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廣佛華嚴經》有云:法性本空寂,無取亦無見,性空即是佛,不可得思量。
小門吱呀一聲輕響,一支枯瘦的手臂緩緩推開小門,一個灰衣老僧慢慢走進房來。
他滿臉皺紋,看不出年齡,腳步虛浮,似乎全無武功在身,目光木然,渾身似乎沒有半點力氣。
但是他一走進房中,五位老僧卻神態更見謙卑,正慈急忙上前,扶住那灰衣老僧,笑道:“些許小事,竟然驚動了大師,我等實在羞愧難當!”
那老僧雙目混濁,擡起眼瞥了正慈禪師一眼,微笑道:“你如今也算是大乘之主,不可如此折節!”
正慈搖頭笑道:“無寂大師乃是佛門瑰寶,正慈縱然再活一百年,也得叫一聲前輩纔是!”
無寂大師呵呵笑了幾聲,在雲牀上坐定,咳嗽一聲,道:“汝等太小看純陽宮了!”
幾人頓時一愣,正慈詫異道:“大師,那蕭千離雖然武功不俗,我等五人合力,莫非也勝不得他麼?”
無寂大師搖了搖頭,輕聲道:“武功還在其次,此人道法之深,卻是佛門心頭大患!”
見到衆人均是一副不解的模樣,無寂輕笑道:“你們啊,太小看玄門底蘊了……”
他頓了一頓,緩緩道:“佛門東進,也只不過是區區數千年而已。即便是當年玄門三教大戰之後,佛門卻也未曾立刻佔得上風,只是一個平衡之局。幸得道門依然互相傾軋,內鬥不休,三千年爭鬥,佛門這才漸漸大興於世。”
“此後三千年佛道辯鬥,一斗武功,二斗道統。在老衲看來,這道統之爭,甚至比武功更爲重要,誰的道統更深入人心,誰就更容易集聚天下人心。當時玄門明明已經式微,武功比不上咱們,我佛門卻始終不能將其一舉壓過,原因正在於此。”
“直到一千二百年前,太清一脈全真掌教李志常過世,以少林爲首的小乘佛教徹底壓過道門,玄門這才一蹶不振。”
無寂禪師所說的都是塵封數千年的往事,在場五位老僧都是一寺之首,自然對這些秘辛清清楚楚,聞言都不禁微微點頭。
“那日玄門重陽盛典,老衲靜極思動,便親往峨眉紫雲臺一行,正聽到這位純陽掌教宣揚學說,乃是一段秘史……”
此言一出,五僧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這位前輩大能所說究竟是何意。
倘若蕭千離在場,必然能認出這位老僧。
重陽盛典上,峨眉道派掌門玄觀道君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邀請昭覺寺的摩柯首座延智和尚出手,意圖將玄門道統打得體無完膚,以期破而後立。卻不料蕭千離橫空出世,虛擬出老君多寶法身,又以一本杜撰的《蕭氏封神》,引發天下道門譁然,當時除了延智和尚之外,尚有六七位不知名的老僧旁聽,而這位無寂禪師,正是其中一人。
無寂禪師不在意那虛無縹緲的法相金身,卻將那《蕭氏封神》聽得清清楚楚,心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此人所言之事,看似無稽之談,卻實在是無懈可擊。種種事由,聽來似乎確有其事。”無寂禪師簡單敘述了一番蕭千離當日所說的封神舊事,只是這個故事極長,此時一口氣說了足足有兩個時辰,這才說完。
五位老僧面色鐵青,有人張口想要辯駁,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說,不由得面色變得更爲古怪。
老僧說完,重重的嘆息了一聲,看着五人的神情,輕嘆道:“此人學究天人,以汝等觀之,又當如何?”
正慈禪師的雙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半晌才狠狠一咬牙,沉聲道:“倘若不滅其道統,日後必爲佛門心頭大患!”
無寂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輕聲道:“這段秘史,必然會被玄門利用,以此攻訐佛門經義,這也罷了!無非是弱了些許佛門聲勢而已。但是此人深不可測,倘若任憑其成長,步步蠶食,數百年後,我佛門教義豈有立足之地?”
一句“深不可測”,引得五僧悚然而驚,弘法禪師身子一震,訝然道:“太師叔的意思是……”
無寂大師搖了搖頭,輕嘆道:“老衲看不穿他……”
此言一出,五位老僧頓時驚駭莫名,普賢寺住持弘法禪師更是驚得面無人色,吶吶道:“以太師叔的煉神修爲,竟然看不穿此人的修爲根底?”
煉神之境!
這貌不驚人、似乎只剩下一口氣殘喘的老僧,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煉神還虛境界?
五僧齊刷刷瞪大眼睛,盯着無寂禪師,只聽老僧嘆息道:“只知此人主周天演化,化生劫滅盡在其中,無量光暗,神通廣大,卻看不出此人究竟是何等境界、何等功法!”
“當時此人舉手投足間封禁天地,老衲大爲驚訝,當即以慧眼觀之,紫雲臺上玄門衆人皆歷歷在目,即便是峨眉玄觀有諸天輪劫護身,朦朦朧朧,卻也大致判斷得出玄觀的修爲實力。唯獨此人……如雲山霧罩,似乎有無上大道伴生,彼爲道,道即爲彼。看不清……着實看不清……”
五僧張口結舌,面面相覷,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正慈禪師才鄭重施了一禮,沉聲道:“大師何以教我?”
無寂微笑道:“老衲對這位檀越頗感興趣,屆時崑崙之上,老衲必然親至與之較量一二!”
衆僧頓時喜形於色,正慈禪師喜道:“有大師出馬,此獠必然伏誅!”
弘法禪師也笑道:“太師叔已有百餘年未曾出手,如今竟然爲一玄門小輩舟車勞頓,我等實在無地自容!”
“玄門小輩?”老僧輕笑道,“這等小輩,倘若身在佛門,老衲便是將此位交付於他,又有何不可?”
一句話說得五僧均是滿面羞慚,齊齊合十道:“阿彌陀佛!虛名爲空,輩分爲空,依他性爲但有,圓成實性爲實有,我等受教了!”
房間中卻並無老僧的聲音,五僧擡頭去看,卻見雲牀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半點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