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一擊(3)
沈舒心參加完聚會,滿肚子火回了自己家。她始終不明白,阿煦何以會娶江妍那種女人。
父母婚變,歷時一年九個月,滿城風雨後終於塵埃落定,她便陪同媽媽在英國定居。此後在英攻讀市場營銷碩士學位,畢業後在倫敦一家不錯的消費品公司做市場拓展。四年了,來來回回她也換了不少男朋友,其中一兩個甚至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可她心底最深處也好似倫敦從未晴朗過的天氣,日子一久便長出青苔發了黴。
09年跨年倒計時那天,她孤身一人站在大本鐘前看着煙花爛漫,沒來由覺得心慎得慌,年輕時覺得蒼老是種頗爲可笑的情愫,可如今卻真真實實對前方的路沒了憧憬。大概也是老了,所以纔會止不住地回憶起那些笑靨如花的日子,她與溫煦華共同廝守過的年華,即便隔了一千多個日子,仍印在心口手尖,格外的清晰。
她打電話過去,如此迫切的想聽聽他的聲音。她終是失望,電話中聽不出任何的情愫,真像是老友間的對話。在賭氣來到英倫之後,她無數次的想:他若求我,我就回去。可是她忘了,自己愛着的那個人也有着不可一世的驕傲,他求過一次就不能再求。
母親如今住在利茲,一個風景秀麗的英格蘭小鎮上,生活悠然有序,心境已平復柔和。這些年瞧見女兒風花雪月後,仍獨自黯然神傷的樣子,心裡也清楚,說道:“回去看看吧。”
她終是回來了,2010年的春節再次踏上這片故土,不想再出發。因爲她的阿煦仍同以往一樣,站在人羣中分外耀眼,而自己離得那麼近。
“溫少,你纔來。”
春節期間免不了朋友間的吃喝玩樂,溫煦華趕場似的赴了一個又一個約。今晚本抽不出身,但這邊的人執意打了無數通電話,都是些發小知己,豈能不給面子。
“要命的催,什麼時候不成,還非得今天聚?”溫煦華進來包房,裡面擠了十幾號人,還有人開了麻將桌,一股子烏煙瘴氣。他昨晚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現在還沒緩過氣來,聞着這味道就不舒服。
“今晚,你必須得來。”有人喝高了,跟着起鬨:“阿心,你還不過來啊?都等一個晚上了。”
溫煦華循着聲音朝麻將桌那邊望去,只見一個穿着寶藍色刺繡連衣裙的女子背影,當下怔住,這個人他怎麼會不認識。沈舒心回頭朝他笑笑,示意這盤還沒打完,旁邊早有人推開她,擺手道:“讓位了,讓位了。”
沈舒心起了身,還在說:“又不急。”這話還沒落音,又有人插話道:“誰不急啊。剛剛一個勁地問,現在人來了,自己問就好了。”
“是啊,是啊,我們溫少去年剛甩了一個小模特,現在是空窗期,有什麼話可以講。”
這種場面他二人都是見慣的了,不懼怕也不尷尬,反而相視一笑,大大方方坐在一處聊了起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
“年前,二十八。”
“呆多久?”
沈舒心端起果汁,一飲而盡,捋過耳邊的頭髮,道:“不走了。”
溫煦華頗意外,問道:“打算回國發展?”
“嗯。”
“也不錯。沈叔的公司也要你去打理,畢竟是倫敦商學院的高才生。”
“那裡哪還有我的位置啊?”沈舒心聳聳肩,表示無所謂,“他們說,你到處在挖人,想招個市場總監?”
“是的,不太好找。”
“我怎麼樣?”沈舒心前傾身子,目光炯然看着溫煦華。
“你,不會大材小用?旭日纔多大規模。你這樣的,最牛逼的外資企業你都進得去。”
“反正都是打工,要做也要做份舒心一點的,纔對得起這個名字,不是麼?”
“當真?”溫煦華瞧着她,不似開玩笑。
“當真。就算不是情人,我們也可以做朋友。你那會剛開公司,我就去了英國,一直有內疚,這下算是補償。”
從生意人的角度看,真有這麼位市場總監,溫煦華樂得接受。舒心的才幹,他很瞭解,香港學計算機時就敢自己創業辦網站,後來在英國一家知名消費品企業擔任市場經理,一家中型廣告公司的市場總監她完全可以勝任。更何況,她的父親是一家大型軟件集團的老總,她在旭日,意味着可以簽下這家企業以及所有關聯企業的大單;而通過沈父,旭日能夠到達的範圍就更廣。
這樣的買賣,溫煦華想不出拒絕的理由,要說有,唯一的便是舊情人來自己公司,究竟算什麼?可人家女孩子都能落落大方,自己有什麼好拘謹的,敢情學着江妍的做派。
作風強悍、幹勁十足,沈舒心剛上任,就讓公司上下都感受到她非凡的風格。她把客戶分級理了個門清,市場部下面增設了大客戶部。其實這些溫煦華心中也有些數,但他總經理兼任市場總監,這些年又忙着鋪攤子,這客戶工作就做得模糊,下面的員工都聽他的,指哪打哪,壓根就沒對客戶詳細梳理過。
年後一個星期的會議上,沈舒心就做了分析報告,結果讓溫煦華大吃一驚。他原以爲佔公司半壁江山的地產營銷廣告利潤可觀,誰料人力、支出一比較,利潤率及人均單產遠遠不及其他行業。雖然一個單子看似能掙回不少銷售額,但這類廣告人力投入多、時間長、費用大,而資金回收期卻比一般的廣告要長。這也是中國企業的通病,長期以來過分追求表面數字,只看重整體銷售額或者粗放得來的利潤,而不注重單個項目的盈利能力、員工實際的工作效率及產出。
就目前而言,讓旭日一下子裁減地產廣告規模是不可能的,不過知道了不足,也就知道了前進的方向。沈舒心上臺伊始,就打算把公司的一臺內部晚會搞成中等規模的營銷會,以溫沈二人的人脈,廣爲邀請S市企業高層,重新定義客戶羣。
一日下班後,她還在打電話。有些高級別的領導不是下面的小嘍囉能叫得來的,她得親自邀約。溫煦華路過她辦公室,見她仍在忙碌,推開門進去。
“一起去吃飯?”
“沒問題。稍等,還有兩個電話。”
溫煦華坐在她對面看着,心想是誰說的,認真的女人果真最美麗。當年認識時,她還是個莽撞任性的學生,眼睛裡閃動着的都是青春的光芒。這麼些年過去了,歲月沒催人老,反而越發薰陶出她流光溢彩的魅力。
“看什麼?”
“你啊。”
沈舒心擡起頭,手裡還在撥着號碼,粲然笑道:“哦?有什麼變化沒?”
“有變化,越來越漂亮。”
“恭維吧,轉眼就奔三的女人了。瞧公司裡那些小文案,90後的小美眉,那纔是青春無敵。”
“大多數女人的光芒只綻放那麼幾年,可你和她們不一樣,自信果敢,檔次就高出不少。”這是溫煦華的實話,老實說當年的沈舒心可不好追,如今只怕是眼界更高了。任何人都喜歡別人的讚美,更何況是一個自己心心念唸的人說出來的,沈舒心只覺得心口間比蜜糖還甜,回來果真是對的。
待她忙完,收拾起手袋,溫煦華問道:“去哪裡吃?”
沈舒心一甩手袋,雙手插兜,道:“去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怎樣?”
花園餐廳,溫煦華還記得,他倆在一起時最愛去那家,自己的VIP卡就是那時候辦的。
沈舒心出國四年,二人倒也不是從未聯繫過。剛開始,相互嘔着氣,誰也不肯先拉下臉。過了兩年,也不知道是誰先打的電話,算是翻開老死不相往來的一頁,沈舒心回國參加一些朋友的聚會,二人也能遇到,終算是情人變成了朋友。其實他們之間還真未說過分手,只是分隔的時間長了,彼此又有膈應,感情就變得不知所味。如今回國相聚,對着這份年輕氣盛卻又無疾而終的感情,回憶起來似乎都有些遺憾,他們當年可是朋友圈中最般配的情侶。
“蘇珊身體還好吧?”沈母原名高飛,蘇珊是英文名。
“還好,她養了條牧羊犬,天天和它相伴,當得比我還寶貝。”
溫煦華聽在耳裡,卻是一陣唏噓。
蘇珊何許人也,當年Q大赫赫有名的計算機專業導師,80年代初辭去讓人稱羨的研究院工作,和沈益山南下S市,真正的白手起家。她與沈益山,既爲夫妻又爲合夥人,患難與共,幾經風雨,才創立了今日佔據國內軟件行業第一把交椅的世方科技。
她專業技術過硬,作風彪悍,世方科技三十年的征程上,多次命懸一線,而在那些關鍵節點推出的軟件幾乎都是由她操盤攻堅。當時有媒體深度報道說世方科技的成功,外人只道沈益山運籌帷幄,卻不知高工纔是真正爲其保駕護航的舵手。世方沒有沈益山,或許只是無法做大,而世方若沒有高工以及她所培養起來的研發團隊,它一日都無法立足。
誠然,沈益山也是計算機專業出身,但專業功底遠不及蘇珊,他風度翩翩,在計算機行業有難得的好口才,自然適合在外長歌善舞。相反,蘇姍她決定着世方推出什麼樣的產品,提供什麼樣的服務和質素,是整個公司最核心的技術帶頭人,即便2000年後,因身體原因,她逐漸退居二線,依然對整個研發團隊有着不可忽視的影響力。
這麼一個雷厲風行、不甘人後的女子,才五十來歲,就獨自呆在一個寂寥的英格蘭小鎮上,每日養狗,遛彎、曬太陽,怎能不讓人生出些感概。
“她不打算回來?”
“她挺好的。”沈舒心笑着說道,“回來做什麼?還得當心被那個小的氣到。再說,中國空氣質量真是差得可以,那裡人是少些,可空氣也清新,起碼適合養病。我上次和她通話,她還說,以前只知道一個勁往前衝,好像站得比別人高,纔是成功。現在也想通了,生活中太多需要品味的東西,自己終於有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了。”
“她能看得開,也是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男主角,在成文前,我確實有過反覆的思量,但最終仍敲定是溫而不是嚴。我好難以想象,數年之後,嚴仕途順暢、爬上高位,風光得意之後又是如何的面貌,或許那時的他對於江妍而言,與溫何曾有區別?說到底,男人在有點地位之前,或許各有各的不同,但是富貴發達也後,他們之間其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若說有,無非一個曾傷害過,一個還是陌路。
溫的渣是我有意塑造出來的,晉江上的渣男很多,但大抵是情非得已,或是別人安排,最終也能洗白,皆大歡喜,但溫確是我寫出來的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
離婚後尋找燦爛豔陽天的女子,晉江上不少,可現實呢?我與周圍人的親身經歷都告訴我這樣一個事實,無論是否高富美,當遭遇危機,幾乎所有人的反應是保護而不是撕裂,男方的態度很重要,只有他變得殘忍而且無法回頭,女人們纔會按下離婚的end鍵。
這是我的第一篇長文,多年不動文字,寫來也確實費心神,更可況,家中老小,事無鉅細,都需操勞,女人在現實中也消磨得快,因此寫得緩慢,近期攜小探親,不帶本子,因此大概會有幾日的空檔或許未能發文,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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