在絕望的對立與激撞中昇華,雖然悲憤,雖然悲壯,雖然無限憤怒,可這都源於我對我世界,以及世界中的所有,不能形容的愛;世界有我,我在世界中。打破一些,改變一些,純淨一些,少一些虛妄,讓每一個具有主流生命,生而有所,長而有得,老而所依,泯滅殺戮,絕棄不公,摒棄生靈之間的壓抑,天下共同。生靈們活着是笑着的,就算死了,也還是笑着的。”
“世界是我,我亦是這世界。開心了,歡笑了,幸福了,當然博一個永恆。從前以爲先是爲了家人,然後纔是爲了那個你眼中絲毫不見的下界,可如今我明白了,既然世界是我,那麼爲了我,與爲了世界,爲了家人又有何區別?這,根本不是一道選擇題,也不該成爲一道選擇題······”
“所以,你的永恆不能答應,我要,我的永恆!”
孩子淡淡的站起身,望着被自己丟在半空,又被徹底禁錮起來,卻又侃侃而談的唐玄,心中不起波瀾。
“我準備先關你一段時間!然後偶爾想起來可能會看看你,如果那時候你還不答應做我的創道者,那麼你就準備“永遠”就這樣吧······”
“我說的永遠,你可能深刻領會,十分理解其中的含義?這和你們人族所謂的“永遠”恨你,“永遠”愛你,“永遠”被怎樣之類的形容詞可不一樣,在我這裡,永遠只是一個量詞!”
孩子轉頭,揹着手,似乎就想離去,走了幾步之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齜牙笑着,對唐玄道:“忘了跟你說,關你一段時間,用你們世界的時間概念來表述一下,大概是約等於一千五百萬年。爲什麼是大概約等於呢,因爲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那個時候就一定會想起你來。可能略有順延哦。在我走之前,我想聽聽你最後的意願······”
望着回頭嬉皮笑臉,毫無創世者覺悟的孩子,唐玄眼中驀然有一道光閃過,他抿了抿脣道:“走好,不送。”
“哼!先不和你玩兒了!”孩子生氣而去,走在那鋪滿永恆之力的地面上,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氣泡海洋之中,不知所蹤。
一路之上,永恆之力在他故意用力的踩踏下,砰砰之響,好好的地面,坑坑窪窪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而唐玄閉着眼睛,渾身放鬆,嘴角翹着彷佛睡着了,且沉醉在世界上最甜美的夢鄉中。
他在等。
等什麼?
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
······
極致的空,就連遠處稍有些顏色和存在感的氣泡都離得唐玄遠遠的。
接下來,是要獨自面對或許是一千五百萬年的孤獨麼?
唐玄的眼睛露出條縫隙,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空無,脖頸略微擺動,濃郁的永恆之力像是受驚了一樣,四散逃開,逃到他目光所及之外,似是生怕被唐玄望上一眼之後,就變得不純潔了似的。
單純的令人髮指。
唐玄腦子裡不經意閃過蒼茫、昏黃、荒涼、枯寂等等詞彙,可是卻覺得這宇內世界創造出來的詞彙,實在做不到這永恆界核心所在這麼的乾脆徹底,從想象到看到,都是那麼的乾淨。
不知怎麼,唐玄竟有種清淨的感覺,渾身放鬆,就連心都徹底平穩了下來。
別人害怕孤獨,可唐玄從來孤獨,孤獨到雖然有家,卻未有過同類,宇內唯一。也許只有那個家,纔是對他孤獨的最大的慰藉,纔是走出去,獨自面對未知與大理想的勇氣源泉之所在。
這樣一個清心寡慾,孤獨慣了的人,一旦靜下心來,在這片枯寂、凝固的永恆界中,還會怕孤獨這種東西麼?
孤獨如酒,不能動那便不動,且小酌一杯,醉了這自己;往事如歌,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值得停下來去細細品味,酸甜苦辣,百轉千回。
就在唐玄背後不遠處,在他的世界裡,孩子卻象是個表情豐富的老鼠一般上竄下跳着。揮手間,無數永恆之力的庫藏氣泡成片破裂,皺眉間,不光沒有可惜之色,反而一臉的慾求不滿;縱越間,身影飄忽,轉折間,挺了挺脊背,隨即又有氣無力的跌落地面,趴在那一動不動。
他覺得自己很難受,心空空的,身體也沒了力氣;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着他,猶如野火下的野草,尚未成灰,又復一片片的滋生在心頭,斬不斷,理還亂。
而這種感覺,無形無相,更像是無,可又十分確定其有。
趴的久了,孩子覺得更難受,無形卻澎湃的情緒充斥着他全身,越來越洶涌激盪,刺激的他渾身顫抖。
猛然站起,隨手抓過千萬氣泡,而一個個氣泡在他變得猙獰異常的面孔前,一一演化出繁華世界。
一個氣泡變大,裡面生靈無盡,多彩繽紛的生活恍如立體電影,裡面有愛恨情仇;一個氣泡來回撩動,其上有最宏偉壯麗的星辰影像,無盡的星辰以無比壯闊之姿,悠悠律動,不急不緩,想看你之下,卻又那般巍然而壯闊;一個氣泡裡面,鳥獸蟲魚,極盡複雜之能事,而另一個氣泡中,卻是一個非主流本能生命,喧囂飛舞的世界······
“我怎麼還是這樣的難受······”孩子的聲音有些嘶啞。
變得複雜,絢爛,熱鬧起來的世界,不光沒有減緩他內心中野草般蔓延、滋長的情緒,還讓他更加的暴躁,十分難受。
他的世界本來不是這樣子的,他亦可以淡定永遠。而且他的永遠,代表着世界之萬界,萬界其中無數生靈消長生滅的無限個循環。
從前,他從未覺得自己偉大,更不會有任何情緒的產生,從未想過攫取什麼,掠奪什麼,虐待什麼以成就自己的威嚴,更沒有想過主動去做些什麼,盪漾自己的情操。
簡簡單單的,我生而永恆,我創造了永恆界,我要讓這個永恆界和我存在下去······僅此而已。
創神來自於那個人的刺激,來自於刺激之後的靈感,他覺得很好玩兒。可好玩兒也有個前提,就是他和他構建的這個世界,不會受到傷害。
那個人,是叫純於意麼?
純於意在這裡存在的片刻,足以讓他創神無數次,更可以將神存這一段所謂的歷史,穿插在任何地方,任何地點,在任何時間。
所以,像唐玄想的那樣,神存時代,超越了人族誕生的文明,是在之前現在看來,也不是正確的。
不過,以現在的存在,現在的世界,以人族紀年來計算,是那麼的悠遠,正確與否,真的重要嗎?
當面前千萬氣泡演化的呆板板的喧囂世界在孩子眼前一一破滅的時候,他忽然獲得了某種精神上的滿足,動作不由得緩慢下來,但面孔依舊漲紅,扭曲,雙眸的光還是寫滿了瘋狂。
當然,他的一切行爲,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揮霍的也是這一界中的永恆之力,唐玄這個被他囚禁起來的小渣渣是完全看不到的。
······
“認識它麼?”孩子轉到唐玄面前,極其輕蔑的目光,手裡掐着朵碗口大的花。
三十三片細窄、勻稱、健美的銀色葉片,三十三條長者嫩黃小珠子的銀色花蕊,五片略顯厚實的淡綠色底座承託花瓣,下面是三寸來長同樣是銀色的花莖。
唐玄抿了抿嘴脣,慢慢睜大眼睛,掃了眼它和它手中的花,輕輕點了點頭,對於它的目光卻是徹底無視了,風輕雲淡,渾不在意。
如此輕佻的表情,與想象中的情形截然不同。
難道他不應該驚詫嗎?
驚詫不行,總要驚喜吧?
驚喜不行,驚歎於自己的全知全能吧?
唐玄的輕佻讓它生出萬丈怒火,恨不得以毀滅萬界爲代價整死眼前這個讓他生氣的敗類。
可是它卻強自忍住,毀滅萬界是可以的,但毀滅萬界之後這個可惡的生命會不會死他是心中沒底的。
他不是神這種生物,在某些能力和複雜事物的掌控程度上甚至頗有不如。
可眼前唐玄,卻讓孩子生出種無能爲力的感覺,這種感覺來源於對方的態度,也來源於對方與永恆之力的融合程度。
這種融合程度在數量上雖然微不足道,可在質量上卻幾乎與它一般的純正。
從數量上來看,它對他可以絕對壓制,甚至揮手牢籠足可禁錮,沒有什麼危險;可從質量層次上來看,勿論泯滅也好,還是萬界消亡那一瞬間產生的破滅風暴,都沒有太大的把握消亡這一小塊這麼純粹的永恆生物。
也許還有自己想不通,看不明白的因素在裡面。
而這種想不通,看不明白,讓孩子更加的慾求不滿,怒火沖天。
“想知道那個人的結局嗎?”孩子手中的華,差點戳到唐玄的臉上。
“麻煩拿開些,注意點素質。”唐玄淡淡一笑,隨後問道,“一千五百萬年這麼快就過去了?”
“呃,我是怕你寂寞到死了,纔過來看看你!”孩子下意識的將花挪開了些,隨後才注意到自己的動作,一種收到了侮辱的情緒,隨後累計在心頭的怒火之上,其怒更甚。
“走好,不送。”唐玄吐出口氣,淡淡的道。
對於久立人世,看慣百態,復又於溫情中持續孤獨的他來說,沒有什麼寂寞會讓他害怕和難耐,惟自性不變而已。可對於眼前這個“單純”的從未被忤逆過的存在而言,只有有了一點情緒,足以讓他瘋狂。
“這叫界首花,生長於元生界中萬界合皇樹的樹冠······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個人的下場?”孩子又道,似乎妥協了。它也不知道自己這種情緒的極限在哪,總是還可承受。
“你要無聊,可以講講,”似乎看穿了孩子的心事,唐玄也沒有嚴詞拒絕對方的熱情和主動。
砰!
孩子周身永恆之力開始暴動,純淨的氣息上,火色瀰漫,怒火雖然無形,但它卻不知不覺間將其實質化。
爲何又發怒了?
因爲唐玄說完並不反對的話之後,它心中竟生出感激涕零的感覺,如遇知音,還有感恩的心。
而這種感覺,讓它無比恥辱。
恥辱又是什麼?
能夠感受,如此難受,卻不明瞭,才更加的狂躁。
“你準備好了嗎?”
孩子死死的掐着盛放,帶着縷縷幽香的界首花,咬牙道。
“嗯!”輕輕搖晃着頭,唐玄的表情很懶散,懶散到差點讓眼前這個放眼大世界,無上存在立即崩潰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