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警官問。
“我是愛麗絲的朋友, 是她的鄰居。”
警察瞥了雅之一眼,說,“愛麗絲遭到了槍殺, 在城裡的便利店門口。”
“什麼?”
“嘿!你沒事吧?”警察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雅之, “我表示很遺憾, 小女孩很漂亮, 很可愛。”
“她……死了?”
“死了, 當場就死了,子彈直接射入心臟。”
“誰幹的?兇手呢?”
“是一夥搶劫犯,已經當場抓到了, 我的同事正在審訊他,所以, 請放寬心吧。”
雅之輕輕放開了警察扶住他的手, 對他說了聲謝謝, 然後轉身離開了這裡。
雪,大了起來。
走出院子, 離開人羣,雅之扶着牆站立了一會兒。
死了。
愛麗絲死了。
怎麼會這樣……明明昨天還見到她,一副蹦蹦跳跳的樣子,活力十足的,怎麼突然間, 就這樣不見了?
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好痛!雅之往後趔趄了一步抓住了胸口——心窩那裡好像被職業拳擊手狠狠地砸中了一拳似的, 一種前所未有的激痛令他幾乎窒息,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黑的, 到處都是黑的,整個世界都是黑的, 陽光不見了,路也不見了……大風捲着大雪狂怒般地打在他的身上,他站立不穩,搖搖欲墜……
遠遠的,高儀跳下車朝雅之跑了過來。
“雅之,你怎麼了?”像是完全嚇到了一般,高儀的聲音抖得不像話。
雅之望了媽媽一眼,“死了,媽媽,愛麗絲,死了……”
整個晚上,雅之躺在牀上,一遍一遍地回想着愛麗絲。
愛麗絲的笑,愛麗絲的頑皮,愛麗絲的藍色大眼睛,愛麗絲的童言無忌,愛麗絲說的“無論如何我也要把我的第一次留給你,因爲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
可愛麗絲,再也沒有她的第一次了。
雅之彷彿流也流不盡的淚水將枕頭浸得一片濡溼。
一週後,雅之參加了愛麗絲的葬禮,臨別前,愛麗絲的母親交給他一張卡片。
“是在愛麗絲的口袋裡發現的,我想應該是送給你的。”愛麗絲的母親含着眼淚說。
雅之把卡片接過來仔細端詳,這是一張聖誕卡,粉紅色,是愛麗絲最喜歡的顏色,可是上面,沾染着血跡,想必是愛麗絲的血,早已乾涸,雅之忍着眼淚,翻開,看到卡里面愛麗絲用黑色水筆寫着:獻給我最親愛的Eric,希望我能成爲你的天使。永遠愛你的小愛麗。
大雪中,雅之緊握着這張卡,遠望着愛麗絲的墓碑,任由風雪將他的眼淚吹得四處飛散。
整個聖誕節,雅之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每天早晨,他仍會像往常那樣坐在院子走廊裡的白色躺椅裡喝牛奶。送報紙的小孩又換了,報紙又恢復了從半空中突然地拋進來,可雅之還是每次都會習慣性地往圍欄上方望去,期待着愛麗絲的小腦袋又一次突如其來地從那裡冒出來,然後笑着衝他說,"Hi!Eric!"
雅之從沒想過愛麗絲有一天會在他的心裡產生這樣重的一個份量。直到現在他才發覺,死亡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春不能離開餘展陵,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吧。他想。
新年過後,連着下了兩天的暴風雪,雪把門都堵了,托馬斯拿了一把大鐵鍬到門口剷雪,讓雅之也跟着一起去。
揮汗如雨地幹了一番後,兩人坐在臺階上休息。
“做點事情,心情是不是好多了?”托馬斯問。
雅之看着他,默默地一笑。
“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托馬斯拍拍雅之的肩,朝他笑笑。
雅之轉頭,靜靜地望着眼前那片冰雪世界,沒再說話。
新年過後,雅之回到學校上課。整整一年,他努力埋首工作,沒日沒夜,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感到胸口疼痛,沒支撐多久他就昏倒在教室門口,接着就被學生們叫來的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雅之是突發性心肌梗塞,經過搶救,總算撿回一條小命,但是醫生告知高儀,雅之已經患上了糖尿病型心臟病。他的病情加重了。高儀失聲痛哭,差點暈倒在托馬斯的懷裡。
雅之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後,反倒很平靜,對自己的病,他打從一開始就有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沒想到,一向堅強好勝的媽媽,卻一直爲這件事哭個不停,最後連班都不去上了,顯然完全無法接受。
“對不起了,媽媽,讓你這麼擔心我。”某天,雅之對坐在牀頭一直流眼淚的高儀抱歉地說,
“雅之……”
雅之坐起身伸出手臂,抱住了高儀。
這是自從他回美國後第一次對高儀做出瞭如此親密的舉動。
“以後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我會好起來的,媽媽,你別難過了。”
“雅之!”
母子倆,因爲這個擁抱,而冰釋前嫌。
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又在家裡休養了大半年,又一年的冬天到來的時候,雅之收到了一封來自國內的電子郵件。
是國內的律師發來的:陸教授的案子有重大進展,疑犯已抓獲,近日可考慮回國一趟。
雅之決定即日回國。
但他婉拒了高儀的陪同。
“我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你忙公司的事吧。”
最近公司出了一些狀況,考慮到托馬斯一個人忙不過來,雅之勸到。
“可我擔心你的身體……”
“放心吧媽媽,我會很小心的。”
高儀握起雅之的手,在手心裡輕輕摩娑。
“好吧,雅之,”她嘆口氣說,“等這邊事情處理完了,我再過去和你會合。”
“好的。”
“雅之。”
“嗯?”
“如果,你還想去見春的話,就去見吧。”
雅之默默地轉頭望着媽媽。
高儀又嘆了口氣,聲音哽咽地說,“媽媽再也不想看到你難過的樣子了,雅之,如果見到春能讓你開心點,那麼你就去見她吧。”
晚上,高儀幫雅之打包行李,之後,母子倆就一同坐在窗前的椅子裡一邊喝着熱騰騰的茶一邊聊天。
高儀第一次對雅之說起了她和雅之爸爸的事,關於第一次見面,關於第一次是誰向誰先告白,關於他們如何相愛,最後又因何感情破裂而分手,最後,高儀對雅之說,“雖說如此,我現在倒也不再記恨你爸爸了,生活總是要繼續往前的,不管你是要哭着走,還是笑着走,分開的人,總是要分開的,最重要的是你還是要繼續往前走。雅之,對於你的感情,媽媽知道再也無法阻止你,只是希望你明白,媽媽以前那樣做,只是不想你受到太多傷害,而我現在也知道了,如果是你自己選擇的路,我做再多的阻撓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只要你開心,你就去做一切你願意做的事吧。”
第二天,雅之在托馬斯和高儀的護送下踏上了飛往中國的飛機。
春的車被堵在了路上。
今年的氣溫特別低,早兩個月前就下起了雪,入了十二月,下雪的次數更加頻繁了,路上經常堵車,出行非常不便。
春打開了車裡的收音機,聽着音樂,靠在車座上勸自己稍安勿燥。
窗外靜靜地飄着鵝毛大雪,雪景,很美,春稍稍的打開了一些車窗,室外冰冷的空氣猛的一下就竄了進來,她不由打了個激靈,精神立刻爲之一振。她轉頭看了看車裡的時鐘,現在是下午四點半。照這樣堵下去,不知道幾點才能開到警隊,不過想到那裡至少會有秦礁那幫同事幫忙照顧着展陵,因此春並沒有特別擔心。
一年以後的現在,展陵還沒有恢復上班,但傷情已經好轉許多。通過這一年多毫不間斷的努力訓練,他已能逐步擺脫輪椅,狀況好的話,他甚至可以自己拄拐上洗手間,雖然頭痛的症狀並沒有什麼改善,但是失語症卻已好轉許多,基本上可以與人進行一些簡單的交談,這些,全都與他自身拼力的努力分不開,就連醫生也對此發出驚歎,說這樣的恢復速度非常人可以做到。
誰都知道,餘展陵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形容他爲軟弱的男人,自從他受傷以後,他也從沒有放鬆過一刻抓捕犯人的神經,最近,警隊裡終於傳來了好消息,秦礁他們,在遙遠的新疆,抓獲了那名兇手。最近幾天,展陵就爲了這件事時常往警隊裡跑。
前方擁堵的車隊似乎鬆脫了,春重新駛動了車子。
晚上六點,春接到了餘展陵,然後開着車一起去春媽家。這一年多來,他們一直都是在春媽家吃晚飯,也正是有了春媽的細心調養,展陵的胃才漸漸地好起來,現在的他,差不多已能正常地吃些乾飯了,胃痛的次數也少了很多。到達春媽家的時候,時間已接近晚上七點。
電梯門打開,春推着展陵的輪椅走出來,遠遠的,在走道里就聽到了從春媽家傳出的歡聲笑語。難道家裡有客人?帶着一絲疑惑,春同展陵一起推門進去。
門一打開,客廳裡坐在沙發上正在交談的兩人同時向春望了過來。
春呆住了。
她看到雅之站起來,遠遠地朝他們揮手。
“你們好啊,春,還有,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