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認爲太子是個好人, 即使他說帶我去給醒春送行,我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注意,但總歸不會是好事。
老孔給我鍼灸完之後不久, 我能模模糊糊的看清有一定面積的顏色。老孔說, 鍼灸雖然能散開腦中的淤血, 可是時間太長, 而且不能保證效果。我們用了四年半的時間也在能勉強看得見顏色。似乎是和白內障的狀態有些相似。如果想要看得清東西, 得要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而我,恐怕等不了那麼長時間。還有一個辦法,可是太過兇險, 老孔和我都不敢試。
從老孔居住的院子裡出來,西流少麗帶着我上了東城樓。微風徐徐, 豔陽纔開始發出光熱, 城樓下的街道已是夏日正午般熱鬧。知了的叫聲大有蓋過人聲之勢。一切都是這麼平常和自然。
送行的歡呼聲和離別的哭泣聲也是一浪高過一浪, 我能想象到,妻子送丈夫, 兒子送父親,母親送兒子,妹妹送哥哥,這一去不知將來,回首已是百年身。
“現在是什麼心情?想見他嗎?”
“不想!”
“但是, 他似乎很想見你。”
“什麼?”
“怎麼調轉馬頭沒走幾步又跑回去了?一點兒也不好玩兒。”
“到底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我叫人寫個兩個字剛剛送給六弟。”
“什麼字?”
“城樓。”
“西流少麗, 你他媽就是個混蛋!他看到這個一定會回頭的, 他一定看到了, 一定是看到了!”我完全忘記了自己站在城樓上, 轉身就跑。西流少麗眼明手快一把將我拉回去,拽緊了死不鬆手。
“你幹什麼?不要跑, 會摔到的!”
“放開我!摔死也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可是我重要的棋子!不要擅自做什麼其他的決定破壞我的計劃!”
“對,我忘了。太子殿下運籌帷幄,容不得我這樣的小角色撒野!”
“祥林。”這是第一次,西流少麗用那麼無奈的語氣叫我。我下意識的轉身想看清他的表情,但只是模糊的一張臉,看不清表情。
“我要回去了。”我將手臂抽出來,自己摸着牆壁慢慢的走下城樓。
如我所料的,我前腳剛踏進荷園的牆,注意,是牆西流少麗拎着我翻牆而出又翻牆而入。此君對翻牆一事的樂此不疲,想必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項漪瀾後腳就火燒火燎的衝進來了,見到我,他卻突然站定了,也不說話。你老木的!怎麼和太子一個德行的!以爲不說話很有型?
“怎麼,你不是去給端王殿下送行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東城樓上的人是不是你?”
“這有什麼關係嗎?”
“那兩個字是不是你寫給他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不敢讓他見到我,爲什麼?”
“你的身份太特殊了,我不能冒險讓你接近他。而且,此間美人此天下這句話,禍福不定。你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使得靖國分裂,天下大亂。對於醒春來說,得到你禍大於福。太子不就是想利用你來牽制甚至是迫使醒春退出這場爭鬥嗎?你的所作所爲也實在是讓我不太放心。太子都敢出賣的人,難保有一天你不會出賣醒春。”
“難怪你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吏部尚書這個要職,光是這份心思就無人能出其左右。有你這樣的人在他身邊,太子的日子也過得也真不容易。你之前就動過殺我的心思,我不介意你再來一次”
“你真的發現我有除掉你的打算?”
“在我告訴你,我和太子有關係的之前,你就有這心思了吧?不管我是不是太子的人。殺了我,一了百了,什麼事情都解決了,也不會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我很奇怪,爲什麼你好像一點事兒也沒有。”
“荷園的蓮花池旁邊的花叢裡有板藍根。你可能不知道,我每天都在荷園散步,不僅僅是在散步而已。荷園的佈局擺設,物品與物品之間的間距是多少,有些什麼東西,我比你還清楚。這就是我每天散步時候摸索出來的。你難道不奇怪我手裡連一支樹枝也沒有居然不會摔倒嗎?哦!扯遠了,我們來說說藥的問題。有一次我在探路的時候,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圍欄絆倒,正好就摸到了板藍根,我摸一摸葉子,再聞一聞氣味兒,就知道我有救了,我每天都嚼生的板藍根,風寒才能好。你給我的藥我全部倒掉了,就倒在袖子上。”
“所以你每天沐浴的時候都是和衣入浴的!原來如此。”
“我沒有遺言要交代,要動手就快點。”
“你這麼聰明,不會不知道我已經不能殺你了吧。”項漪瀾苦笑一聲,坐下來道,“醒春已經看到你了,他本來是立刻就要回來找你的,可是我給攔住了。當時你的侄女兒和侄孫子都在,差一點兒就露餡兒了。”
“侄孫子?他的兒子嗎?他和廣陵的兒子!我居然忘記他已經成親了啊。侄孫子,我這麼年輕就是爺爺輩兒的了。”我應該高興嗎?還是要覺得無所謂?可是,爲什麼會覺得心翻來覆去的絞痛?我以爲我已經忘記了,無所謂了,可是現在看來還欠火候。
“很難過嗎?臉色很難看!來人,快去叫大夫!”
“不,不用了。我這是老毛病,心絞痛,一會兒而就好。”
“我扶你回房休息。”項漪瀾將我扶起來,還未轉身,就聽到項漪瀾的貼身小廝安福哇哇大叫的衝進來。
“救命啊!救命啊!大人,大人!不好啦,不好啦!”
“何事如此驚慌?”
“大人大人,完啦完啦!”
“什麼完啦?”我也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安福,沒事兒不要詛咒你家大人我。本官壯志未酬,還要多活幾年。”
“大,大人,快,快快鬆手!”
“哈?”
“八,八八,八……”
“完了,這次真的完了。”
“項漪瀾?”
“瀾哥哥!你,你!你居然!你居然養了個這麼妖媚的男人在府裡!你還摟着他!”一個女孩子氣勢洶洶又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
“公主,您誤會了。”項漪瀾無奈的解釋道。
“誤會?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什麼誤會!你看你現在還摟着不鬆手!你這個死狐狸精,吃我一鞭!”嘢?怎麼一下子又轉到我這裡來了?我還沒醒過味兒來,一道凌厲的風勢向我襲來。
“啪!”鞭子綻開皮肉的聲音。我的心跟着這個聲音猛然收緊。咦?怎麼不痛?
“嘶!你當然不痛啦!打到的是我誒!”
“啊!瀾哥哥,你……”
“好痛!”項漪瀾毫不掩飾的大叫出聲。我想說,項漪瀾你真沒有男子漢氣概。居然叫痛,我替你汗顏。
“項漪瀾,你女朋友啊?”
“什麼女朋友?別瞎搗亂!八公主,此鞭是在傷在漪瀾身上,漪瀾絕無怨言。可是希望你不要妄想傷害他!我保證,如果你傷了這個人,你一定會後悔的。”
“瀾哥哥,你居然爲了這個男狐狸精恐嚇我?”
“八公主,這不是恐嚇,我是爲你好。這個人決不能動!”
“八公主,能否先讓在下幫漪瀾包紮一下傷口?”
“狐狸精!誰允許你和本公主說話了!”
難怪項漪瀾似乎不是很喜歡這個公主了,不是一般的刁蠻啊!
“可是,漪瀾的傷勢……公主本來是要責罰在下的。等在下替漪瀾包紮完傷勢,再任憑公主處置。”
“你想讓醒春回來殺了我嗎?還是想讓人家兄妹相殘啊!你就別火上澆油,惟恐天下不亂了!”
“真是對不起了,我也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主。”
“瀾哥哥,我一定要讓皇祖母殺了這個狐狸精!”這下連死和男字都省了。
我貼着項漪瀾小聲的笑道:“這下不用你動手了,太子和端王殿下都不會怪你了。當然,我怪不怪你是另外一回事。”
“天吶!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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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正是我現在的心境。太子數日沒有翻牆,我居然開始有些想念他。項漪瀾被八公主鬧得不可開交,爲了避嫌,也爲了讓八公主消氣兒,也是許久未見。我無聊的時候只好背背詩詞,近來還把笛子的吹奏也練熟了。總算是沒有無聊死。不知道,醒春的仗打得怎麼樣了。燕王雖然頭大無腦,可是手下到有一批能人志士,我只擔心他輕敵惹禍。切!我幹嘛一起要爲他擔心,這些事情也輪不到我擔心。哎……人閒的時候總是免不了胡思亂想。這幾天真的好閒啊!啊!啊!
“公子,公子,快躲起來!”
“安福?”
“老夫人和幾個叔伯夫人還有少夫人小姐表小姐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京城,這下朝着荷園來了!大人還在朝上,您趕緊躲一躲吧!”
項家女子軍團?
“安福!好大的膽子啊,敢來給狐狸精通風報信!”好彪悍的聲音啊,是王熙鳳大嬸兒咩?這個模糊的身影倒是有幾分貴氣。
“玉兒,不得放肆。讓人說我們沒涵養。”這個人應該是老夫人了吧。
“是,娘。”
人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一家子女人得多少臺戲啊!尚書府該沒那麼大地方擺戲臺吧。
“你就是那個祥林公子。”老夫人果然是老夫人,雖然我看不清她,可是一開口就給我無形的壓力。我沒什麼對付女人的經驗啊,項漪瀾你快回來吧!我深情的呼喚項漪瀾: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我抖着身子緩緩的站起來,唯唯諾諾的道:“祥林見過老夫人,給老夫人和,和衆位夫人請安。”
“哼!我還以爲是個多厲害的角色呢,也不過是個軟弱的狐媚子罷了。娘,這種狐媚子不用放在心上,隨便打發他走就是了。諒漪瀾也不敢說個不字。”
“漪瀾的性子雖好,可畢竟也是朝廷大員。被我們一羣婦道人家管制着,像話嗎?”
“是,娘教訓的是。”
“你是什麼時候進府的。”
“回老夫人的話,我,小人是,半月前被項大人救回府中的。”
“漪瀾的心地也是在是太好了些。”
“是啊,什麼阿貓阿狗的,看着可憐就都撿回來。”
“玉兒,你閉嘴。”
“可是,是,娘。”叫玉兒的女人懨懨的閉了嘴。
“安福,我累了。我們回正院去。”
“是,老夫人。”老人家說完轉身就走。
等一羣人漸漸走遠了,我才坐下來長舒了一口氣。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項漪瀾從朝上回到府中,還未踏進大門,安福就使了個眼色給他。項漪瀾正感到奇怪,一個看着溫婉的婦人走出來,笑盈盈道:“漪瀾回來了,快進來。”
“姑姑!”項漪瀾應該高興的,但此刻卻有不好的預感。
“哎喲,漪瀾回來了。快來見過老夫人。”
“宋姨娘。孫兒給奶奶請安。見過各位嬸嬸。表姐表妹們有禮了。”項家的娘子軍團來了,這下有的忙了。
“才下朝,先去梳洗一番,換身兒衣裳。”
“好。奶奶和各位嬸嬸遠道而來,漪瀾不勝惶恐,我這就命廚房準備奶奶和嬸嬸還有姐姐妹妹們喜歡的膳食。”
“不忙,你先梳洗了再說。”
“是。”
走到後院,項漪瀾讓安福去拿了件衣裳換上,拐了個彎兒向荷園走去。
“祥林,你沒事吧。我奶奶她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你看就知道了。她們沒怎麼爲難我。”
“太子最近有沒有找你?”
“沒有。怎麼了?”
“沒事。”
“我想,你奶奶她們一定是聽誰說你養了個男寵在家裡,特意興師問罪來的吧。”
“聽誰說的?除了八公主我想不到別人。今天皇上也旁敲側擊的問了問。聽他的口氣似乎想指婚。”
“八公主已過適婚年齡,皇上想指婚也很正常吧。”
“先不說八公主的人品如何,她是太子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而我卻不是太子一黨。我們成親算個什麼事兒啊!”
“我看公主倒是真喜歡你,只看你的意思了。公主雖然脾氣古怪,性子高傲了些,可一個女人一旦全心全意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就會爲完全忘記自己,什麼都已這個男人爲重。你叫她去死她也會心甘情願的去死。但是,這個男人卻不一定會難過。所以,你倒是大可放心。”
“你怎麼好像很瞭解公主似的。明明沒見過幾次。”
“可以猜得到啊。愛和被愛,總是愛的一方受傷更深。誰先愛上對方,誰就是輸家。所以,我才輸得這麼徹底。”
“其實,醒春他……”
“他怎麼樣我不管,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你們這些人啊,爲什麼就不能讓我過幾天安穩日子呢?”
“是啊,我們爲什麼就不能安穩一點呢?也許,我們到死也不能明白。”
“今天晚上會有月亮嗎?”
“我來陪你看,可好?”
“要準備上好的酒菜,我最近都沒吃好。”
“好。”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聽你這詩的意思,你還是邊憂思邊享受啊!”
“呵呵,誰叫我是個奸佞小人呢!全天下不都這麼說麼?漪瀾兄,記得我要杜康酒啊!最好是陳年杜康!”
“要求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