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2765年(西元1924年)1月28日,日本大阪。
北風凜冽,鉛灰色的雲塊在天空中奔騰馳騁,寒流滾滾,正醞釀着一場大雪。剛到下午三點多,太陽就已經收起它那淡淡的光,躲進了像棉胎一樣厚的雲層當中,到處都是昏沉沉的。
今年日本的冬季時候特別冷,又以今天爲最,下雪之前的氣溫是最冷的。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下子寧靜下來,原本衆多的行人少了好多,大部分人都躲進了屋子裡了。街道兩邊的屋檐下都掛着鍾乳一樣的冰凌,玻璃窗上都結滿了冰凌花。街道兩邊的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大樹在寒風中搖晃,一條條樹枝就像一條條狂舞的皮鞭在空中抽打着。
冷颼颼的寒風呼呼地咆哮着,針一般地刺着行人的肌膚。還留在街上的行人萬般無奈,只得將冬衣扣得嚴嚴實實的,把手揣在衣兜裡,縮着脖子,疾步前行。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在十字路口的路邊有一座名叫“澱寶”的五層樓賓館,原本因爲關東大地震的影響,日本經濟疲軟,這家賓館這幾個月的生意都不太好。但不知爲什麼,這幾天生意卻突然好起來,整個五樓和四樓的房間都住滿了。
“澱寶”是一家高中檔賓館,按照日本自己制定的等級標準是三星級。自從美國天頂星集團在1910年搞出了賓館行業星級制度,並在美國實行後,全世界都開始跟風了。不過現在的這個標準並不統一,最多就是各國的行業協會自己制定,都是自說自話。不過按照一般的評價,法國和意大利的標準最高,屬於第一檔。英中美德等國其次,屬於第二檔。日本這邊的標準是比較低的,算是第三檔。日本的三星級賓館大約相當於第二檔的二星級,法意的一星級。
在五樓一間靠街道的房間裡,一個男人看着房間裡的設施,很不屑的說道:“哼,居然只有一個黑白電視機,還是36釐米屏幕的,磁帶放映機也沒有……這也能叫三星級?”這個人有着在日本人當中比較高的身材,右眼角上有一條淡淡的疤痕。
他嘮嘮叨叨把這座賓館的毛病挑了一堆:“這也能叫三星級賓館?我們日本的標準真是太低了!”
屋裡其他幾個人都聽得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傢伙的要求太高了,在日本這裡三星級賓館已經很好了好不好,整個大阪三星級以上的賓館也才七八家而已。
其中一箇中年人實在聽不下去了,不滿的說道:“鬆島,這裡是日本,不是歐洲……再說,這次不是讓你來玩樂的。”
“好吧,好吧,那麼目標的消息確切嗎?準備什麼時候開始?”鬆島不以爲然的說道。
中年人指着桌上的地圖說道:“根據我們的觀察,目標這段時間的行動很規律,每天下午都到這棟樓房,給那些該死的賤……非國民宣傳那些大逆不道的思想。這個傢伙越來越囂張了,所以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中年人有些咬牙切齒,他原本是想說“賤民”的,但是突然想到,那批人裡面還有一些貴族甚至皇族出身的人,就改口說“非國民”了。
中年人繼續說道:“……每天下午他會講課三到四小時,七點左右從這裡離開,返回日本科學研究會……”他指着的位置,就在“澱寶”賓館的斜對面,那是一棟不起眼的公寓,是一個造紙廠的產業,最近被日本科學研究會租了下來,用作上課之用。
鬆島走到窗口前,看了看對面,又翹起大拇指,目測了一下距離。
“從這裡到那邊門口的距離是255米……”中年人在旁邊說道。
“呵呵,山田桑,你們準備得很充分。”鬆島笑着點點頭,說道:“這一路看下來,看來也只有這裡最合適……日本科學研究會那邊是他們的老窩,周圍都沒有合適的地方,這傢伙出門又是坐車,哼,他的車也是一輛防彈轎車,路上也不好動手。”
“是的,那種車是中國的寶馬防彈轎車,我們做過實驗,重機槍都很難打穿,連底盤。而據我們的情報,他們這輛車據說還是中國特製的,估計防禦力會更強……”另一個人說道。
中年人點點頭:“嗯,那就你們自己決定吧,反正我只要結果……”
中年人站了起來,說道:“這層和下一層都被我們的人用不同的身份包了,撤退的車輛在後面門口……”
“剩下的五萬美元,事成之後會存到你們的法國賬戶上……”中年人戴上帽子,在出門前說道:“我不希望出現什麼意外,更不想聽到這件事情和我們扯上關係。請記住,雖然你們現在有了法國國籍,但是我們的力量也是你們無法抗拒的……”
鬆島不以爲然的笑了笑,聳聳肩說道:“爲顧客保密,是我們這行的職業道德,山田桑,你完全可以放心……”
山田那幾個人下樓之後,一個隨從模樣的人就忍不住說道:“課長,這些傢伙怎麼看都不靠譜……”
“我當然知道這些僱傭兵不靠譜,但是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牽連到我們身上,所以只有讓這些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人來辦。”山田冷笑道:“我不是利用他們出頭而已,我們也是有後手的。”
說完,他們坐上一輛轎車走了。
樓上的房間裡,鬆島也在和幾個同伴商量。他們這些人現在都是屬於一個僱傭兵團體,他們在一戰時在法國作戰,和一羣法國佬拉上了關係。戰後回國沒得到安置,生活沒有着落,都快餓死了。鬆島是個腦子活絡的人,和那種一根筋的日本人不太一樣,無奈之下他就找到法國的關係,想出國打工。
而當時法國正好鎮壓殖民地,需要大量炮灰,於是鬆島這夥人就通過關係加入了法國外籍兵團,在非洲鎮壓黑蜀黍。他們前年從外籍兵團退役後,取得了法國國籍,然後他們就自己建立了僱傭兵組織。這夥人都是百戰老兵,戰鬥經驗豐富,軍事技能也相當出色,這兩年在歐洲的傭兵圈子也算混出了名氣。
這次他們被日本國內的人找上門了,給了他們一個十萬美元的大單子,單子內容就是殺一個人。這些人都是窮瘋了的,只要僱主給錢,從保鏢到殺手,白的黑的啥都幹,殺個人算個啥?何況這次的僱主勢力極大,他們雖然已經移居法國,但是在國內也是有親戚朋友的,再說以僱主的身份,如果真的要收拾他們的話,呆在法國也沒啥用。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他們都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
“老大,真的要做這一票嗎?我覺得那個人說的很有道理,日本是需要改變了……”一個小個人年輕人有些不忍的問道。他雖然成了法國人,但是對於日本還是很有感情的,現在日本國內的爛攤子他也是看在眼中,只恨無力改變。
另一個人連忙說道:“藤井,你傻啊,當然要做!這一票做了就有十萬美元,相當於52萬法郎啊!這是我們最大的一次生意,日本改變不改變幹我們屁事,我們現在是法國人了……”
鬆島從一個手提箱裡拿出一支狙擊步槍的零件,開始組裝起來,他頭也不擡的說道:“藤井,如果我們不做一票的話,連大阪都出不去。你知道我們的僱主是誰嗎?他們是日本最大的幾家財閥,我估計其中甚至還有皇族和華族的背景……”
“我們當時就不該答應……”
“在日本,他們要誰死,誰就死定了,你以爲我們不答應?他們就會停止嗎?那個人還是會死的,反正他都死定了,還不如讓我們來賺這個錢。再說了,他們既然找上門了,我們如果拒絕,也會和那個人一樣的下場,法國是不會爲了我們幾個小卒子和他們翻臉的。”
………………
此時,在鬆島他們監視的那棟公寓里正在進行一堂講座,北一輝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幾百個學員在下面認真的聽課。
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個表格,裡面填寫上各種數字,對聽衆們說道:“……大家請看,這是戰前戰後的物價指數和各階層的可支配收入指數……”
表格的內容很直觀,裡面例舉了1910年到現在的農民、工人等底層,醫生、知識分子等中層、以及高層權貴們的可支配收入指數,以及歷年的物價指數。
“……從這張表我們可以看出,日本在現在的物價指數比戰前漲了3倍,而占人口80%以上的工農階層,收入只增加了不到一半,中等收入階層的收入增加了4倍多,而高層權貴們的收入卻增加了23倍!”
北一輝在講臺上認真的講解着,他講述這些社會和經濟問題是都是用最簡單最容易理解的語言,再加上很多直觀的圖表,所以只有稍微有點兒文化的人,也都能聽懂。
經過北一輝的講解,學員們算是真的明白爲什麼現在錢掙得多了,卻感覺生活質量越來越差。因爲物價增長從來不是一次性全部漲到位,每次漲價的都只是一部分商品。每個人需求的商品都不同,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所有商品的價格。結果每個人對漲價的總體感受是一致的,受到漲價影響的程度卻各不相同,並不能對漲價的細節有所感受。
下面的學員們都聽得聚精會神,很多人都在認真的記着筆記,有些經濟條件好的,覺得用筆記都不夠給力,就用了錄音機。最土豪的幾個學員甚至使用了攝影機,把整堂課都全部錄下來。在北一輝的講臺旁邊,就放了二十幾臺各種牌子的錄音機,在最後排還駕着幾臺攝影機。
一小時後,北一輝合上了講義,說道:“各位,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現在下課……”
“感謝北先生的無私指導!”學員們全體起立,向他鞠躬行禮告別,然後相繼離開了教室。
一個留下了的學員走過來向他鞠了個躬,然後說道:“北先生,您好!我叫安藤輝三,是陸軍士官學校38期的學員,請問下一堂課講什麼?”
“安藤君,你現在是利用寒假來聽課的吧?”北一輝笑了笑。陸軍士官學校38期也就是去年才入校的。
“是的,非常榮幸能接受先生的教導!”安藤輝三恭恭敬敬的說道。
“明天我會講解文德嗣主義對於工業生產的指導作用……”北一輝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所謂“文德嗣主義”也就是文總創立的“科學社會主義”,只是日本政府現在神經過敏,對於凡是帶有“社會主義”字眼特別敏感,所以爲了避免麻煩,北一輝他們就用“文德嗣主義”這個詞來取代。
“北先生,我有幾個同學也對文德嗣主義非常感興趣,請問能不能讓他們也來聽聽……”安藤輝三恭敬的問道。
“當然可以……”北一輝拍了拍安藤輝三的肩頭:“我說過,歡迎任何一個對文德嗣主義感興趣的人來和我們一起探討這些東西。文德嗣主義不是一種單純的知識,它是一種世界觀和方法論,它會讓我們認清世界的本質,我相信這些東西對大家是有幫助的。”
“自從聽了北先生的教導,我感覺整個人都聰明瞭許多,很多以前不瞭解的東西,現在都能看懂了。創造了這個學派的文德嗣桑真是一位偉大的人!”安藤輝三一臉仰慕的說道。他心想,連北先生都如此了得,那位文主席又該是什麼樣子啊?
北一輝和安藤輝三一邊交談,一邊走出教室。當他們到了大門口之內,幾個保鏢走了過來。
“北先生,外面很冷,請快上車吧……”此時,雪已經開始下了。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地飄落下來。
“好的……”北一輝轉過身對安藤輝三揮揮手,“安藤君,明天再見……”
“北先生,再見!”安藤輝三連忙深深鞠了個躬。
他還沒起身,就突然聽到寒風中傳來一聲槍響。但他擡起頭之後,就看到了一幕觸目驚心的場面,他最仰慕的北先生捂着胸口,像木樁一樣倒下了,周圍的保鏢都亂作一團。有幾個保鏢連忙掏出槍向十字路口的那座賓館衝去。
安藤輝三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場刺殺!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