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去問第二名的王子霖, 他不苟言笑,也沒有顧安東的好脾氣,只有秦可兒偶爾和他講話
有時候我會羨慕, 心地善良的顧安東活該成績好——所有請教的同學來者不拒, 再傻叉的問題都耐着性子給別人一一解釋, 成績和口碑齊飛, 是老師口中品學兼優的好孩子。
但顧安東私底下卻是一個超級大色男, 這件事只有我發現過。
有一次顧安東賊兮兮地問我:“你看到1班的那個女生了嗎?好看嗎?”
“哪個?”我被他問的一頭霧水。
“別裝別裝,隔壁班能有哪幾個好看的,我差不多都看過, 只有一個窗戶旁邊的特好看,你別裝傻充愣了…”
“你既然都說了特好看, 幹嘛還問我?”
男生, 就是這樣一種好色的生物。
……
“那你覺得隔壁班那個叫江鎮南的帥嗎?”
“誰呀, 我不認識。”
顧安東年級第一,後來聽可兒提起年級第二是隔壁班的江鎮南。
“顧安東, 江鎮南,這名字相剋啊。”我不禁感嘆,牛人連名字都霸氣。
數日的梅雨還沒有過去,今天又是陰轉小雨。
班主任回來了,拿着成績單, 手指在上面敲了很多遍, 若有所思。
“大家停一下。”他拿着成績單在空中抖, 像他上課時抖書那樣, “成績出來了。”
“這次整體都下滑, 個別同學退步的更厲害,我最近有點忙, 這個成績我就放在王子霖這兒,你們自己看。”他說着走下來把成績單交給王子霖。
“學校安排近期每個班都組織一次家長會,每個同學的家長都必須來。”班主任的眼神掃過我,“最近比較忙,就等到家長會之後排位子吧。”
我不喜歡和老師對眼兒,好像和他們無意中1v1地交流了一番,但我不想和他們交流,也不奢望他們人文關懷我,我只是這一堆學生之一,是個代詞。
我對我高中時代的師生關係,不抱希望。
班主任出去了,王子霖拿到成績單,隨便掃了兩眼就傳給後面,他應該早我們之前就已經看過分數了。
“你現在想看成績單嗎,我讓王子霖往咱們這邊傳。”秦可兒問我。
“早晚會看到的,不着急。”我看着成績單已經向另一邊傳了,說道。
在高中,最不用擔心的就是知曉自己的考試成績,就算你不想知道,也總有人會告訴你,逃不掉的。
“好吧,我們就等着吧。”可兒說。
王子霖站起來看着我:“莫希,班主任讓你去辦公室。”
“你知道什麼事嗎?”
“好像是……你考得不太好……”他略顯爲難地告訴我。
你看,我剛纔說什麼來着,總有人告訴你考試結果。
考的不太好……是有多不好……
我對自己做着積極的心理疏導,沒關係,只要英語考的好我就滿足了,英語應該不會多差。
我怔怔地走出教室,跟着前面那個不知道要去幹什麼的男生亦步亦趨地走向辦公室。
班主任就站在辦公室門口打電話,看到我招呼我過去。
我們站在門外,班主任掛了電話,剛想說些什麼,就被辦公室裡面的老師喊了進去,留下我一個人在門外。
微雨,有風。
良久,他出來站在門口甩甩手示意我回去,對我喊:“你先回去吧先回去吧。”
感謝班主任,他還沒有完全忘記站在外面等他的我。我愣愣地吹了會風走回去。
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考的多不好,回去的每一步我都走的謙卑又虔誠,如果可以的話,或許還會三叩九拜。
到了班裡,可兒剛剛看完成績單準備往後傳,看到我後,小心翼翼地遞給我,觀察我的反應,眼神透漏出關心。
看樣子我是真的考得很差。
顧安東,王子霖,秦可兒……
最後一名李芷柔。
我在第三眼的時候看到我自己的位置,在最後,第38名。
而全班,只有41個人。
有人說,人的情緒在大起大落激動的時候毛孔容易張開,而我現在全身的毛孔都在努力維持着平靜的原狀,緊緊閉合着。
我也應該感謝王子霖,他在事先已經給我打過防預針了。
讓我感到自己的毛孔張口的那一瞬間,是我看到自己英語那一欄成績的時候——一百零幾分,別人都考120多。
沒在位子上坐兩分鐘,我就急忙去上廁所,眼淚不等人,如果慢一點它們就會不給面子地掉下來。
我站在廁所角落的洗手池旁邊,用冷水不停地潑自己的臉,水是涼的,但流淌到嘴邊的水卻是熱的。
我面對着牆,眼淚不間斷地漫過我的臉頰和鼻翼,我故意不去擦,我想讓老天爺看到我此時的狼狽不堪,目睹我的悲慘,奢望它能大發慈悲賜我一點運氣,而我就像電視劇裡一樣,在大哭之後痛定思痛,如有神助,一路開掛,從此逆襲。
但很快我就意識到,大哭之後的我還是我,沒有一絲改變,哭這個動詞,對於我的人生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我16歲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很多年後也把它拿出來勸阻自己要流出眼淚的眼睛,但是卻事與願違,每每都是哭的更兇猛……
有人過來了,我停止了抽泣,揚起頭用手背潦草地抹抹眼睛,掏出手機給我媽發了個短信:“這週五早上要開家長會。”
發短信是因爲我不能打電話,每一個剛哭過的孩子都不會選擇這個時候給家長打電話。
我在模糊的手機屏幕上看到自己這張臉,眼睛紅的像是得了紅眼病,雙眼皮之間像是隔了一個太平洋。我如果是上帝也不願意憐憫這副倒黴相。
我坐在位子上躲躲閃閃,生怕被朱寧和可兒看到哭過的痕跡。下節是政治課,索性抱着書坐到了原來的最後一位。
反正我的政治已經不能再差了。
我只想像只老鼠一樣躲到沒人看到的角落裡。
李芷柔枕着左胳膊,臉面向右側看書,看到我過去,一點也不驚奇,把那個空位上的書拿走,換了個姿勢,枕着右胳膊,背對着我。
我也學她一樣,枕着胳膊,臉面向右邊的牆壁看書,牆上還有我以前貼的課程表。
大概是我哭的累了,那張小表上的字竟然像螞蟻一樣動起來,我聽到熟悉的聲音,是周公喊我下棋。
等到我醒來,教室裡嘰嘰喳喳的,下課了。
這種上課睡覺的感覺,久違了。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恍惚我一直都坐在這兒,恍惚睡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是覺得心裡有陰影。
李芷柔好像看了我很久,語氣平淡,挑着眼睛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壞?”
我剛想起來心裡那層陰影是什麼,被李芷柔一問,沒反應過來。
她看我不說話,轉了個話題:“我知道你這次考得不好,不過你放心,再差都有我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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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爲什麼叫李芷柔?”我緊接着問出這句疑問了很久的話。
她也愣住了,看了我一眼,又低頭一直盯着着手下的書,說:“李芷柔,這個名字很溫柔吧,是不是很像古裝劇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刺繡插花讀書喝茶的大小姐......我不叫李芷柔,我叫李淑芬,我的戶口本上就叫李淑芬。”她轉過臉問我,“可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土嗎?”
“不土,習慣就好了。”我很累,不知道哪兒累,也不想和她侃侃而談,但此時我應該扮演心地善良的安慰者的角色。
“少來了,我不用你安慰。”她苦笑着說,“可我爸媽對我都不在乎,又怎麼指着他們去在乎我的名字呢?我接受這個不喜歡的名字就像我勸自己接受不稱職的爸媽一樣費勁。”
她的眼神深邃又空洞,好像卷着濃的化不開的心事。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到此爲止,我已經預見到這是一個悲傷的無解的難題。
“可我有辦法啊,可以改啊,父母改不了名字可以改啊……我初中的時候就一直在努力改了,我對別人都說自己叫李芷柔,考試也寫李芷柔,慢慢就有很多人喊我這個新名字了。”她緩緩說着,天真的像個孩子。
她本來也就是孩子。
“其實我知道自己有多自卑。”
原來李芷柔家境困難,父母重男輕女,長相平平,人緣不好,所以她說,她自卑。
她開始沉默,好像在記憶裡回到從前。回憶是痛苦的,你不得不把自己放到那個時刻重新經歷一遍。
我想快點終止這段對話,或者說我不想此時此刻聽到她的訴說,因爲我自身難保,此刻的我不管再怎麼警告自己,也不免會用她的痛苦映襯自己的幸福,得到些許安慰。
我說過,比慘是最能安慰人的。
這對她不公平。
氣氛沉悶,我把手中的筆袋打開,扣上,打開,扣上,不走心地安慰她:“哪有爸爸媽媽不愛孩子的,他們只是不善表達,農村有些觀念是落後,但我們不能硬來,好好和他們心平氣和地說清楚。”
我不太理解她口中的悲楚,就像她也不理解我今天的心情,感同身受是一件多麼理想,遙遠的事情,你多疼別人怎麼知道?
有人說,同一片水域瀕臨死亡的兩條魚流出的眼淚都是不同的味道。就像現在,我們兩個都考得很差,卻根本是不同的心情,在乎不同的事情。
她從鼻子裡輕輕噴了一句“哼”,接着說:“從小學我就開始被嘲笑,衣服,鞋子,名字,身高,髮型,那羣男生總是能因爲我樂半天,女生肯定也都在背地裡笑話我,我在高中之前都一直憋着勁地站在角落裡。”
“男生沒有惡意,我小時候不知道和多少男生打架,他們也經常取笑我,對付這樣的人就要以牙還牙,你反過來大大方方地嘲諷他,和他鬥嘴,互相開玩笑你就覺得也沒什麼。”我想爲那羣心無城府,心智發育晚的小男生辯解,可是自卑的人怎麼會“大大方方”地和他們鬥嘴,不過是裝作沒看到然後深深地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