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盡信書,不如無書
“玩樂小道?”方孝孺愣住了。
“詩詞乃心性之具現也。何言玩樂小道?”他有些不滿。
“如何不能稱玩樂小道?”朱肅趕緊打掉了話頭。必須將方孝孺的話頭從詩詞上引開才行。“吟詩作賦,上不能紓國家之困,下不能解庶民之危。便如弈棋聽琴,聊冶情操而已。”
“你乃大明之讀書人,日後若是科舉得中,高居廟堂也好,躬身就縣也罷,都是要你等運用畢生所學,用在富國強民之道上。”
“如今我大明初立,百廢待興。正是你輩讀書人一展拳腳之時。伱卻只將精力,放在詩詞這等與國與民無益的小道上!甚至還花了如此大的精力,只爲了向我問一首詩?”
“荒謬!太荒謬了!”
越說越覺得感覺有了,朱肅乾脆一振衣袖。“我雖會吟詩,但此生最是看不起將此等玩樂之道,奉爲圭臬之人。”
“方希直,你走吧,且去吟你的詩詞。望這大明,還有其他能爲生民立命的讀書人!”
朱肅這一番話義正嚴辭,說的方孝孺搖搖晃晃,眼神發直,臉色蒼白的幾乎要暈倒。食堂內一羣人看着這位滿嘴油花還沒來得及擦的吳王殿下,只覺得這矮小的身軀現在卻無比高大,恍若神明。
“殿下口口聲聲說詩詞乃是小道,難道殿下便懂得天地大道嗎?”卻是徐允恭出言質疑。他覺悟沒方孝孺那麼高,對這種上綱上線的言論天生具有免疫力。“說起來,天地大道不正是儒道嗎?方希直乃儒家高弟,本身對大道的造詣就深。難道讓他來問殿下儒家之道嗎?”
眼神中有些嘲諷,意思很明顯:你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詩詞之道了。和人家儒家高弟扯天地大道?你這個不學無術的王爺配嘛?
“儒家之道就是天地大道?可說是,也可說非也。”朱肅早料到了會有人提出質疑。成功將話題引入了自己擅長的領域,現在他也不方了。只要不問自己詩詞就行。“儒家確實對天地大道有所闡述,然而天地萬物,皆有其理。朱子空談格物,他格出了多少東西的道理?不還是在故紙堆中尋章摘句,博那大儒之名嗎?”
“天地萬物那麼多,先賢精研四時之理,遂知春夏秋冬農時之變。通遂養蠶織布之理,遂脫茹毛飲血而有華裳。”
“那時尚無儒家,卻已有格物。爲何我等今人,偏偏要將目光放諸於故紙堆之上,而不去效仿先賢,發現那些藏於萬事萬物之中,足以利國利民的道理呢?”
朱肅痛心疾首的說道。這句話倒並不全是謊言,他是真的痛心疾首。
華夏民族是最最勤勞、且最具有智慧的種族。在這片藍色的星球上,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比我們的先祖們更加勤懇,更加懂得勞作的智慧。
他們創造了輝煌的、讓我們這些子孫們無比驕傲的文明。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人,卻往往都在故紙堆之中尋章摘句,在先賢劃定的圈中,尋索着根本不存在的大同終點。
多麼悲哀!
如果,他們能夠重視起那些“奇技淫巧”,那麼在數百年後,西方的堅船利炮行駛而來的時候,那些西方的人們,看到的會是怎麼樣的景象?
反正,絕對不可能再有那份讓人銘記百年的恥辱!
“你可知這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四時爲何變幻不休,太陽爲何東昇西落?”
“你自詡飽學,又爲何不知爲何會打雷下雨,爲何有冬天夏天?”
“不知道的奧秘尚有萬萬千千。你卻不知格物,反花了大力氣求一首詩詞!”
“豈不可笑?豈止可笑!”
朱肅怒斥道。
方孝孺蹬蹬蹬後退幾步,臉色蒼白。便連徐允恭也是目光呆滯,面帶不服。朱肅說的自詡飽學的人裡,又何嘗沒有他一個?
“還請殿下恕罪。在下雖知天下天賦異稟,然天地大道者,無蹤無跡,難以捉摸。便是以朱聖人之智,亦難以尋得萬一。”
“殿下莫非想說……自己能格的了這天地大道嗎?您年紀尚小,便是能知得一二這天地之理,那也是……”方孝孺很明顯已經心神大震,但他知道,此時若是被這些話動了自己的向儒之心,日後心有旁騖,必然要學無所成了。
於是他咬着牙踏前一步,梗着脖子問朱肅道。
聽出他語氣中的懷疑,朱肅神秘一笑:“方希直,孤且問你。”
“你可知道,何爲‘彩虹’?它又是如何生成的?”朱肅將手一指,指向了食堂外的碧峰山。
方纔剛下過一場小雨,此時的碧峰山上,正有一道彩虹彎彎的掛在半空中。與山腰上的那座碧峰寺相映成趣。好一副碧山新雨後的水墨畫!
“彩虹?”方孝孺低頭想了想,方纔說道:“虹者,螮蝀(dì dōng)也。‘說文’中曾有言,陰氣起而陽氣不應,則爲虹。”
徐允恭暗自點頭。方孝孺不愧是飽學之士,須臾之間便想出了先賢諸言之中最爲可信的典故。朱肅卻是不屑一笑。“陰氣起而陽氣不應?也就是說,你認爲彩虹乃陰氣所化了?”
“是。”方孝孺點點頭。“此乃先賢之言也。”
“既然是陰氣,那麼我且問你,陰氣可能被人所操控?”
“不能。”方孝孺搖搖頭。“天地之氣,安能爲人所掌?”
“是嗎。”朱肅撇了撇嘴。“既然如此。我便給你方孝孺先上一課。”
“故紙堆中的先賢之言,並非絕對正確的。我輩讀書人,應當明白一個道理:盡信書,不如無書!”
“你既然認爲虹乃陰氣所化,那麼,我便把這彩虹陰氣,從天上給你擒拿下來!”
“擒……擒彩虹?”不止方孝孺,在場所有人盡皆大驚。
“五……五叔?”李景隆拉了拉朱肅的袖子。“擒彩虹……是不是太過託大了?”
“那彩虹尚在山腰,又高懸天際,如何擒得?”
“如何擒拿不得?”朱肅揹着雙手,只覺得這一刻自己宛如神明附體。失去的那份穿越者的優越感又回來了。“九江,閒話少說。”
“你去我房間裡,把我放在桌上的那琉璃飾物拿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