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夢雨當即說道:“我的要求也不要高,在還清這筆錢之前,你們縣的公庫得由我們谷家錢莊來代理,什麼時候錢還清了,公庫自然就交還給你們。”
代理公庫?
李揚還沒想到這縣裡的公庫居然還可以交給一傢俬人錢莊來代理,他跟谷夢雨稍稍諮詢了一下細節就搖頭說道:“谷小姐,這件事恐怕是辦不到的,那可是我們縣裡的公庫,包括了預備庫和縣倉,都是重中之重,怎麼能交給一傢俬人錢莊代理!人家一聽到谷家錢莊這四個字,就知道是私人錢莊,覺得不正規。”
谷夢雨卻是笑了:“這肯定沒問題,我也覺得谷家錢莊這年號太小氣了一些,所以谷家錢莊馬上就會改稱北海錢莊!”
渤海在古書裡稱爲北海,谷夢雨這麼改名自然是沒問題,但是李揚覺得這不僅僅是一個改名的問題,他苦口婆心說道:“就是改名成北海錢莊,咱們縣裡的公庫也不可能交給一傢俬人錢莊來代理!”
只是這個時候柳鵬卻是說了一句公道話:“交給錢莊來代理絕對沒問題,不但財權還是在縣裡,而且遇到大額銀錢支出的時候,錢莊還可以幫忙騰挪墊付。”
代理國庫、藩庫、道庫,包攬府庫縣庫業務,可以說是晚清錢莊、票號最來錢的地方,雖然對錢莊票號的財力要求很高,要求錢莊隨時能調度大額資金以供支出,而且事務往往非常繁雜,但是隻要代理了公庫,錢莊就能如虎添翼,赫赫有名的胡雪巖之所以發家,就是因爲代理了浙江藩庫的緣故。
而現在包括張氏兄弟在馬停寨、諸城的兩家錢莊在內,龍口幫已經有了九家錢莊的總號、分行,業務開展得熱火朝天,但就是這麼好的勢頭,真正能代理州縣公庫的地方也只有黃縣一地而已,而且這還是曹知縣在醉仙樓事件徹底服輸的結果。
還好柳鵬一直控制着和豐庫,雖然沒法插手府裡的公庫,但是和豐庫的大部分代理事務卻是交給了谷家錢莊,等於是代理了半個登州府公庫,而現在柳鵬與谷夢語也直接把條件開出來了:“除了墊付大額銀錢之外,萊陽如果到府裡省裡解納銀錢米豆,具體的事務都可以交給北海錢莊全權負責,保證給縣裡自己去辦節省五分之一的支出。”
縣裡最頭痛的就是到府裡省裡解納銀錢米豆,雖然和豐倉這邊已經改收莊票,但是有很多地方還是照樣只收銀錢米豆以及形形色色的土貢與實物,縣裡過去解納往往是被反覆爲難進退兩難,不得不拿出足額的孝敬才行。
現在北海錢莊願意把這些匯兌業務都包攬過去,而且能給縣裡節省五分之一的支出,李揚作爲主管錢糧的萊陽主薄就心動起來:“代理公庫這事可以談!”
“當然可以談!”柳鵬當即答道:“可惜李主薄您說了不算,麻煩李主薄回去跟縣裡幾位大人好好商量,事情如果定下來給我個迴音,我們只要簽約了契約,那米穀就會第一時間運到萊陽去,保證給幾位大人的政績添上光彩的一筆!”
說到這時,谷夢雨又補充了一句:“李主薄請務必抓緊時間,我們登州米業同行公會已經一致決議,米價馬上要再漲一成,您如果快馬加鞭趕過去趕回來的話,應當還趕得及。”
這句話確確實實打動了李揚,米價上漲一成可不是什麼小數目,他當即說道:“好,我這就回去跟縣裡幾位大人好好商量,第一時間就給你們一個確切的消息,不過,你們要代理萊陽公庫的話,得先把北海錢莊的萊陽分號辦起來吧?不然沒有萊陽分號,你們拿什麼來代理!”
“這個絕對沒問題!”谷夢雨當即說道:“我們這邊早就準備開辦萊陽分號了,只是以前找不到合適的掌櫃人選,現在剛好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萊陽分號開業就是這兩個月的事情,而且萊陽分號和其它分號不一樣,首先是從代理公庫開始做,相對簡單一些,不象其它分號那樣需要那麼多人手!”
得到了谷夢雨的承諾之後,李主薄就十萬火急地趕回了萊陽縣,而曹知縣倒是留下來,他對柳鵬交代了一句:“柳少,萊陽這事你得放在心上,萊陽可不是一般的州縣!”
萊陽縣在登州府具有極其特殊的地位,本時空的萊陽與異時空的萊陽縣並不是一個回事,現在的這個萊陽縣包括異時空的萊陽縣、萊西縣、海陽縣全部以及牟平區與乳山區的一部分,地廣人稠,甚至說是整個登州府人口最多的一個縣,掌握萊陽這一縣等於是掌握了小半個登州府的人力資源,抗戰期間趙保原就曾經以萊陽萬第爲根據地,跟整個膠東的八路軍長期對抗數年之久。
因此柳鵬當即說道:“是啊,幸虧我們已經提前準備過了,只要萊陽肯讓我們代理藩庫,那麼我們在萊陽準備好的兩千五百石積穀就能馬上移交給他們了。”
曹知縣沒想到柳鵬用心如此良苦,早在去年就已經在萊陽收購了兩千五百石積穀,不由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他轉念一想,又重新糾結起來:“可是這樣一來的話,恐怕萊陽的糧價就漲不上去了!”
“怎麼可能漲不上去,今年的夏糧、秋糧都沒了收成,萊陽丁口數十萬,靠這兩千五百石積穀又能支撐多少時間?”
只是曹知縣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未必中,我看未必,雖然夏糧很壞,秋糧收成也肯定不好,但是這雨遲早是要下來落下來,應當還能補種一輪!”
柳鵬神情嚴肅起來:“我也希望如此,希望接下去都能風調雨順!”
曹知縣卻是糾結起來:“我現在是米業同行公會的會長啊!可這糧價不應當漲得太高啊!”
只是越是希望風調雨順,事故的發展卻總是違揹人的意志。
從臨沂這一路行來,雖然不能算是生靈塗炭人間地獄,但是情況卻是越來越嚴重,莊調之從大店出發的時候還有點少年心性,可是越到後來,他就越覺得心情沉重,他覺得一下子就長大了。
這一路走來,他只看到乾裂得如同龜殼一般的麥田,只看到農夫絕望的眼神,只看到背土離鄉而毫無着落的流民,甚至還看到了路旁幾具冰冷的屍體。
老天爺直到現在還不肯降下一滴雨水,到處都是絕收的田地,流民越來越多,治安也越來越壞,官府已經對很多地方完全失去了控制,莊調之已經看到了好幾股過百人的流民團體,至於更小規模的流民團體就更多了。
如果是在一個正常的年份,鄉間出現瞭如此規模的流民,即使附近村莊的鄉兵不過來驅趕,縣太爺也肯定第一時間帶三班衙門前來彈壓。
但是現在到處都是一點就着的星星之火,隨時可能引發成百上千人的械鬥,不管是縣裡的公門還是縉紳統帶的鄉兵,都只敢看好自家的門戶不敢引發激烈的動盪。
現在莊調之不得不抓緊了腰間的佩劍警告那些虎視耽耽的流民,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過如此殘酷而令人絕望的場景。
但是他很就知道,接下去還要更殘酷更令人絕望,因爲從三月的倒春寒之後,一直持續到五月,整個山東就沒下過一滴雨,整個山東的夏糧要全面絕收了!
不是一個村,不是一里一社,甚至不是一府一縣,而是整個山東包括冬小麥在內的所有冬作物都要徹底顆粒無收了,這場乾旱還對陽春三月種下的秋糧同樣是構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一想到這場大旱可能引發的社會動盪,莊調之就是心思格外沉重,一直進入了登州境內,莊調之的心情才變得稍稍輕鬆起來。
登州的情況也不大好,但是越往東走,情況就越好,雖然不能說處處聽到歡歌笑語,但是走了這麼多遠的路里,莊調之還是第一次看到路邊農夫那燦爛純真的笑臉。
這一路都是顆粒無收的場面,而現在登州的農夫在搶收着一龔龔冬小麥,並開始整理着收割過的麥田,按照農夫們的說法他們正準備按照陳別雪的吩咐種上一輪夏豆。
家生子快步走了回來,把他打聽的消息都告訴了莊調之:“少爺,我問過了,今年招遠的夏糧差不多有三四分的樣子,他們都說全靠大眼井打出來的水!”
三四分的收成,放在正常年份這簡直慘絕人寰,農民已經要被逼得上吊自拉,但是在萬曆四十三年的五月,這卻是好得不好的收成,莊調之神情越發輕鬆起來:“大眼井?我聽說有這麼一個玩意,但是沒想到用處真這麼大,看來等咱們回了大店,也讓族裡打幾口大眼井!對了,知道這大眼井怎麼打嗎?”
“知道!”家生子告訴莊調之:“他們都說這大眼井,還有方塘,都是柳鵬柳大少派來的打井隊打出來挖出來的!”
莊調之現在對柳鵬越來感興趣了:“龍口的那個柳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