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慎與悸

看着英子睡着了,劉纘花輕輕把英子的小腦袋放在枕頭上,然後她轉身走出了英子臥室。她又邁着輕悄悄的腳步推開了新麗新菊新新的房間,新麗新菊睡在那張大牀上,她們還給劉纘花留了很大的空間,劉纘花抿了抿嘴角,她笑了笑,她彎下腰把兩個女孩的被子往她們身子底下掖了掖,她回頭看看張着嘴巴打着呼嚕的新新,她慢慢走近新新的小牀邊,她彎下腰雙手輕輕抱起新新的頭,讓他舒服地側躺着,新新的呼嚕聲小了。

劉纘花走出了屋子,她輕輕走下了樓,黃丫頭聽到她的腳步急忙甩着尾巴一扭一扭走到了劉纘花腳的旁邊,它昂着頭看着劉纘花的眼睛,它似乎在問,你去哪兒嗎?這麼晚了。

劉纘花把手裡的圍巾圍在頭上,她低下頭看着黃丫頭的圓眼睛,“在家好好看着門!”說完,她邁出了葉家小院。

劉纘花準備去一趟泰安路,地下黨組織準備在那兒開個會。

1944年日本因在太平洋戰場節節敗退,戰場逐步逼近日本本土,日本軍隊出現了物資匱乏,戰爭物資短缺。在青島,家家戶戶的銅器已經被日本鬼子搜刮一空,他們又開始搜刮鐵器;並且日本軍隊開始每家徵兵,凡適齡男青年均被徵入伍日本軍隊,可以說日本軍隊在強制中國青年服兵役;再有棉布與糧食被日本軍隊列爲軍用物資,青島居民只供應橡子麪,橡子麪裡兌着沙子,老百姓苦不堪言。有的人在沉默中站了起來,開始吶喊,開始參入抗日,這股力量在不斷地蔓延,就像星星之火在燎原。

劉纘花的腳步很快穿過了長春路。

劉纘花是一個大腳女人,她沒有受纏足的約束,說起來可笑,她出嫁那年才臨時纏足,那年她十六歲,她的母親怕男方家人看出她是大腳丫子,在她出嫁當天把她的腳丫用布繩捆了起來,然後就給她穿上了比她腳小几號的小鞋,這一天把她難受的,坐也不是,那雙腳丫疼的她流淚;站時間長了,她就會打踉蹌。幸虧新郎發現了端倪,悄悄把她帶進了洞房,否則,就憑她火急火燎的性格定會掀了酒桌子。

今兒想想,多虧有這一雙大腳,走路安穩,更快;還要感謝她的丈夫,知疼知暖,善解人意。可惜,丈夫無緣無故被日本鬼子殺了。那年、那天一輛馬車拉着她丈夫屍身停在自家院子時,一剎那天崩地裂埋葬了她平靜的生活,一下子她心裡的那座塔塌了。雖然丈夫沒給她帶來榮華富貴的生活,雖然不能每天大魚大肉,卻讓她吃穿不愁,更重要的丈夫很愛她,雖然他性格內向、說話謹慎小心,就這樣一個說話不得罪人,做事老實的人生生被鬼子挑出了腸子……每每想起那個鏡頭,劉纘花就心疼,就恨,她發誓她這輩子與日寇勢如水火、誓不兩立!

夜已經很晚,春天的風依然很冷。路邊的樹在風裡搖曳,拽着街上店鋪的招牌撩撥着空氣裡的煤灰。這個時間段幾乎看不到路上有多少的行人,只有路邊牆角旮旯裡蹲着、躲着、躺着一些乞丐或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在風裡瑟瑟發抖,唉聲嘆息,敲着空蕩蕩的肚皮發出飢餓的聲音。

夜靜悄悄的,孤零枯燥;魚腥與煤煙混合的氣味在空氣裡不停地徘徊;路燈在霧裡泡着,黯然無光。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那麼細碎,憑感覺似乎是一個女人。劉纘花緊張地豎起了耳朵。近段時間她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但,沒想到這大半夜的還會有人不辭辛苦監視她的行蹤,真是佩服!劉纘花臉上輕拂過一層憎惡,她向前疾走了一步,她快速鑽進了路口的一條巷子裡,她的身體貼着旁邊的磚牆,她的眼睛緊緊盯着路口,路口灰暗的燈光下拖着一個女人的身影,女人邁着蛇步,神情小心翼翼。

劉纘花皺皺眉頭,她的眼睛再次投向路口,她怒視着那個讓她似乎熟悉又厭惡的身形。

女人包裹的很嚴實,頭上是一塊三角巾,上身一件男人棉襖,下身穿着厚厚花棉褲,腳上一雙繡花鞋,奇裝異服,真是費心了!只見那個女人一邊揣着手,一邊東張西望,還時不時向劉纘花這邊探頭探腦。

“劉香娥?!這個女人跟着我做什麼?跟着多久了?難道她一直在盯着葉家?”劉纘花的心都皺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車鈴聲由遠至近,“鐺”戛然而止。

“這是誰家女人這麼晚還在涼馬路呢?”一個男人聲音從劉香娥身後飛到了劉香娥的臉上。劉香娥一愣,她一轉身,她正好與一個男人面對面。劉香娥顯然認出了對方,她扭了扭身體,她嘴裡發出嬌柔的聲音,“大兄弟呀,俺,俺在這兒轉轉!”

“這麼晚了你到這兒轉轉?莫不是有了相好的啦?”男人的聲音劉纘花很熟悉,是朱老頭的大兒子朱老大。這兩個人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湊到一塊真能磨嘰半天,擡頭看看灰暗暗的半空,這個時候同志們也許早到了。

“瞅瞅您,朱家大少爺怎麼說話呢?您讓俺臉往哪兒放?俺也是半老徐娘,又是一個寡婦,誰還稀罕俺……?”

劉香娥嘴裡的話讓人臉紅。

劉纘花再次皺皺眉頭,難道劉香娥發現了什麼嗎?還是她閒得無聊……看情景,聽口氣,她也不想和朱家老大說實話,憑她好逸惡勞的性格,這麼晚又這麼冷她不可能這麼不辭辛苦跟蹤一個與她沒有任何交集的人?難道她是有目的、有利益的?是誰指使她這樣做?

“怎麼,您真沒事?沒事俺帶您一程,咱們有話回家再聊?”

“這?這?”劉香娥撇了撇嘴角露出兩顆長門牙,她的眼珠子往劉纘花藏着的巷子裡瞅了一眼,她猶豫着。

“怎麼?還是有相好的吧?等人?!”朱家老大一嘴一撇一捺,他故意逗劉香娥,“如果等人您就慢慢等,俺回家啦!待會日本人來巡邏,他們可是聽不懂人話,寧可錯殺一個也不會放走一個……您可要好好保重啊!”

“不,不等人,俺回家。”劉香娥一聽朱老大嘴裡的話她害怕了,她心裡想,如果日本人真來了,那個劉纘花跑了,到時候她有口難辯,她必須馬上回家。劉香娥被朱家老大嚇唬走了,劉纘花長長噓了口氣,剩下的路她必須一路小跑才能按時到達目的地。

泰山路九龍衚衕口有一座小樓,小樓只有三層高,不大,更不寬,很精緻的一座小樓,小樓夾在衆多相似的小樓之間,很平常,更不顯眼。這座小樓裡住着一個德國老人,他曾是青島鐵道部的工程師之一。1938年日本鬼子侵佔了青島,他本來可以跟隨家人離開青島回國,就在這年他的妻子一病不起,病人不能遠途勞累,他準備留在青島陪伴他的妻子,和老人一起留下來的還有老人的小兒子。

德國老人的小兒子也曾在鐵道部工作,日本人佔領青島後,同時也佔領了鐵道部,並且驅逐某一些不聽他們話的德國工人,老人小兒子因爲與日本鬼子面對面交涉,言辭之間有過激行爲,被日本人就地槍決。老人小兒子的死訊影響了病榻上的老婦人,悲哀與痛苦讓病人雪上加霜,第二天老婦人帶着不甘心與病疼離開了她的丈夫,離開了這個世界。

德國老人從此與日本人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爲了給家人報仇,老人留在了青島。

劉纘花出現在德國老人家裡時,大家已經早到了。

“日本鬼子在四方機廠四周防衛嚴密,那個廠院堆滿了廢銅亂鐵,如果炸燬不容易,剛剛我們研究了一下,日本人的軍工廠在濰坊地界,濰坊鐵路與青島鐵路有鏈接,交通方便,日本人必定要通過火車運走他們掠奪來的物資,所以,還需要鐵道部同志瞭解鬼子的更詳細的運輸計劃!”一位長者語氣凝重,“大家儘量長話短說!”

劉纘花點點頭,她站起身,“日本鬼子這兩天也要把棉紗運走,一部分運回國,一部分運到大連,不知他們利用什麼運輸工具,又經過哪裡?在哪兒休整?”

“到大連最快捷的是通過海上運輸,那樣,只能靠漁民兄弟啦,但,我個人意見,只管陸地運輸,咱們不能面面俱到,必定咱們人力以及武器裝備不夠,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接着,他又說,“這是我個人意見,不代表任何人……”

“對,咱們不可能水陸兼備,陸地作戰是咱們游擊隊的強項,無論鬼子運什麼,無論是棉紗還是做子彈的爛銅廢鐵,都要搶回來,搶不回來就炸了它!”一個年輕人語氣鏗鏘有力。

“必須把消息提前送出去!”有人建議。

劉纘花點點頭。

劉纘花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擡起目光往四周環視了一圈,她清清乾燥的嗓音,“鬼子也許在街道里買了眼線,是不是大家應該小心一些?”

“劉同志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麻煩?”長者看着劉纘花的眼睛輕聲問。

劉纘花又點點頭,“前幾天,有人告訴俺,這幾天各個治安維持會所出出進進的陌生人很多,俺聯想到了今天晚上的事,的的確確有人跟蹤了俺,所以俺遲到了,大家還是小心一些,有事可以單獨聯繫,聚會盡量減少,人多眼雜,目標也大,到時候恐怕無法順利脫身!這是俺個人意見!”

“嗯,劉同志的看法與想法很正確,有事咱們儘量單獨聯繫吧!今兒就說到這兒,對了,傳單,可以自己回家手寫,然後再通過各個工廠的積極分子傳出去!”長者一邊說着,一邊把他大手下面壓着的一疊彩色紙遞給了在場的每個人。

“自己寫?”有的人面面相覷。

“對,驅逐日寇還我山東!這八個字記住吆!記在腦子裡,這樣大家都安全,即是鬼子發現,就幾張空白紙,不會有太大麻煩!”長者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大家單獨離開吧!”

劉纘花把幾張彩色紙揣進了她的懷裡。她心裡說,俺大字不識一筐,家裡幸虧還有一個小英子,不僅能識字,還寫一手漂亮的小楷。

劉纘花回到葉家時,天已經矇矇亮了。她趕緊邁進廚房給英子做飯,沒有什麼好飯,只有橡子麪摻糊點玉米麪做成餅子,再燒點白菜湯,沒有一滴油,只有清水放了一條魚乾碎。

靈子在院門口喊英子,英子抓起一塊橡麪餅子,她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匆匆下樓。

“英子,給,中午飯!”劉纘花把布包遞給了英子。

目送英子和靈子遠去的背影,再看看還沒亮的天空,劉纘花搖搖頭,“孩子們什麼時候能好好睡一覺呢?苦了英子啦,不僅每天熬夜做手工活,還要撿煤渣……劉纘花一邊想着,一邊走進了新麗他們的房間。

房間裡孩子們睡得正香,她不忍心喚醒他們,她只好把做好的飯菜又放進了鍋裡,還有四個熟雞蛋,這四個雞蛋是留給四個孩子的,英子沒吃,也沒帶,劉纘花搖搖頭,她抓起一塊橡子麪餅子,她又把鍋蓋蓋好就匆匆走出了家門。

正如劉纘花所說所想,柳巷子這個人不多、地方不大的一個葫蘆頭的地角,也被安排來了一個治安巡警。這個巡警是一個麻子臉,又是一個大長臉,四十多歲的年齡,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套黑色警服穿在他身上給他不漂亮的模樣添色不少。他手裡抓着一根警棍,看到人低頭哈腰,笑容可掬,“您早!”看着、聽着這個人嘴上很溫和,不知他是不是笑面虎?

柳巷子的開水鋪子的門開着,朱老頭從煤爐旁的鍋竈下擡起頭,他的眼角掃過路口,那個巡警正站在馬路牙子上扒着眼珠子瞅着柳巷子,這個時候柳巷子裡的住戶都已經陸陸續續走出了家門,孩子們也醒了,孩子們的哭聲與吵鬧聲充溢着每個牆角旮旯,每家每戶門前的煤爐也升了起來,嗆人的煤煙縷縷飄散。馬路牙子上幾乎找不見一丁點的雪,無論大街小巷到處都流着雪水,尤其馬路的低矮處都積着一灘雪水,水面上漂着垃圾,又黑又臭,臭水四溢,在馬路上、在街道上、在巷子裡流淌,好像剛剛下了一場腥臭的雨。

麻子巡警的目光掃過朱家的開水鋪子,他看到了朱老頭,他急忙向朱老頭一抱拳,又點點他的下巴,只一會兒功夫,他的眼珠子迅速從朱老頭身上移開,他把灼灼的目光轉向柳巷子的深處,他的嘴巴里高一聲低一聲、不陰不陽地,“各位鄰居,有人舉報咱們這個旮旯裡有複雜分子,所以,治安大隊安排俺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兒來!前幾年,那一些日本人還想不到這兒,今兒,不行呀,有人舉報呀!”

朱老頭聽着那個巡警嘴裡的話,他心裡一驚,這個巡警是來報信的嗎?他說有人舉報?什麼人?什麼人看到了什麼?還是聽到了什麼?朱老頭腦子裡閃現出了他的大兒子,他嘴裡狠狠罵着,“這個兔崽子,吃裡扒外的畜牲!”

朱老頭嘴裡的埋怨聲音不大,他以爲只有他能聽到,沒想到他身後的門開了,他嘴裡罵的人出現在他身後。只見朱老大舉着手,伸着懶腰,嘴裡打着哈欠,“老爸,您罵誰呀?這一大早的,您手也忙,嘴也忙,您就不累嗎?”朱老大一邊說着,一邊邁出了他家的開水鋪子,他一邊擡起頭眯着眼睛看着高高升起的太陽,他又擎起右手遮住眼睛,他扭臉看着巷子口,他突然張大了嘴巴,“馬來福,馬老兄,這一清早你在吼什麼呀!”

那個站在小路口的馬巡警一愣,他一扭身,他皺皺眉頭,他哈着腰,他一邊把手裡攥着的警棍背在他後腰上,他一邊眯着眼瞅着朱老大這邊,嘴裡一邊埋怨着、一邊嘟囔着,“誰呀?不開眼呀,這還早嗎?太陽照屁股啦__”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呀,馬來福,您女兒的工作怎麼來的?這麼幾天就忘了嗎?……真是翻臉比脫褲子還快呀!”朱老大嘴裡一邊說着,他的腳步一邊邁出了柳巷子,直奔那個馬巡警,“怎麼?您老人家被安排到俺這個地角旮旯還委屈了?”

柳巷子的街坊鄰居都扒着窗臺和門縫看着、聽着朱老大與那個馬來福大呼小叫。

新麗新菊新新也趴在柵欄門裡,他們小心翼翼地聽着小路對面的聲音。

“啊,俺說的呢,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怎麼會有人認識俺?”馬巡警急忙擡起右手拍拍他的大嘴,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滿臉尷尬,“唉,瞅俺這張臭嘴,怎麼就不會說話呢,怪誰?怪您把俺引進溝裡了……哈哈,朱老大,您大人有大量,您別怪俺有眼不識泰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吆,俺就住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地兒,您真是金貴了,委屈您了!”朱老大不依不饒。

“不,不,瞧瞧俺這張不會說話的嘴,沒文化,沒見識,這大清早的俺還沒睡醒,沒張開俺的眼珠子,欠打欠打!”馬來福連連道歉。

朱老頭再次彎着腰邁出了他家的開水鋪子,他使勁仰起頭看着路口兩個目無他人的貧嘴的傢伙,他嘴裡狠狠嘟囔着,“蝦兵蟹將,一對臭腳!”

“馬老兄,您剛剛說是誰把我們這個地兒上報告給了日本人?還上了日本人的皇榜?是嗎?您在這兒也瞅了半天了,您發現了什麼可疑嗎?”朱老大用眼角掃視着柳巷子,“您仔細瞅瞅,這個沒有下腳地的地方,有錢、有勢、有點能耐的誰還在這兒住?填飽肚子都費勁,也就是行屍走肉地活着而已,不是嗎?”

“是,只是,這?還不好說,只說小心這條街道,說這兒不安定!”馬來福有點難爲情,“這也是秘密,希望朱老大理解俺一個小巡警的難處!”

“對,你也是咱們山東人,你可不要冤枉我的鄰居呀,這個時候都不容易,有的人爲了吃飽肚子,可以賣身子,歲數大了賣不了身子就胡說八道冤枉他人,她姥姥的,誰要是冤枉我們的鄰居,我也學學那個小子,割下她的舌頭來!”

劉香娥也聽到了朱家老大與馬來福你來我去、雜言碎語,他們的每一句話都落在她的心坎上,她情不自禁地伸伸她的舌頭,她真的很害怕。

馬來福忙不迭地岔開朱老大的話題,說,“俺是掖縣人,來了二十幾年了,也是山東人!那年媳婦死了,俺就跟着幾個老鄉來了,來了以後就做了巡防員,日本人來了,就做了巡警!都是鄉里鄉親的,俺也不會黑白不分去冤枉好人,不是嗎?”

“奧……馬老兄,您這句話俺喜歡聽,俺這個巷子對過住着掖縣人,她們可是您的老鄉呀!”朱老大眼睛往葉家門口瞄了一眼,“她們是貴族,這個時候也落敗了,飯也吃不上啦!”

馬來福擡起頭,他順着朱老大眼睛看着的方向望過去,幾座二層小樓矗立在柳巷子對面,從外面看小樓院子不大,樓層也不高,陳舊失修的小樓顏色古老又滄桑,這樣的小樓不算稀罕,在青島到處可見,只是它裡面住的人不是德國人就是日本人,還有有錢的中國人。

馬來福收回眼神,他向朱老大搖搖頭,他嘴裡輕輕嘀咕,“住着德國小洋樓,沒飯吃?”

“別說沒飯吃,還沒衣服穿呢,中國人,山東人青島人德國人這個時候還不都一樣嗎?”朱老大撇撇嘴角。

“也是,也是,您說的是實話,俺看到過外國人餓死在大馬路上,多半是嗜酒如命的人!”馬來福咂咂嘴巴,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年代,都不容易呀!”

“知道不容易,您就多體諒,多擔待,肚子無食,嘴上多一句少一句,埋怨幾句,您也不要往心裡去,看在俺朱老大的面子上,得饒人處且饒人。俺其實呀,俺在這兒住不被鄉里鄉鄰待見,就是俺老爸都看着俺不順眼,以後您來了,給俺豎個威信,有事啊,俺替他們罩着點,您看呢?”

柳巷子裡站着的朱老頭巴拉巴拉眼珠子,他糊塗了,這是他第一次從他家老大嘴裡聽到人話,是不是他耳聾了?聽岔了?

“沒得說,沒得說,以後咱們兩個互相照應着!”馬來福嘿嘿一笑。

其實馬來福這個人不壞,他心裡恨日本鬼子亂殺無辜,他見了也阻止不了,只能乾着急,尤其遇到漢奸走狗,他也很氣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個道理他也懂,他也無能爲力。單憑他一己之力扭轉不了乾坤,他只能暗地兒偷偷罵幾句,可是,爲了混口飯吃,他只能儘量保持安靜,他家裡還有七十多歲的父母,還有剛剛找了棉紗廠工作的傻丫頭,二十幾歲了,不僅大字不識,還是個聾子,家裡裡裡裡外外全靠他一個人扛着,他只能不惹事,更不往他自己身上找事。

朱老大騎着他的自行車走了,柳巷子一下安靜了下來。馬來福提着他的警棍在丁字路口走來走去,他回頭看看窄窄的柳巷子,他真的不願意踏進一步,不僅沒地方下腳,還臭氣熏天,每家門口都放着尿桶屎桶,一個個五花八門,甚至有的人就用一個破盆盛着五穀輪迴之物,四周飄着刺鼻的味道,看着噁心,看着無奈,他只好把目光送到路北,一排德式建築,不高不矮,不新不舊,每家小院院牆上搭着冒着綠芽的樹枝,尤其那家還有棵櫻花樹,柔柔美美的櫻花迎着陽光展現俊秀的花骨朵,看着就很清潔。種着櫻花樹的一定是那家日本人,正月裡被日本鬼子槍殺的那個青年也許就是她家的吧?他也沒有去詳細調查,再說這件事也不屬於他的管轄範圍之內。這件事警局裡有人常常偷偷提起,畢竟日本人殺害日本人,中國老百姓感覺稀奇,所以,就變成了茶前飯後的話題。

緊挨着日本人家的那個小院子裡住着掖縣老鄉,這家有四個孩子,還有一箇中年婦女,警局裡也有登記。這家大女兒在捲菸廠上班,二女兒與三女兒帶着弟弟在家看門,那個中年婦女是孩子們的舅媽,她也在棉紗廠上班,這一切一切,馬來福已經提前瞭解清楚了,只是那個給日本人通風報信的寡婦他沒見過,聽同事說她也在柳巷子住,不知哪家?她今兒怎麼不露頭?是怕朱老大把她的舌頭割去嗎?如果她真的無事生非冤枉好人,俺馬來福也不會輕饒她,在這兒弄死個人輕而易舉,只是這個女人嘴裡的話已經驚動了日本鬼子,弄死她也是自找麻煩,咳,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馬來福皺着眉頭長長嘆了口氣,然後他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馬巡長,喝杯茶吧!”朱老頭站在他家開水鋪子的門前招呼馬來福。馬來福一愣,他向朱老頭投來一臉微笑,他搖搖頭,擺擺手,他第一天到柳巷子工作,也許日本人在暗處盯着他,他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連累他人,更不能自找不自在。

今兒他到柳巷子的第一句話,就是給那一些抗日分子一個警示,不知那一些人聽到了沒有?柳巷子裡是不是真有抗日分子他也不知道,正如朱老大所說,爲了填飽肚子而胡說八道冤枉他人也是有的,這個時期有臥虎藏龍,也有藏污納垢。

英子和靈子下班回家路上沒有看到馬來福,馬來福已經下班回家了。

新麗新菊新新今兒也沒早睡,他們坐在一樓客廳裡等着院門響,他們在等着一天沒着家的舅母劉纘花和英子。

英子的腳步還離着葉家院門口有一定的距離,黃丫頭就從樓梯口跳到了院門口,新麗新菊新新“騰”都站了起來,“英子姐嗎?舅母嗎?”新新喊。

英子一聽新新這樣喊,她愣了一下,她知道舅母還沒有到家。

“小點聲!”新麗埋怨新新。

新菊悄悄說,“有壞人!”

英子打開院門進了院子。

英子的身影一出現,三個孩子“呼啦”一下撲到了英子身邊。

“吃飯了嗎?”英子故作鎮靜地看着弟弟妹妹,她柔聲細語地問,“怎麼還不去睡覺啊?”

“新麗姐熱了舅母早上做的湯,吃的餅子!”新菊嘟囔着嘴,“那餅子很難吃!”

“還是肚子不餓,餓了,吃什麼都香!”新麗斜視着新菊。

“你們去睡覺吧!”英子擁着三個孩子往樓上走,“俺來等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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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麗悄悄告訴英子,柳巷子來了一個麻子巡警,她又把馬巡警的話與英子絮叨了幾句,英子皺皺眉頭,心裡多了擔心,她擔心遲遲不回家的舅母的安全。

英子把弟弟妹妹送進了大臥室,她又去廚房隨便抓起點吃的塞進了嘴裡,然後她抓着針線盒到了一樓客廳。她一邊做活,一邊等舅母劉纘花回家。

天空被煤煙染黑的雲在飄蕩,星星在雲層裡穿梭,悄悄地、偷偷地、睜着一雙雙明亮的眼睛注視着葉家,注視着英子,英子已經把星星當成了葉家祖母和葉小姐,她一點也不害怕空空靜靜的院裡院外,她的耳朵豎着,她的耳朵似乎能聽見登州路上的卡車聲,還有人力車上的鈴鐺聲,還有躲在牆角旮旯裡的蟲鳴聲,天氣真的暖和了,身上的夾襖很破很薄,英子也沒有感覺冷,也許習慣了冷,也許那種冰冷已經遠去。

低頭看看屋檐下的黃丫頭,它很懂事,它臥在樓梯口的拐角處,它的兩隻耳朵豎着,它似乎聽到了什麼,它突然站起來,少頃,它又躡手躡腳走到了院門口,它又突然轉身看着英子。

英子從手裡的鳳凰扣上擡起頭,她似乎也聽到了什麼聲音,輕輕的腳步聲。她把鳳凰扣放進針線盒裡,她把衣服釦子扣上,她走出了客廳。她的腳步邁到了院子,她蹲下身子摸摸黃丫頭的脖子,意思是不要說話,然後她慢慢靠近柵欄門。

“英子嗎?”院門口傳來了孔閱先低微的聲音。

英子心裡一喜,她嘴角微微上揚,“孔伯伯,俺給您開門!”

“不用了,俺只說一句話,你們舅母今天有點事,不能按時回家,你們自己好好照顧自己,不要隨便出去!”孔閱先的話從柵欄門縫隙裡鑽進來。

英子一愣,她還想問問舅母去哪兒了?她瞪着奇怪又擔心的眼神,從門縫裡望出去,她看到孔閱先的身影已經悄悄遠去,慢慢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英子張着嘴巴,愣了半天,她回過頭抓起牆角的頂門槓,她把院門使勁頂上,突然她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如果把門頂上,舅母回來,進不了門怎麼辦?”

英子又把頂門槓輕輕放在院門旁邊,她慢慢轉身回到了一樓客廳,她的身體慢慢坐到了凳子上,她抓起針線盒的鳳凰扣……時間一分一秒地走着、走着;夜,很安靜。

英子竟然睡着了。

英子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了她三哥崔英茂。三哥長相英俊,說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嘴角還露出一對酒窩,白白的膚色讓女孩子都羨慕。三哥從小就膚色白,街坊鄰居都逗他說,像個女孩子,三哥小時候性格靦腆,略帶羞澀,的的確確有女孩子的性格。可是,祖父過世的那年,三哥變了,說話不再靦靦腆腆,語氣鏗鏘有力。

1938年,三哥跟着三叔和大哥二哥離開了崔家大院,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回家,就是父親崔耀宗過世他也沒有回來,那年他只寫來一封家信,說他在煙臺工作,那年他十六歲還沒過生日。再後來三哥又寄來一封信,信上說他在青島嶗山,他有時間帶着一個女同學回家,拜見孃親大人。當時娘拿着三哥的信喜極而涕,她逢人就說,“俺老三有媳婦了!俺老二還不着急,唉,都說哥哥不先成家,弟弟妹妹就拖着,可是,這世道,也顧不了那麼多啦!邱先生,您說是不是呀!”

邱先生連連點點頭,“就是,就是!”

那年孃親開始爲三哥準備結婚用的東西,每天她嘴裡喜滋滋地念叨着,她心裡盼着,盼着三哥手裡領着新媳婦站在崔家大院門前,這一等就是六年多。英子來青島都兩年多了,她沒見過她三哥來找她,她不知她三哥在做什麼?她三哥能有多忙?英子不知道嶗山在哪兒,她只知道嶗山是屬於青島的,不知在青島的北面還是南邊,還是東面,還是西面?如果離着近她真想跑去看看三哥,三哥還好嗎?

崔英茂突然出現在英子的夢裡。他高大英俊的身材,他笑起來還是略帶着點靦腆,他的頭扭着,英子順着她三哥看着的方向看過去,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一個害羞的姑娘,一雙大眼睛,還是雙眼皮,一個高鼻樑,鼻樑上戴着一副眼鏡,眼鏡上的玻璃已經碎了,折射出一道道彩色的光芒。

那姑娘看到英子時有點不好意思,她一咧嘴,一對深深的酒窩,這是一個俊美的姑娘……“俺應該喊您三嫂,是不是啊?”英子看着那個姑娘問。

崔英茂向英子點點頭,那個姑娘沒回答英子的話,她一個勁地抿着嘴笑,她那麼喜歡笑。

突然父親崔耀宗出現在英子身旁的椅子上,父親滿臉嚴肅,“你們怎麼來了?孩子呢?”

父親嘴裡的話嚇了英子一跳,孩子?孩子是誰?

“俺家這個老三,俺瞭解他,一生沒有旁的嗜好,酒不喝,煙不抽,性格柔順,更不會欺負打罵女人……你們好好過吧!俺去喝幾口酒,下酒菜花生米沒有了,酒也見底了,你們快去買點回來吧?快走!”崔耀宗聲音很大很大,嚇得英子全身哆嗦,父親最後兩個字“快走!”聲音太清晰啦!父親扔下這句話站起身走了,只剩下三哥和三嫂面面相覷。

英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什麼也沒說,她耳邊似乎傳來“快走!”英子一激靈,她身上出了好多汗,她擡起頭茫然若失地瞪大眼睛,眼前只有空蕩蕩的屋子,還有空靜靜的院子,還有滿天的星星。

黃丫頭突然挺直了脖子,豎起它高高的耳朵,它扭臉看看英子,它又看看門口,它似乎想說什麼,然後它扭着尾巴“吧嗒吧嗒”到了院門口。

“英子,快開門!”院門外傳來了舅母劉纘花“呼哧呼哧”的聲音。

英子使勁搖搖頭,她以爲是夢,她耳邊的的確確傳來了她舅母的聲音,她急忙一邊擡起衣袖擦擦臉上的汗水,她一邊大踏步邁到了院子,一陣冷風迎面吹來,英子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舅母,您!”英子打開院門時,只見劉纘花懷裡抱着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幼兒。

“有話屋裡說,快關門!”劉纘花氣喘吁吁。

劉纘花說話時一直沒擡頭看英子,她的眼睛只盯着她懷裡的孩子,她的大腳步匆匆往院裡邁。

英子也不敢多問,更不敢高聲說話,她匆匆抓起一旁的頂門槓放到了院門上,她扭身緊跟着劉纘花往裡走。

劉纘花的腳步沒有停下來,她抱着孩子直奔二樓,然後直接急急忙忙衝進了英子的臥室。

“英子,你怎麼還開着一樓的燈?你在等俺嗎?”

“是,不是,俺在樓下睡着了!”英子喃喃着說。

直到此時此刻英子都以爲她是在做夢,夢裡父親問三哥和三嫂:你們孩子呢?

“這是俺三哥的孩子嗎?”英子嘴裡突然冒出來的話嚇了劉纘花一跳。

劉纘花急忙把她懷裡的孩子慢慢放到英子牀上,她直起腰看着英子的臉,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

“真的是俺三哥的孩子?”英子想哭,“舅母,您快掐掐俺的臉,快點!”

“發生什麼了?英子。”

“俺夢到俺三哥和俺三嫂了,還有俺爹,俺爹讓他們快走,還問了他們孩子呢?”英子嗚嗚嗚大哭,淚水滾進了英子嘴裡,英子使勁嚼着她自己的淚水,是鹹的,是真的,夢是真的,孩子也是真的,“俺三哥和三嫂呢?”

“老三英茂兩年前犧牲了,你三嫂雨婷五天前犧牲了,這是他們的孩子,昨天俺接到消息後就趕到了嶗山,你三嫂爲了掩護老鄉被鬼子抓到了,她被鬼子剁了頭掛在了嶗山大水河村的村口,鬼子在那兒殺了五百多人,其中有三百多人是抗日分子,這個孩子被一個老鄉送到了嶗山區的黃山……俺連夜趕到那兒,俺,俺把這個孩子交給你,英子,她是你的親侄子呀,他今年剛剛兩歲,也是你三哥的遺腹子啊!”劉纘花痛哭失聲。英子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劉纘花一把攬過滿臉淚水的英子,“鬼子欠下的一筆筆血債,我們一定要討回來!”

英子低頭看看牀上躺着的侄子,她百感交集,原來三哥三嫂夢裡來找她是有原因的,他們是要把他們的孩子託付給她,多麼不可思議呀,這是一場夢,但願只是一場夢。

“俺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血,血流成了河啊!”劉纘花慢慢攥緊了拳頭,“那麼多孩子,他們有的還不會說話,還在吃奶~那麼多老人,他們有的手裡還端着一舀子水,他們不知道鬼子就是鬼子,不是上門討水的過客,而是拿着屠刀的畜牲!”

“舅母,俺要跟着您幹!”英子擡起淚眼看着滿面憤怒的劉纘花,“舅母,您說吧,您讓俺做什麼,俺就做什麼?俺不怕死!俺要給三叔三嬸三哥三嫂報仇!”

劉纘花把流到嘴角的淚水使勁吞嚥下去,她嘆了一口長氣,她慢慢搖頭,她的眼睛瞄了一眼牀上的孩子,“他叫崔晨陽,是你三嫂給他起的名字,寓意蓬勃向上!希望抗日勝利以後中國人民的生活如清晨的太陽一樣,蒸蒸日上!”

“晨陽!晨陽!”英子嘴裡重複着唸叨着這兩個字。

“英子,家裡四個孩子,包括晨陽,託付給你!”劉纘花認真地看着英子的眼睛,“只有你才能很好地照顧他們,是不是?”

英子皺了一下眉頭,她心裡一哆嗦,她沒有去接劉纘花嘴裡的話,她反而着急地問:“舅母,您去哪兒?”

“去,俺要出城一趟,去威縣!”劉纘花慢慢低下頭,她不敢看英子那雙淚眼。

“還回來嗎?”英子心裡害怕舅母一去不復返,如果舅母走了,葉家只剩她英子一個大人,她害怕,其實她還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她卻早已經把她自己當成了大人。

“明天你路過朱家開水鋪子,告訴朱老頭,讓他牽制住吳蓮後母,那個女人一直在跟蹤俺!”劉纘花故意語氣輕鬆地避開英子的問題。

“跟蹤?今兒新麗說柳巷子來了一個姓馬的巡警,新麗還說那個巡警說,有人舉報柳巷子有不明分子,難道那個向日本人舉報的人是劉香娥?”英子滿臉擔心,她擔心她舅母的安全。

“也許是?!”劉纘花點點頭。

“如果那樣,是不是很危險,您不去不行嗎?舅母!”英子擡起頭看着劉纘花嚴肅的臉。

“不可以,再耽誤就晚了,日本鬼子的火車後天出發,俺必須馬上走,即使是提前走也跑不過日本鬼子的火車,本來今天俺準備走的,爲了晨陽耽誤了一天,也許俺心裡只有自己的親人,太自私啦!”劉纘花在埋怨她自己,她一邊對英子說,她一邊轉身匆匆下了樓。

英子急忙跑進廚房抓起兩塊餅子,她掏出身上的手絹包了包,她追上舅母,她把餅子塞給了舅母,“舅母,肚子有東西跑得快!”

“你們呢?”劉纘花知道家裡吃的東西不多了,這幾天她又不着家,她心裡升起一股淒涼與歉疚。

英子搖搖頭,“還有去年的冬菜葉子,還是葉家祖母活着時醃製的,一罈子呢,放心吧!”

“好,俺一天沒吃東西了,舅母就是餓死鬼託生的,就不客氣,英子,你今兒不上班是嗎?你要自己想辦法讓四個孩子吃飯……後院牆上還有幾串魚乾!對了,還有一件事……”劉纘花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英子,“告訴靈子母親,靈子父親在嶗山,那裡還有許多像靈子父親一樣渴望和平的日本人,他們參加了抗日遊擊隊!”

英子使勁點點頭,“嗯,俺今天休息……舅母,天亮了俺就去跟靈子說……俺先去朱家開水鋪子,然後再去靈子家!舅母,您放心吧,您一定不要分心,家裡有俺,注意安全,英子,英子等着舅母回來!”英子語氣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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