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財閥,在朱元璋眼中不過就是一頭頭蠢笨的肥豬而已,隨時可殺。
朱元璋沒主動找他們麻煩,他們本來就該謝天謝地了。
沒想到這些蠢笨如豬的東西現在竟然還主動將脖子伸過來。
那主動求死的架勢,倒有些像那東京城的潑皮牛二。
最終落得如今抄家流放的下場,只能算是求仁得仁了。
朱元璋聽着毛驤的報告,提筆將身前那份大名單上幾個名字給圈了出去。
這些人都是將宋濂的話聽進去的,回去後散去大半家產,投入湖廣兩地災後建設的財閥。
錦衣衛早就將這些江南財閥全都納入重點監控名單,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朱元璋的視線之內。
對於這些愛國的生意人,老朱還是願意給他們一次機會的。
這些半輩子都在皓首窮經苦讀儒學十三經的讀書人,便已經幾乎直接宣告他們這輩子與仕途無緣了。
他們大部分都是接受江南財閥資助的,畢竟士紳一體,從來都是穿一條褲子的。
可對於那些死讀書的人來說,只學儒學就已經非常吃力了。
一想到當時自己如果沒有聽宋濂的話捐出半數家產去賑災的後果,就後怕不已。
可這時,他們起碼還有一個念想。
幻想着總有一天,自己能考上。
可就算沒有銀錢資助,這些失意的讀書人出於對楊憲與朝廷的報復,很多人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伸手被打都會記疼,更何況這次老朱是直接拿刀砍了。
當時他們將半數家產捐出去的時候,可沒被少罵是叛徒、軟骨頭。
至於那些不想體面的,朱元璋就幫他們體面。
他們心裡直呼僥倖。
他們既然不想捐出一半的家產,那就不用麻煩了,直接全部財產充公,由朝廷拿着這些錢去賑災不是更好。
對於真正的人才,自然是新科舉更好,八股取士是在扼殺他們這些人的天賦與創造力。
事實上,從朝廷開始科舉改革那天開始。
要知道他們當時這麼做,可是頂了很大的壓力,有家族內的,也有外部其他和他們一樣同爲江南的財閥豪紳士。
因爲如今儒學在科舉之中的佔比大幅下降,新的科舉是量才取士,選取的是各種專業型人才。
這次湖廣兩地洪災事件當中,除了江南財閥外,還有一個羣體也在裡頭起到了關鍵作用。
哪裡還有精力學其他的。
在這場餘波中,活下來的江南豪紳們,很快就是看出了朝廷的意圖。
那就是讀書人。
江南財閥豪紳這邊經過這一次慘痛的教訓,起碼在洪武一朝,是不敢再有大動作了。
而且最重要的,讀書人的身份還在。
直至楊憲發起打倒程朱理學運動,將儒生們從高高的臺子上扯下來,一把扯下了他們外面的那件寫滿吃人腐儒學問的儒袍。
讀書人最後的體面,沒有了。
楊憲先後拿走了讀書人的裡子和麪子。
導致這些人徹底擺爛了,出現了大批的恨明黨。
自從全國掀起打倒程朱理學運動之後,除了揚州外,各州府都開始出現大量無所事事的書生。
他們整日裡在街頭買醉。
而且愈演愈烈。
朝廷方面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這件事。
要知道書生可不像是尋常的佃戶。
雖然世人常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句話來嘲笑知識分子軟弱無力,搖擺不定,做不成大事。
可事實上,這些失意的“秀才”造起反來,造成的破壞力同樣不可忽視。
那個酒後寫下“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盡白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黃巢不正是進士科考名落孫山的失意讀書人嗎?
他大笑着走出長安城,揭竿而起,發起了唐末民變中,歷時最久,遍及最大,影響最深遠的一場農民起義。黃巢之亂轉戰近半唐朝江山,導致唐末國力大衰。
最後他確實失敗了,可對國家和百姓造成的危害卻無法估量。
據統計,在黃巢起義過程中,大概死了上千萬人。
歷史上,還有一個出名的“秀才”造反,那就是洪秀全。
在太平天國運動中,中國大概死了一億人左右。
這些失意的讀書人,作爲領袖或許確實無法成事,因爲他們有着屬於他們這個階層本身的侷限性。
可歷史上,又有幾個朝代不是在這些“失意文人”的幫襯下打下來的?
遠的不說,本朝的韓國公李善長,朱元璋奪天下第一大功臣,不就是前元科舉失敗的失意者嗎。
看着連日來,錦衣衛不斷遞上來的密報,朱元璋也不由得開始警惕起來。
歷朝歷代開科取士的真正目的,唐太宗已經講的很明白。
牢籠志士,讓天下的聰明人,全都進到科舉的牢籠裡,讓他們鑽研章句,白首窮經。這樣的話,這些人就不會異想天開了,也不容易被歪門邪道所惑。在那些帝王眼中,這些讀書人安定了,到時候天下即使還有人想造反,也不過是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麼大事。縱然是幾百年後,那個從遼東殺進長城的女真人,那也是有了范文程這幫子不是人的東西,纔有了跟大明逐鹿中原的本錢!
可大明開始施行科舉改革後,這項功能便隨之缺失。
說實話,朱元璋在放眼看世界之後,老朱心裡也早就不再指着這玩意兒來讓大明江山永固了。
他要建立的是,千古未有的偉業。
因此改革是斷然不可能廢止的。
可如今這些讀書人的問題,確實也需要解決。
朱元璋眉頭越皺越緊,最後沒法子,只能是讓楊憲來一趟京城。
皇宮,太和殿。
朱元璋沒有任何遮掩,直接和楊憲講了如今大明各地讀書人的情況,以及他心中的擔憂。
朱元璋一邊說,一邊觀察着楊憲的臉色。
見楊憲神情並未發生太大的變化,開口問道:“楊國公早就料到這件事了?”
楊憲微微點了點頭,道:“得出這個推論並不難,對於這些讀書人來說,學了半輩子的東西,突然有一天沒有用了,他們能不遊手好閒嗎,能不到處生事嗎?”
在楊憲看來,這是必然的事情。
“陛下是想要知道如何安置這些讀書人?”楊憲開口道。
一旁的朱標這時開口道:“要不就放着不管,他們鬧騰一段時間後,知道沒用了,也就不會再鬧了”
還沒等朱標話說完。
朱元璋和楊憲幾乎同時,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很顯然他們都是看出了讀書人隱藏的危害,是多麼的大。
二人相視一眼,在朱元璋的示意下,楊憲先是將放任這羣讀書人不管的危害說了一遍,然後接着開口說道:“其實解決這個問題,並不難,有兩個方法。”
“如今新學已經開始全國推廣了,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就能見到立竿見影的效果。那時候的讀書人,便能夠完美貼合朝廷的取士政策。這些人自然就不會生事端。也就是說,對於朝廷來說,只要處理眼下這一批傳統儒生的存量即可。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他們全部送到前線,人沒了,問題自然也就沒了。”
朱標直接開口打斷道:“此事斷然不可。”
事實上,對於楊憲講的這個法子,朱元璋是認可的。
楊憲雖然說的隱晦,可在場三人都清楚話裡的意思。
不過既然楊憲還有一個辦法,朱元璋便不急着表達態度,開口道:“楊國公,還有一個辦法呢?”
楊憲開口道:“很簡單,只要不讓他們就這麼閒下去就成。”
朱元璋皺了皺眉,開口道:“楊國公是打算給他們找活幹?可這天底下,有什麼活計是能夠同時安置如此多的讀書人。”
在朱元璋的認知裡,學四書五經就是要進官場的,除了當官,他們還會做什麼?
他們要是真的但凡能幹點別的事,哪裡還會有人說什麼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可這樣一來,改革不是白改了嗎?
楊憲將朱元璋臉上的表情看在眼裡,知道他想岔了,開口道:“讓他們找活幹,當然不是讓他們走原先科舉入士的老路。陛下也莫要太小看這羣人了,這些儒生就算是再沒用,那也是讀書識字的人,用處可大了去了。”
事實上,對於第一種辦法,楊憲本身也不認可。
因爲對他來說,這樣做太浪費了。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能夠識文斷字絕對算得上是稀缺資源。
對於朱元璋的疑問,楊憲開口說了兩個字。
胥吏。
“想要一次性安置如此多的讀書人,胥吏是最好的去處,而且還能順便解決歷朝歷代都無法規避的胥吏之害。”楊憲開口道。
對於胥吏之害,朱元璋是最感同身受的。
因爲當年去他們家徵收稅銀,逼死他父母的,就是那幫子胥吏。
拿前元舉例,有時候,元廷其實原本只是想在每家農戶徵收五錢稅銀,可等到下面的胥吏去執行的時候,這筆錢就稀裡糊塗地變成五兩、甚至是十兩銀子。
這裡面各級官吏雖然都加了一點,但加的最狠的其實是下面那些真正去百姓家裡徵收的胥吏。
正是知道胥吏之害,因此朱元璋開國以後,就直接將胥吏的地位貶入賤業。
古代的賤籍泛指的是那些不屬於士、農、工、商四類職業的人羣,社會地位最低,無法參加科舉考試,甚至都無法與平民通婚,正常情況下一時爲奴,終身爲奴,想脫籍成爲平民難如登天。
到明朝時期賤籍分了以下幾類,第一是奴僕,在一些官宦人家或者地主大戶人家負責照顧主人日常起居,供他們驅使和奴役的人,男爲奴、女爲婢。對於奴婢來說,熬到老或者殘廢,可以恢復良籍。就這還得是官屬的奴婢,民間私人的還沒有。凡官屬奴婢年滿六十歲及廢疾者,得免爲番戶;七十歲者,準令免爲良人。不過熬到七十歲或者殘疾了,恢復良籍還有多大意義呢?
其二就是妓女,在明朝妓女也有幾種分類,大體分類分爲藝伎和色妓,簡單來說前者賣藝不賣身,後者從事皮肉生意。如果細分的話分爲宮妓、營妓、官妓、家妓和民妓,前三者屬於體制內崗位,雖地位不高,但是生活富裕,後兩者自負盈虧。此類行業如果想嫁人,只能通過恩客爲其贖身脫籍,當然除非是真愛,因爲贖身費用可不低。
第三便是胥吏,衙門裡當差的公門人在明朝也屬於賤籍類的,放現代捕快屬於公務員的崗位,但是在古代地位被納入賤籍類。這類職業還包括獄卒、劊子手等。兩者工種一樣,但地位真是千差萬別,令人感慨。不過雖然屬於賤籍,但在衙門裡當差,手中有權力,地位並不低。
爲了預防胥吏之害,朱元璋可以說是出了重拳了,直接將胥吏貶爲賤籍。這放在後世,簡直不可想象。
而且要知道一旦成爲賤籍累計三代後纔可申請脫籍,也就是三代之後纔可以參加科考。
要知道先秦時期,“吏”就是“官”,不論官階高低,都可指代。
到了隋唐時期隨着官僚制度的成熟,政府更加重視胥吏在行政管理中的作用,宋代出於加強中央集權的需要抑制地方官員的權力,無形中使得胥吏的權力擴大。
元朝時期由於政權性質的特殊性,使得元朝在胥吏方面的設置和唐宋時期的胥吏亦是差別不多,但區別在於元朝比唐宋更加的倚重胥吏,因爲元代以異族入主中原,因此地方主官大多是蒙古、色目人,而這些人比前朝的官員更加缺乏治理中原地區的行政管理經驗,所以更加倚重胥吏,並且“以吏爲師”,使得胥吏的地位有了極大的提高,正因爲元朝統治者對胥吏這樣的重視,促使大量的胥吏被提拔爲官,爲官僚隊伍擴大了羣體。
到了明朝,朱元璋動用雷霆手段,才徹底將官和吏給明顯區分開來。
可在楊憲看來,朱元璋這個做法對於治理胥吏之害,最多隻能治標,完全起不到治本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