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大雨還在下,出工還是學習?大家都在屋檐下等着隊長安排。
坐在門前竹凳上,看着波濤洶涌的洪流,龍小鷹唱起了歌謠《梭羅河》。“旱季來臨,你輕輕流淌,雨季時波濤滾滾你流向遠方……”
遠處山腳那片水面很平靜,因爲那兒水淺,下面是一大片河灘。先前的主河道水流湍急、浪花翻滾,生長在岸邊的蘆葦叢都跑到河心去了,只露出幾個小尖尖在水面掙扎。
靠近生產隊山腳的河道更像是脫繮野馬,奔騰咆哮,一股急流正在不斷掏刷河岸。譁!的一聲,彎道處堵塞急流的河岸坍塌了一塊,山坡上的泥土一墜入洪峰就不見了。
雨越來越大,水位暴漲,幾分鐘前還可以看見幾個蘆葦尖在河中心時沉時浮,現在連蘆葦尖都看不見了。
漫過路面的洪水開始淹到屋裡,大家就把糧食擡到高處擺起,把自己的東西搬到牀鋪上放好,又來到屋外觀察水位上漲情況。如果洪水繼續上漲,就需要到山上避難。
滔滔洪水捲走它所碰上的一切物體。一段被煙火燻黑的樑柱、一團裹着雜草的篾籮筐、一棵被連根拔起的小樹,甚至連傣族看田的草屋也打着滾漂來了。
看着看着,波濤裡出現一根電線杆,兩根、三根,更多的電杆漂來了,這些電杆集中堆靠在上游山腳,隨着洪水的上漲,它們全都要被沖走。
看到辛辛苦苦砍來的電線杆被洪水捲走,龍小鷹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起身來,對在屋檐下觀看洪水的人叫道,“電線杆!快看!我們的電杆,被洪水衝跑了。”
“快到河裡撈電杆。”有人喊起來。
大家冒雨衝到河裡。
站在齊腰深的水中離電杆還遠,拿來長竹竿,能碰到一兩棵被急流衝往岸邊的電杆,但拉不過來。冒失往前走就會掉進急流翻滾的主河道,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根根電杆漂過去。
“綁住我的腰,我往前走。”
阿旺拿來一根麻繩,讓人捆絆在腰部當安全帶,憑藉往日經驗,摸索着向河岸突出部位走去。剛走出幾米,腳下突然垮塌,一個旋渦就將他捲到洪水裡。
好在身後的人已有防備,趕快拉緊繩子把他從洪水裡提出來,剛冒頭,又被一個大浪把他打得沉沒下去。負責安全的人連忙拉着繩索往回跑,終於把他拖到岸上。就這麼折騰一下,已經把阿旺累得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大口地吐着渾水。
搶救電線杆行動受到挫折,大家一時束手無策。
正當人們焦急地看着電線杆一根根漂走時,龍小鷹和韓紅偉穿個褲衩跑來了,輕鬆地對站在淺灘的人叫道,“下水去,把它們撈上來。”說着撲通!撲通!跳進渾濁的洪水裡。
看見有人跳水,羅震江大聲叫道,“站住!別下水。”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連忙向岸邊的人喊道,“其它人不要下水,電杆漂走了還可以再砍,人才是第一可寶貴的。”
龍小鷹和韓紅偉一入水,就像片微不足道的落葉一樣,轉眼就被急流衝跑了,翻滾的洪水裡只剩下兩顆小腦袋在垂死掙扎。
見此情景,岸邊的知青誰還敢下去,都在拼命叫喊,“游回來!快向岸邊游回來。”
看到下水的人有危險,羅震江對身邊的人叫道,“快拿繩索,到下游去救他們。”
在洪峰中掙扎的人跟本就聽不到岸上的呼喊,一入水,龍小鷹發現整個人輕飄飄就像根羽毛似的,眨眼功夫就被捲到河道急流中心。
他從小在滇池湖畔長大,常在南盤江和大觀河撈魚捉蝦摸蚌殼,自認爲水性很好,再深的水都不當回事。這一下他才明白,不是水深水淺的問題,原來洪水不是好惹的,在急流中根本就駕馭不了自己。
豆大的雨點密集擊打着水面,濺起的水花讓人難以睜開眼睛,頂住雨點濺起的水花,睜圓雙眼在浪濤中尋找電杆。只見濁浪翻滾,根本就不可能看見電杆漂在何方?他想擺脫急流的束縛,雙臂一用勁,糟糕!這下風險冒大了,剛纔一時激動,忘記手臂肌肉被拉傷就跳進河裡,現在雙臂使不上勁,自身都難保了。
他意識到剛纔這個輕率行動,已將自己置身於生死之間,必須拿出最大的勇氣,與洶涌洪流展開一場生死博鬥!
想到韓紅偉,他身強力壯,遭遇要好一點吧?扭頭向後看去,沒料他也被衝到急流中心,就緊跟在身後。
“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怎麼樣?”龍小鷹對身後的韓紅偉大聲叫道。
“風浪太大,看不見漂在水裡的電杆,這裡太危險,快調頭向岸邊靠攏。”韓紅偉回答他道。
“我雙手無力,能掙扎着不被捲入河底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流速太快,被衝着跑,要設法擺脫河心這股急流。”
搶救電線杆無望,他倆只好調頭向岸邊游去,但湍急的水流像死神般緊緊拽住他們,用盡渾身解數,嗆了幾口渾水,絲毫擺脫不了急流的束縛。
頂住惡浪尋找離河岸最近的地方,山坡濃密綠色植被從眼前飛快滑過,連靠攏的機會都沒有人就被洪水衝跑了。
一團團黑色漂浮物從身邊越過,如果被翻滾的漂浮物捲進洪水後果不堪設想。既要與洪水抗拒,還得拿出一部份精力來避讓從身後漂來的雜物,龍小鷹手臂使不上勁,拼命掙扎幾下就雙手發軟。
他幾乎要失望了,就現在的體質,根本就不可能擺脫洪水。如果心一慌,腳再抽筋,不要3秒鐘,農場就會多了一個烈士。他決定放棄掙扎,靠腳蹬水,用剩下的這點力氣隨波逐流漂着。
要做到漂在水面也不容易,稍微一鬆勁,河底就有股力量將他往下拽,幾次被濁浪壓到水裡,再掙扎着露出頭來,幾個回合過去就全身無力,身子直往下沉。
與惡浪拼搏時,龍小鷹突然感到腳下產生了一股紊流,可能下面有暗礁,也可能是棵樹木卡在這裡,這些都不重要,趁水流紊亂打旋時,趕快加勁向岸邊游去。
還是失敗了。
擺脫不了裹挾的急流,體力不支被洪水衝着跑。
“小鷹!快向岸邊遊。”韓紅偉在身後大聲喊道。
“你快走!咯……別管我,咯……”說不上兩句話,龍小鷹就被濁浪連灌幾口水。
“看你前面!”韓紅偉喊道。
龍小鷹擡起頭,驚恐地發現正前方河道上築起一道浪牆,湍急水流咆哮着從浪牆上翻滾而過。
阻礙急流的,是離水面三米多高的獨木橋。這座曾經給人帶來過美好時光的獨木橋,此刻卻變成了隱藏在急流中的殺手。
怎樣才能越過這道障礙?已經到了生死關頭,龍小鷹馬上繃緊神經做好最後的拼搏。
還來不及想撞上去會發生什麼事,就被洪水衝到浪牆面前,不由自主伸手去擋,沒料到一下子就抱住了浮橋,雙腿立刻被急流衝得緊緊貼在木橋下面。
從身後衝下來的韓紅偉幾乎同時抱住浮橋,差點撞在他身上。
似乎看到一線生機,韓紅偉馬上採取行動,雙手按住橋面想躍上木橋。他在急流中用力往上撐,但起身都過不了腹部,水流的衝擊力實在太大,拖住他的下半身沒能上去。韓紅偉失望地落下來,抱着木橋大口喘粗氣。
只有依靠兩個人的力量才能擺脫危險。看到韓紅偉往上蹭了幾下把胸膛磨紅了也上不去,反而被浪花嗆得直咳喘,龍小鷹對他說道,“水流拽住了你的腳,你爬不上去,要不你騎到我脖子上,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好的!試一試,革命成功了再拉你上來。”
韓紅偉一擡腿,身子一歪,差點沒讓洪水給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