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校咂咂嘴，說：“我還沒動手，他們竟然先動手了，真是欺人太甚！眼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要是孫府有內線襄助，查清楚他們藏匿電臺的地方就好了，也出出這股子怨氣！”
林正木笑道：“早說這話，方纔我就推薦一個人給你了，也許頂得上用場。”
“誰？”劉少校驚訝地問。
林先生虛指門外，說：“那位來自西安的榮老闆。”
榮老闆偷偷摸摸來了一趟縣黨部，回去時心中有鬼，氣喘吁吁，耳根發熱，不知道是誰在說道自己。昨天黃昏，他滿載而歸。今天凌晨，指令那個拾荒者將孫府傭人孫吉約出來，花費了一百塊錢，問了府內那個白夫人的來歷。孫吉說那女人是老爺憑空裡接進家門的，說是朋友的眷屬，私下裡卻黏黏糊糊，甚至前天兩個人已經睡在一起了。那女人姓名不詳，孫嘯伯讓大夥兒尊稱她爲白夫人，自己也這樣叫，看這情形，怕是要改成孫夫人了。
榮老闆又問那位年輕女子的身份底細。孫吉說這女人可是個麻煩，先說是黨玉昆的侄女，後來跟大少爺一起被土匪擄上山去了，聽老爺有時候在屋子裡口無遮攔漏了口風，大概還有的嫌疑。據說王縣長、劉少校都在找她的茬，可至今還沒有找着，她居然又隨大少爺回來了。
榮老闆起先只是對那位白夫人有濃厚的興趣，但聽他一說，對這位俞小姐也留神了。倘若她果真跟黨玉昆有關，那這中間的戲可就好瞧了。黨玉昆的侄女，甚至還有****嫌疑，她住在黨玉昆生前好友孫嘯伯的府上，這裡面的貓膩耐人尋味了。
再者，那已經令孫嘯伯拜倒在裙下，曾在西安當賣過先秦古器給自己的白夫人，讓他更加生疑。好在人算不如天算，這女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命門不經意地送到榮老闆的面前來，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他打發走孫吉，急匆匆要去縣黨部，沒有留意到此人慾言又止的遲疑模樣。
辦完了手頭這兩件重要事情後，他擺出一副悠閒姿態來，買了幾樣路邊的小吃，散步回到了凌家花園。約翰遜坐在宅子裡，正鬱悶枯燥，見他回來便問去哪裡了？榮老闆施展障眼法，說去跟孫府的內線偷偷地見了個面，查問了孫嘯伯的情況，看樣子老傢伙是裝病的多。這些天，他暮年發春意，跟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攪在一起，很有些不清白。還有，聽說昨天見着的那個坐在孫少爺旁邊的年輕女子，竟然是黨玉昆的侄女，又傳說她是****分子，叫人琢磨不透。這一點，怕是還得向吳少校請教了。
約翰遜吃驚非小，忙問這說法是否屬實？榮老闆笑了笑，說這些人都是耳目神，窺看竊聽無所不能，這幾年來得到的訊息，從無差錯。約翰遜自忖和譚保等陝軍高層關係不淺，藉着這一點，讓吳少校吐露實情，那是做得到的。於是跟榮老闆商量一下，拿起電話邀請吳少校中午來凌家花園一聚，略備薄酒答謝他昨天鼎力引見的美意。
吳家驤此刻正在等待孫、俞二人送來審訊詳情，毫無興致去喝他們這頓小酒。但是顧忌到約翰遜跟譚保之間的關係，還是勉強答應了。中午時分，他到達凌家花園。約翰遜和榮老闆已經整飭菜式，斟滿了酒杯，靜候多時。他們殷勤地拉他坐下。吳家驤看這架勢，不像是請酒答謝這麼簡單，索性也不多客套，開門見山地問是否還有其他事情？
他這句問話切中要害，一針見血，反倒讓約翰遜有些尷尬了，指指杯子示意說邊喝邊談，以資酒興。榮老闆這時候拿出了半個主人的意思，代約翰遜發言。酒過三巡後，他湊近了吳家驤說約翰遜先生偶爾聽人說起，孫府裡那兩位女人很有些意思。特別是孫少爺身邊那個，據說是黨玉昆的侄女。黨玉昆當年盜掘古物，曾和約翰遜做過買賣，有一面之緣，他很感興趣。另外，他還順帶着關心了吳家驤一下，風傳這位小姐有****嫌疑，倘若是跟她有了親戚瓜葛，大概對仕途的影響不妙吧。
吳家驤聽他如此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笑了一聲，說這都是些道聽途說之言，約翰遜先生也當真了？約翰遜漫不經心地說這些事自己本不關心，只不過，眼下有關孫老先生的謠言不少，有些已經被事實證實了。這次，他來的本意很簡單，想買他的東西。可是孫老先生心有顧慮，不肯承認。假如吳家驤能夠幫助自己遂了心願，兩成的豐厚抽頭，再加上譚保那邊稍加運作，以吳少校的才力，三年之內做個將軍，那也非難事。
吳家驤聽他開出了價碼，既不便拒絕，也不便答應，含糊地說：“這件事，我得空暗地裡勸勸他老人家，也許會有效果的。”
約翰遜不便再勸，舉杯說：“那就有勞了。”
榮老闆笑道：“孫老先生這把年紀，還看不開？他這些年守着這堆器物，樹敵不少，不理清楚，難道還要禍延後代？”
吳家驤一笑置之，沒有理會，心裡卻想美國人倒是有些通情達理，但這榮老闆讓人討厭。那付貪婪的嘴臉，在自己面前講這樣語含威脅的話，真是利令智昏，日後要找個機會來慢慢地消遣他。
（五）
孫嘯伯託病不起，利用兒子打發走西安的來客後，心中驚疑，在牀鋪上再也躺不住。天黑之後，趁白夫人在前宅安排家務之際，披上外衣，獨自從角門離開宅邸，往城東方向去了。在一家商號後門停步，舉手敲門。門開後，他隨着宅內傭人掌的燈火往前院去，拜會了商號主人。
兩人見面後，也不寒暄問候，直截了當地談事情。孫嘯伯說最近孫府裡亂得很，一下子來了不少自己刻意迴避的人，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爲了防止出岔子，未雨綢繆，要勞動一下對方襄助。商號主人笑呵呵地說沒事，這商號以及整個村寨的人，都願意隨時爲孫先生赴湯蹈火，以報舊恩。孫嘯伯欣慰地笑，說不是非不得已，斷不會開口求助的。商號主人說不客氣，眼下商號運貨的護衛隊、村寨的守備人馬，共計有近四百號人，槍法好、身手敏捷的也有七八十號人，恭候驅使。孫嘯伯說不敢，挑選十五名精幹人選即可，孫府後宅角門隔巷，有一座空宅子，是自己昔日購下的，無人知曉。他們可以安置在那裡，隨時候命，一旦府中有變，幾分鐘就能進宅控制局勢。商號主人點頭表示沒有問題，明天一早，就撥人過去，一切唯孫先生馬首是瞻。
孫嘯伯鬆口了氣，喝口熱茶，問上次委託在城外找尋一個失散男童的事情，有沒有結果？商號主人搖頭，說自從軍隊雲集之後，陳倉附近的土匪劫掠的事情鮮有發生，縱然有零星舉動，也得有個時間參照纔好查尋，像這樣無憑無據的，一定有困難。
孫嘯伯放下茶杯，說自己也在疑心這件事的真僞，起先是深信不疑的，但現在想想越來越覺得其中有鬼了。不過，捉鬼，總得等鬼現身才行，平白無故地也不便下手，兩難境地呀！
孫嘯伯離開商號，原路返回。這商號的主人，連同百餘里外關中某村寨上下，都是他當年一手鼎力從黨玉昆重兵圍剿下救下來的。這些年，自己又投了不少錢入股，生意紅火，村寨興旺，護寨武裝也是裝備精良，尋常官兵、土匪都不敢小覷。自己平日無事相求，一旦開口，他們是無法拒絕的。這憑空裡借來的十五個高手，足以佑護他在孫府坐鎮，他倒要看看這些來來去去的人，想在自己眼皮底下搞什麼名堂。
一路摸黑回府，從小角門隱蔽進門，他向前悄悄繞去了女兒的住處，瞧見燈火明亮，便推門進屋，輕輕地拍打房門。靈秀正在燈下看書累了，昏昏欲睡，聞聲驚醒，便來開門，見是父親，不由得奇怪。
孫嘯伯朝屋裡張望，問：“俞小姐不睡這裡吧？”
靈秀臉上一紅，搖搖頭。
孫嘯伯冷笑一聲，說：“他們這是想生米煮成熟飯，要挾我老頭子。也罷，也罷！我不去管他們。你可別跟着學壞了。”
靈秀想到自己跟吳家驤的事情，心中怦怦直跳，問：“爹，您來就爲這個？”
孫嘯伯搖搖手，又問：“以前我反對你出去上學，現在看，你還是得出去，無論到哪裡都行。肯唸書，總是有出路的。只是做人要光明正大、坦坦蕩蕩，不要學你的哥哥。”
靈秀沒來由地聽老父指桑罵槐地捎帶到了哥哥，不明所以，只得點頭敷衍。孫嘯伯嘆口氣，說：“這兩天，我讓人送你去西安住些天，見識見識省城的熱鬧繁華，將來去了平津滬寧等大城市，也適應得了。”
靈秀嘴裡答應着，心中猶豫，送父親離開後，回屋思索起他這毫無來由地登門說這些話的含意來。
孫嘯伯在女兒面前詆責兒子孫連文時，孫連文和那位他深惡痛絕的俞小姐都不在宅子裡，此時他們正坐在城外五里地的一處荒廢的破廟裡，剛剛審訊完那個劉少校的得力手下：暗娼，胖女人。
他們千方百計撬開了胖女人的嘴巴，所得到的口供令人震驚。前段時期，劉少校不僅在陳倉地區遍撒耳目，甚至觸角還延伸到了陝南各地，若干部電臺源源不斷從四面八方向陳倉通訊處彙報最新的訊息動態。像她這樣在豐鎮潛伏的，只不過是閒棋冷子而已。也是湊巧，偏偏是她撞破了陝軍的秘密調防和俞梅的蹤跡，讓劉少校有本錢跟南京本部直接聯繫。眼下，劉少校基本上撇開了綏署情報處，由南京本部直轄，全權指揮陳倉及周邊數縣的情報工作。他正全力偵察陝軍高層的反常動態，並且已經隱約覺察到了其中的蹊蹺。
孫、俞二人驚詫至極，想不到劉少校來陳倉不過幾個月，竟然眼線密佈。前線軍事調動的詳情無法隱藏，而他也正在積極求證這一連串的疑問。萬一有個閃失，後果不堪設想。必須儘快消除隱患，斬斷這條從南京直接探入陳倉的觸爪。
他們在城外過了一夜，清晨匆匆回去，徑直去見吳家驤。吳家驤見他們一反常態地來得這麼早，知道事態緊急，爲防竊聽，假借吃早飯的機會去別處商議。孫連文把剛剛瞭解到的大概情況詳述了一遍。吳家驤也覺得不剷除這位同僚，不足以掩蓋譚保和談判的秘密。他遲疑了一下，決定立即請示上級，如果沒有意外，劉少校在陳倉的時間將會是用小時來屈指計算了。
孫連文同意他的意見，和俞梅先回孫府，耐心等到了下午三點時，開機和西安方面聯絡，彙報了劉少校對雙方談判的危害，請求執行預定方案。西安留守處一個小時後覆電：已報省委，同意，細節稍後聯繫。
他們立即馬不停蹄地行動起來。俞梅留在宅子裡，守住電臺。孫連文去藥材鋪子通知林掌櫃，讓他向行動小組下達指令伺機清除劉少校。
俞梅送孫連文走後，反閂上院門，進了屋子歇息了一會兒。
不久，靈秀在院外敲門，笑盈盈地說：“俞姐，過兩天我就要去西安了。一起走嗎？你開開門！”
俞梅無可奈何，只得趕忙收拾起電臺，去開門放她進來。原來，靈秀聽了父親的那番言語後，有了去西安的心理準備，再聽說哥哥和這位俞小姐不日也將去西安，不如約上了一起走，免得旅途中寂寞孤單。
俞梅只得答應了，但心裡有事，巴望着她離開，面子上又不便明說。情急之下，心生一計，推說有事要出門一下。靈秀似乎瞅出了她的不耐煩，嫣然一笑，問要不要自己陪着？俞梅連連擺手，只想出門去轉悠一圈，等這個小麻煩人離開了再回來。靈秀有些不悅，索性賭氣坐在哥哥的屋子裡不走，等着看這個俞小姐耍什麼花樣，究竟有什麼事情要瞞住自己。
俞梅出了孫府，估算着和西安聯絡的時間還算充裕，便隨意沿着繁華路段走了一圈，盤划着林掌櫃他們即將展開的行動，以及可能選擇的方案和手段。這樣拖延了半個多鐘頭，她轉過頭來返回孫府。剛剛走到街頭拐角處時，突然發現孫府門前停着輛外形古怪的鐵甲車，四面士兵林立，將孫府圍了個水泄不通，氣氛森然。
她心頭一沉，直覺知道事態不妙，急忙剎住腳步，退後隱在一家鐵匠鋪子前，側眼觀察着那邊的動靜。
不一刻，只見劉少校趾高氣昂地大步出了孫府，身後簇擁着一羣人，押着孫府的靈秀小姐，以及那部僞裝成收音機的電臺，上車去了。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再不能停留，扭頭疾奔，迅速閃入一條幽長的深巷，藉着天邊的日頭選準了方向，去藥材鋪子尋找孫連文，告知這一猝然的變故。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