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適逢其會,又猝不及防。
季離方纔看着陳捕頭鬢角的白髮和手上的疤痕,清楚是自己說錯了話。
他還是太想當然了。
最錯的一點,就是他竟以修行者自居。
要知道,他成爲修行者,滿打滿算還不足一天。
所以他對真正修行者的寡淡與漠然,其實一無所知。
這種越修行到高處,越會深入骨髓的冷漠與對生命的藐視,陳扶蘇幾人早都見識過,唯獨他還沒有。
而出了府衙,陳扶蘇說的一句話,叫季離想了好一會兒,也難受了許久。
陳扶蘇說:“世間從來都不是樂土,各人有各人的苦,你既不能把自己的苦楚說與別人聽,又怎會以爲,能盡知別人的難處?”
剛剛,是陳捕頭送他們出的門。
一路上,這位見慣了東城血腥的老捕頭,搓着手,哈着腰,對這幾個潛龍榜上的小娃娃極其恭敬。
倒不是他想攀權附勢,他眼瞅着再過幾年就要回鄉養老,早就不在意這些。
他只是不停的重複着幾句話:“小大人們,你們是修行者,有真本事,你們肯定能行。”
“他一身白衣,而立年紀,可別忘了。”
“他最近就是東五街附近去的頻,多去那兒轉轉。”
“小大人們,你們肯定能行,有真本事,肯定能行……”
老捕頭站在府衙門口嘀咕着,目送了他們很遠。
季離只回頭看了一眼,就再不敢瞧他。
今日的天氣也不甚好,早上雨後,依舊是一片愁雲慘淡。
季離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忽然發現,老陳捕頭的那種無力感,和他從小到大的感受無比的相似,卻不盡相同。
就像是戳中了他心裡掩藏的痛處,又像是他早就無比熟悉的那種絕望。
快進東五街,季離就出聲喊住前面的二人。
“你倆停下。”
沈京昭和陳扶蘇一路也在想着,聞言才站住腳步回過頭來。
接着,季離便對劉治容鄭重囑咐道:“從這兒開始,你得一個人走,多留意身穿白衣之人,要是見了他,就拐進小道,我們會跟着,你放心。”
劉治容沒說話,只點點頭,就朝前走去。
她還記着方纔幾人教她的。
所以步子,邁的小了很多,腳下也故意踏的重了不少,每走出幾步,就會在街邊的攤前停留看看。
尤其,腰身和臀部擺動的幅度,也的確更輕微了。
這些她都極不習慣,但她什麼都沒說,直接就照做了,而且做得無比謹慎,生怕有一處紕漏。
只因她想着,最好最好,這次就能成。
季離幾人,都在遠遠的跟着,誰都沒說話。
就看着前方的那片青裙,一遍一遍的走,一遍一遍的逛。
眼看天色將晚。
雖說是修行者,但是也會餓,會累。
可劉治容卻不能停。
因爲她清楚,頭午那賊人剛行過兇,按理說,總要多過一會兒,纔會出現。
所以,她自始至終,都保持着極其不舒服的走路姿態,慢慢悠悠又謹小慎微的逛着。
直到她在街邊的水粉鋪子門口駐足之際,無意間瞥見了身後的一襲白衣。
是他?
劉治容不敢確信,便朝前又行過一段,再次停下。
還在!
而且,她走,白衣走,她停,白衣停。
這回,一定沒錯!
於是,劉治容依舊嫋嫋婷婷的朝前行着,步伐更是儘量隨意些,慢慢的拐進了前方小路中。
她不敢回頭,只是邊走,邊側耳傾聽。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離她也越來越近……
在已經快能聽見身後人的喘息聲時,她才猛然回頭!
就是他!
劉治容與身後的白衣男子眼神對視。
wWW• TтkΛ n• ¢Ο 只一眼,她就已經可以確定,絕對是他!
因爲白衣男子的眼裡,像是要噴出火來的那種炙熱,她斷不會看錯!
而白衣男子以爲,今天運氣真的是極好的。
早上,方纔品嚐過一白嫩的女娃。
傍晚,他本打算隨意逛逛,最近這些稚女都有了記性,很少單獨出街,所以他壓根兒也沒抱什麼希望。
誰知……
絕代佳人!
他在長街上,偶然見了前方身穿淺青羅裙的小姑娘,身姿柔美又青澀,僅是側顏就足夠俏麗嬌豔。
隨後,便再移不開眼!
直到這會兒,他看着面前的青裙小姑娘,已經顧不上納悶,爲何她的眼中沒有驚訝與恐懼。
只因,她太美了!
這種美,是他生平僅見,是他做夢都夢不出來的,仙女一般的容顏。
“你跟着我做什麼?”劉治容平靜後退一步,輕聲問起。
只是她的右手在寬袖中,已並好兩指爲劍,劍意凝於指尖。
她修行近三轉,又是南勝不二劍宗宗主之徒,劍意早已養好,自然不必非端着一柄劍,才能對敵。
白衣男子聽着劉治容天籟一般的嗓音,卻是在想着,等會兒這種溫婉柔和的聲音發出慘叫來,該是多麼動聽!
“小姑娘,叔想求你個事兒,你看成不?”白衣男子面上幾近獰笑,聲音沙啞說道。
“什麼事?”
白衣男子終是注意到劉治容太過平靜,絲毫瞧不出害怕來,於是謹慎的四下張望。
可看了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於是,白衣男子便急切說道:“叔知道有個好玩兒的地方,想讓你陪着去看看。”
“不行的。”劉治容搖搖頭,再退一步。
這看在白衣男子眼裡,就像是欲拒還迎一般。
所以,他再忍受不住心中狂熱肆虐的慾望,喊過一聲:“那可由不得你!”
說完,便朝着劉治容飛撲過來。
可劉治容,一直以來等的就是這一刻!
只見她擡起右手,早已並好的劍指朝前一劃,一道鋒銳劍氣就向着白衣男子極速飛去。
劉治容的劍意,主的雖不是殺伐,但依然鋒利無匹,斬金斷玉不在話下,衝陣破甲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可誰知,竟被接下了!
只見白衣男子反應迅速,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斜着一撩,便輕易破了劉治容凝了許久的劍氣。
“小姑娘,不二劍宗的劍意,你是南勝人?”
不好!
他是三轉!
劉治容見他如此輕鬆就能擋下自己早已凝好的劍氣,不禁一陣驚訝。
她實在是沒想到,這採花賊人,竟會是三轉的實力!
此時,劉治容不由得朝男子身後的路口望去。
這幾個傢伙人呢?不是說好要跟着?
怎麼還不出來?
於是,雖說劉治容眼中稍顯慌亂,還是一邊後退,一邊說道:“你既清楚,如何還敢攔我?”
卻見白衣男子反握着匕首,直朝前走:“小姑娘,叔告訴你,修行者,玩兒着更有趣!”
劉治容看着男子身後空蕩蕩的路口,在心裡已是把季離幾人罵了個遍。
“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南勝公主!你敢對我出手?”
劉治容指尖的劍氣再凝,這回,已是更加濃郁,也更加鋒銳。
她清楚,她只是將近三轉,距離真正的三轉,實在是天壤之別。
所以,是要拼命的。
“呵,你若是南勝公主,那我就是大乾神皇!”
話還沒說完,白衣男子就已經蹂身而上,匕首擋在面前,防備着劉治容的劍氣。
而劉治容偏不退反進,劍指在身前飛速划動,以數道劍氣開路,隨後手臂伸直,身形急速前衝,劍指攜着餘下全部的劍氣,猛地朝前刺出!
此時的劍指之上,竟有幾分劍尖所向,四野無敵之感!
這便是不二劍宗的不二劍。
取的就是天下不二,一往無前之意。
可惜的是,劉治容手中無劍,只能是以指代劍。
叮叮叮!
只見男子先是匕首連動,便破了她所有劍氣。
不過劉治容刺來的劍指,白衣男子卻沒敢硬拼,而是快速翻身,靈巧至極的閃過。
隨後,他手中匕首,便抵住了劉治容雪白的脖頸。
“大衡國通天教?”
劉治容方纔交手,已經覺出不對。
因爲白衣男子,修的不是意,而是自身!
這便是通天教的不同之處,世間只此一家,絕無其他可能。
“你這小姑娘,還算是有點見識。”
劉治容聽他說完,已是心如死灰。
其實,三轉,她不是不能戰。
若是手中有一柄劍,不用多好,不用多稀罕,只要夠三尺,她就算是不能勝,也斷然不會三兩下就被制住。
可爲了捨身引白衣男子出來,她又怎能佩劍?
而通天教,素來與不二劍宗不睦,此時無論她提及哪位宗門長輩,都不會再有一點用處,只能是適得其反。
尤其她這會兒,連動都不能動。
冰寒的匕首上,已有血跡顯現,只要她再朝前半步,說不得就是香消玉殞。
就在白衣男子擡起手,用匕首柄砸在她脖頸上的時候。
劉治容暈倒之前,再望了一眼路口。
卻依舊沒人。
大乾男子,言而無信!
她最後的念想,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