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小童明月提起了自己年幼的小妹妹,柳文揚不禁讚道:“你倒也知道心疼妹妹,這時候還能想起她,實在難得!”
明月忽然咬着冰糖葫蘆哭了,柳文揚不禁一愣,“好好端端的,你又爲什麼哭呀?”
“嗚嗚,嗚嗚!”明月一把鼻涕一把淚,說道:“少爺,你有所不知,現如今我想起自己吃得好穿得好,此刻還有這甜滋滋的冰糖葫蘆吃,家中小妹卻什麼都沒有,所以才哭!”
柳文揚見他如此,就拍拍他的腦瓜道:“好了,不用這麼傷心,你跟着我好好辦事兒,多多地存上一些錢,以後回到桃花鎮娶上一門媳婦,也能讓家裡人過上好日子!”
“少爺,你這卻是錯了。”明月抹着眼淚說。
“錯了,哪裡錯了?”柳文揚不解。
“讓我的駕駛人過上好日子,那是必須的;可是我不會娶媳婦的,我要一輩子伺候少爺您,以便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柳文揚不禁莞爾,“好了,少爺我自己會照顧自己,卻不需要你犧牲下半生幸福!”
……
就在小童明月這邊收了聲,不再哭泣,卻聽到不遠處傳來隱隱的哭泣聲。
柳文揚不禁一愣,忍不住問小童明月道:“明月,你是哭鼻涕的行家裡手,且聽得這哭聲,是真哭還是假哭?”
明月擦乾眼淚說道:“少爺,你算是問對人了,小人一猜便着。這哭聲一定是真哭。”
柳文揚道:“那你講給我聽聽。這真哭和假哭有什麼分別?”
明月道:“那戲臺子上孟姜女哭長城。竇娥冤哭天地。還有廟裡面女人借孝堂哭自身,這都是假哭,一句句都按着板眼。”
柳文揚道:“難道會得假哭的都是婦人女子麼?”
明月道:“街上的乞丐也是假哭的多,唱一句哭一句,分明也按着板眼。他們的哭聲只在喉嚨口哼出一個按板眼的哎字罷了。娘娘、太太哎,老爺、少爺哎,旁人聽了以爲在哭,其實並不在哭。只在哼唱他們的蓮花落。”
柳文揚笑道:“明月,瞧不出你出話來卻和老江湖一般。但是你怎麼知道方纔的哭聲是真哭不是假哭?”
明月道:“真哭和假哭很易分別。真哭是一時按捺不住,除卻放聲大哭更無別法,所以哭的聲音是很急促的,既無板眼可按,也無音節可分。假哭便不然了,他要藉着哭聲引起旁人的憐憫,所以在哭字上面很用過一番功夫,忽而高忽而低。忽而急忽而慢,哭起來不僅要悽慘可憐。還要聽起來悠揚婉轉,卻要比那唱詞還要精彩!”
柳文揚沒想到這出這麼多道道來。
兩人且行且談的當兒,哭聲漸漸的近了,果然是真哭不是假哭。哭了良久,早有些聲嘶淚竭的模樣。周圍擁着許多人,異口同聲,都說可憐。
柳文揚和明月從人衆中擁將進去,但見池旁立着一個苦工模樣的人,倚在一棵枯樹上哭個不停,在他的身邊跌碎着一隻破碗,米粒狼藉。不用問也能猜到,定是這個苦工把米碗給打破了。
旁邊看熱鬧的傢伙們,只有一個勁兒地口頭上說着“可憐”,卻不見有人站出來幫助施捨一二。
眼看這麼多人圍着自己看笑話,那個苦工更是靠在樹上痛哭不止,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以說真的是到了傷心處。
柳文揚向衆人探聽原因,這才知道這痛哭的人叫做“王小二”,家住在城裡,靠着給人家糊燈籠爲生。
原本快到元宵節,這糊燈籠的生意應該火熱,可是因爲他性子耿直得罪了那燈籠鋪的老闆,直接把他攆了滾蛋。
要是有些積蓄,像他這樣的,就算不去做工也能將就着維持生活,
奈何那王小二是個窮小子,家有七十多歲的老母靠着他養活,今天沒了糧食下鍋,便拿了空碗到城外親戚人家去借米。好容易借得糙米一碗,正待回家燒飯供給孃兒倆充飢,誰料大雪以後,填平世上崎嶇的路,池旁有一塊窪地被白雪蒙藏着,王小二當做平地一腳踏下,誰料腳踏着空空地,向前一溜,跌了一個仰面朝天。跌一交不打緊,爬起來也就沒事了,最傷心的便是那一碗糙米跟他一同跌下,直摔得破碎不堪,一大碗米有一大半灑進了旁邊池子中,只剩下一把埋在了雪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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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那王孃兒倆已餓了一天,自己年紀輕還可支撐,孃的年紀老了,要是再捱餓下去,估計很難活命。
衆人又是一起豎起拇指稱讚他是孝子。但是空口讚美填不飽王小二的餓肚皮,就中有一位身形乾瘦鐵黑的老者,看他戴着儒巾,像是一位秀才先生,他把王小二呆看一下,便道:“你打翻的米已無法拾起來;人倚在樹上哭也哭不飽你的肚皮。人皆有惻隱之心,君子有成人之美。”說到這裡把周圍的人看了一遍,自言自語道:“這也難怪諸位,誰也不是有錢人,尤其這過完年,更是荷包空空,便要救人也是有心無力。”又捋着自己的短髭咬文嚼字道:“區區也和諸位一般,自顧不暇,原本不願搭理這事兒。可是眼見這苦得好,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猶己飢之也。區區不才,很想效法古人。雖然力不從心,但是遇到用錢的時候,也該慷慨解囊,做一個當仁不讓的人物。”
柳文揚頻頻點頭:“想不到這鄱陽城還有這般善人。這黑麪先生倒是一個慷慨人物。要是他不慷慨,我也得慷慨了。”嘴裡說着,卻是想起了以前自家的苦日子。老爹柳達也是這般借米度日。爲了給自己治病更是耗盡家財。爺倆差點活活餓死。
那老者道了一番悲天憫人的話,便喚着王小二道:“苦小子,你幸虧遇見了我,快快伸手過來,待我幫助你一下。”
王小二向老者磕了一個頭,爬了起來,伸着手待他佈施。那老者便從衣衲裡摸出一個小荷包,打開荷包。插入兩個指尖拈出兩枚制錢,放在中指尖上試一試輕重。一個恰到好處,一個似乎重了一些,依舊納入小荷包裡,另行取出一個輕質的制錢,一共兩文錢,很鄭重的交付王小二道:“苦小子,這兩文錢是我節衣縮食省將下來的,你取了去,可以買一個燒餅暫時充飢。然後再向親戚人家去告借一碗米。回去燒飯給娘吃。但是你須留心,不要再摔跤。辜負我一番相救的美意。”說罷,就大模大樣地像做足了善事般揮着袖子轉身便走了。
黑麪先生離開了場子,衆人便竊竊私議起來,有的說道:“此人別看衣服儉樸,實則財產很富,他靠那算命看相爲生,號稱鄱陽縣城兩大神算!”
有的說道:“原來是他呀,綽號叫做‘神算子’,又叫做‘鐵算盤’,不過大家都喜歡叫他做‘鐵公雞’,平日裡是一毛不拔,想不到今天還會施捨錢財!”
“施捨個屁呀!沒看見才掏兩文錢麼?媽的,破費了兩文錢,也在那裡混充什麼慷慨解囊的大善士!”
又有人說道:“早知佈施兩文錢也算慷慨解囊,這般的大善士誰也會做。”
……
一羣人在這裡嘰裡呱啦,旁邊柳文揚聽得清楚,卻原來這個乾瘦老頭就是鄱陽兩大神算之一的“神算子”“鐵算盤”裘二先生!
之前那個和裘二先生齊名的“賽諸葛”生不逢時,或者說遇人不淑,被柳文揚給活活一卦算死,現在這裘二先生就成了整個鄱陽城最大牌的算命師傅。
不過與那賽諸葛一樣,這“鐵算盤”裘二先生也不是什麼好鳥,不但算命索錢更多,更主要的是他爲人吝嗇,刻薄,還很狠毒。爲了賺錢給富人改風水,他甚至剷平窮人家的祖墳,更可惡的是此人十分的好色,一連娶了四五房妻妾,日夜折騰,修煉邪道,其中最小的妾侍才十二三歲,簡直能做他的孫女,卻被他折騰的連走路都困難。
正是靠着埋沒良心,幫人算命看相這裘二先生積累了一大堆的家產,成了這鄱陽縣城有名的富家翁;他自知幫人改風水胡亂篡改陰陽手底下造孽不少,近來也會行起善事來。有時買一隻烏龜王八拋入池子裡放生,有時摸出一兩文小錢舍給道旁乞丐。但是遇有算命改風水的生意,無論害多少人,損多少人家,他都能鐵了心去做。因此鄱陽城有兩句俗語,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裘二挖你祖墳坑你家!”
聽完這些,柳文揚算是明白了,尼瑪,自己夠貪財吧,卻還堅守道義,幫人觀相看風水只幫人絕不害人,這傢伙卻罔顧是非,爲了賺錢可以埋沒良心,連人家的祖墳都給挖掉,簡直說是“觀相界”的恥辱!
然後又想到自己初來鄱陽城就遇到了這兩位高手,一個算是稀裡糊塗地被自己給滅了,至於這個,總有一天和他鬥一鬥法,看是誰勝誰負……
柳文揚在肚裡打量的當兒,跟他出遊的明月忽的拾起地上的破碗,然後從身上摸出七八錢重的一塊碎銀向着破碗裡一丟,遞給王小二道:“你把這塊銀子取去,向米鋪子裡買三鬥米,餘下的還可買些蔬菜,夠你們孃兒倆度歲之用。到了來年,再作主張。”
明月這番豪舉,不但王小二驚喜交集,便是旁邊瞧熱鬧的也都異口同聲,讚歎不絕。
王小二待要叩頭拜謝,卻被明月扯住了,叫他:“不要鬧這虛文,須知你的老孃眼巴巴望着你帶米回家呢!”
王小二又問明月的姓名,柳文揚笑道:“你不用問他的姓名,他是我的書童,我是他的主人。主人不曾佈施,他倒搶先佈施了。你如果感激他只須聽他的話,早早回去便夠了。”
王小二取了銀子揣入懷中,感激涕零地道謝。瞧熱鬧的人也都準備散了。
忽地。柳文揚在後面有喊那準備扭頭就走的王小二道:“你且回來!”
王小二倒抽了一口氣。還以爲柳文揚改變了心意。要把小童明月施捨的銀子要去,這分明是“豬咬尿泡空歡喜”,便把懷裡的銀子握在手中,準備交還過去。卻不料柳文揚笑着對他說道:“我問你,這些碎銀可救助你多長時間?”
王小二撓撓頭道:“能支持兩三個月!”
“那兩三個月以後呢?你依舊沒得工作,坐吃山空,孃兒倆依舊不免捱餓。自古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我看還得幫你一把!”
“啊。卻不知公子你要怎麼幫我?”王小二有些糊塗道。
柳文揚輕輕一笑,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過很多時候人是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我觀你面相,乃實打實的火命,脾氣暴躁,像炮仗一樣容易得罪人。又因爲水火相剋,因此你的這一碗米纔會大半落入水中餵了王八!”
王,不禁哽咽道:“公子說的極是!我也知道自己這點不好,容易惹事兒,就拿這次來說也是得罪了老闆才被趕了出來。無有工開,以至於連累家中老孃餓了肚皮……卻不知怎樣該能改掉我這臭脾氣!”
柳文揚道:“倘若你信得過我。我可以幫你一把。”
王小二急忙拱手作揖:“還望公子成全!”
周圍其他人也都很好奇,不知知道柳文揚會怎麼幫王小二“改命”。於是大傢伙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
柳文揚對那王道:“如果你信我,就把身上那一文錢拿來!”
王小二不明所以,從懷中摸出一文錢遞給了柳文揚,柳文揚拿着那一文錢,用指頭上下捏着,然後用手指一彈,那圓錢就在兩指間滴溜溜轉動開來。
“盯着它看,不要分神!”柳文揚說。
王小二急忙聚精會神看着那枚轉動的銅錢。
柳文揚開始在他耳邊呢喃,至於說些什麼,周圍人都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可正因爲這樣才顯得更加神秘,也讓他們更加好奇。
“他在幹什麼?”
“不知道啊!”
“怎麼看着好像在施法術?”
“是啊,難道這年輕人是個道士?”
……
人們小聲嘀咕着,紛紛猜測。
柳文揚眼看差不多了,這纔在王小二耳邊打了一個響指,將他從催眠中喚醒,道:“好了,至少三個月內你會改掉自己脾氣暴躁的壞毛病,慢慢來,等你適應了自己的習慣,以後定會對你有所幫助!”
沒錯,實際上剛纔柳文揚所使用的就是簡單的催眠術,用潛意識催眠王小二,讓他凡事多忍讓,不要再像炮仗般橫衝直撞。這種催眠術在前世並不算高深,是很多心理醫生幫助治療“狂躁症”者的必備手段。現在柳文揚用在王小二身上也算是很合適。
至於柳文揚爲什麼要這樣做,很簡單---行爲決定習慣,習慣決定性格,而性格則決定命運!
既然要幫王小二“改命”,就必須要改掉他的壞習慣!
王小二哪裡知道自己被柳文揚潛意識催眠了,日後脾氣會改變很多,只覺剛纔柳文揚在自己耳邊呢喃的那些話彷彿種進了自己的心眼裡,不可磨滅;又覺得渾身上下很舒坦,像是幹完重活好好地休息了一場。
雖然不明白柳文揚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可是這種感覺很好,因此王小二無比感激地抱拳對柳文揚感謝道:“多謝恩人幫助,卻不知恩公大名?”
柳文揚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謝我,扶危救急本就是我們相師本該做的!”
王小二又是一驚:“你是相師,請問您是……”
要知道這大明朝不同於其它朝代,因爲有劉伯溫,柳莊神相之流,使得原本處於中九流的相士風水師等人物,直接上升幾個臺階,不僅高人一等,還被很多權貴所籠絡。
正因爲如此,大明百姓也對這些人異常的尊重或者說敬畏,而這也是柳文揚之所以會這麼快發跡的主要原因,風氣使然,他又乘風而起,想不出名都難。
眼看這麼多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能夠報出大名,柳文揚也不隱瞞,直截了當道:“在下桃花鎮,柳文揚!”
原本以爲這些鄱陽百姓不會像算命先生那幫子人一樣也聽過自己的名號,可是他錯了,當柳文揚輕輕鬆鬆報出名號以後,周圍轟地一聲大叫道:“天啊,他就是柳文揚,小柳神相!”
“終於見到真人了!一卦算死賽諸葛,還有火燒槐樹,降神龍!”
“柳神相,你幫幫我,也給我算一卦吧!”
“柳神相,求求你給我改命吧!”
“柳神相!柳神相!”
……
所有人激動萬分,拉扯着柳文揚差點把他撕吃掉。
柳文揚傻眼了,好不容易在小童明月的保護下逃出生天,不過他心中偌大一個疑問是,自己怎麼會這麼出名?!
自己纔來鄱陽城不到兩天啊,怎麼所有人好像都知道了自己的大名?!
不可思議!
他想破頭皮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