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行人踩踏出的道路前進,沒走多遠就有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躺在路邊,石頭上還躺着一個年輕人,披散着頭髮,用一根帶子遮着眼睛,躺在那裡曬太陽。
本就憋得慌的陳倫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湊上去攀談了起來。
“兄弟,兄弟,醒醒。”陳倫湊近輕聲說到。
年輕人眉宇間微顫,擡起手扶額,又揉了揉兩眼中間,緩緩側過身。
看到陳倫,年輕人似乎沒睡醒,頓了頓,不眨眼就這麼盯着陳倫。
陳倫這次是沿江而行,至少外表看不出太髒的地方。饒是如此,旅途的勞頓也讓陳倫面黃肌瘦。
“外地人。”年輕人用很小的聲音說話,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不過此時四下很安靜,陳倫還是聽到了。
“是的,打擾到兄弟睡覺,很是抱歉。”陳倫說了些客套話。
年輕人猛地彈起上半身,伸了伸懶腰。
“哪裡來的?”
“孤秋鎮,安餘縣。”說到孤秋鎮時陳倫考慮了一下,又補上了個安餘縣,就怕描述不清導致面前的年輕人聽不懂。
“哪?你再說一遍?”年輕人滿臉懷疑。
“安餘縣。”陳倫平淡的重複到。
“真的?那麼遠你怎麼過來的?”
“沿着河邊走過來的。”
“兄弟,你不會是犯事了逃過來的吧?”
“沒有,我就是想出來見見世面。”
年輕人對着陳倫微笑,默默爬下了石頭,緩緩拍了拍屁股,拔腿就跑。
陳倫果然還是不願意,不願意放過難得遇到的一位朋友,馬上追了上去,還時不時大喊:
“兄弟!我沒騙你,我真是正經人,沒犯事!”
“編,繼續編!”
兩人就這麼你追我趕,競速以年輕人的失敗而告終,當時他回頭正說得起勁,結果被路面上不知哪來的一塊不長眼的石頭給絆倒了。
陳倫慌忙跑上前去扶起年輕人。
“沒事吧?”
年輕人看了看右腿,膝蓋位置漏了一個洞,紅色的一片,陳倫想幫忙擦拭,結果年輕人拒絕了。
“你那塊破布那麼髒,別不小心把我給弄感染了。”
年輕人說着陳倫聽不懂的話,陳倫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
“你說你是從安餘縣過來的,真沒騙人?”年輕人盯着陳倫的眼睛問到。
“真沒騙你,你怎麼就不信呢?”陳倫有些無奈。
“你真不是逃犯?”
“真不是。”
“真不是?”
“真的不是,兄弟你這樣問下去沒個頭啊。”陳倫長出了一口氣。
“好,跟我來。”年輕人此時的語氣很平淡。
一路上陳倫想和年輕人搭話,年輕人卻有些愛理不理的。
兩人的腳步在一處屋舍前停了下來。
“鄒叔!來客了!”年輕人對着房屋大喊。
沒多久,從屋門走出一個頭發灰白相間的人,面部倒是很年輕。
鄒叔緩緩向着陳倫走來,面帶微笑,陳倫回笑,殊不知旁邊的年輕人早已消失不見。
陳倫剛想開口說話,已經被鄒叔擒住。
“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傷則兒?”鄒叔用雄渾的男中音問到。
“我。”陳倫剛想說話,鄒叔就讓他手臂疼痛起來。
“老實說,別耍花招。”
“我跟他說我是安餘縣過來的,他懷疑我是逃犯,然後他跑,我追,他摔了一跤。”陳倫老實的回答,不過現在心裡有些氣憤。
“則兒,則兒!”鄒叔喊了一聲,沒人迴應,又用更大的聲音喊到。
“鄒叔您先等我一下!我先洗洗傷口!您這壺裡面的是涼白開吧?!”屋子裡傳來年輕人的聲音。
“好,我等你!”鄒叔說的話很簡單,但是陳倫卻感到很無可奈何,畢竟現在他還被倒揹着手擒着。
陳倫在心裡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脾氣,雖然感覺很憋屈,但是還是沒發作。
年輕人終於出來了。
“則兒,你給我說說他的話是不是真的?”
陳倫重複剛纔的話,沒有一絲變動,想換句話說他也不會啊。
“嗯,我是自己摔倒的,這件事他倒是沒說假話。”年輕人平靜回答。
“但是他說他不是逃犯,這根本沒有證據。”
這話一出口,陳倫真沒辦法解釋,沒脾氣了。
“叔,您看,我們這裡問也問不出來,要不我們直接送官吧。”
陳倫沒說話。
“好,是個辦法。”鄒叔認可了。
就這樣,陳倫被關了整整半年,期間當苦力挖礦,直到半年過去才被放出來,跟他說了一聲他是清白的,就打發陳倫走了。
雖然過了半年,他的隨身物品倒是如數歸還,甚至袋子裡的匕首也還在,沒有貪墨。
陳倫心裡苦啊。
多方打聽後陳倫終於找到了之前被稱作“則兒”的年輕人的住處,蹲在他家門口守着。
天色漸漸變暗,“則兒”的家門口有人出現,陳倫已經睡着。
“醒醒,醒醒。”有人輕輕拍打陳倫的臉。
陳倫睜開眼後看到了“則兒”,倦意早已被嚇跑,回過神來就準備發作,可是當他看到“則兒”旁邊的鄒叔之後,陳倫的氣勢又沒了。無他,失去自由的那段日子裡面聽過這位的威名,一個人打過老虎。
“老陳啊,來我家裡我請你吃飯。”“則兒”笑嘻嘻說到。
聽到這話時陳倫已經感受到了肚子的背叛,嘴上說着不要,人卻已經走進了“則兒”家裡。陳倫進去後,好像聽到他們說到什麼“嗷叫”之類的詞。
“則兒”名叫夏中則,說是家裡父母這段時間去省親去了,他本來是打算回來拿點東西去鄒叔家裡待幾天的,但是看到陳倫在這裡睡着,就拉着鄒叔到自家吃飯了。
夏中則今年十五歲,比陳倫小一些。聽鄒叔說,夏中則從小就很聰明,很多時候總能發表一些很受用的意見,所以鄒叔很相信他的判斷,說來也巧,但凡是聽他的,幾乎就沒出過錯。
“也就這次則兒太激動了,但是你說說這能怪他嗎?換做是你,你覺得這年代的人,要是沒犯大事,誰願意跋山涉水跑那麼遠過來?還是一個人徒步!你敢隨便相信嗎?”鄒叔喝了一口酒,對着陳倫說着。
此刻陳倫已經吃飽喝足,聽着鄒叔的話,他沉默了。他之前確實沒想過自己的出現會不會對他人造成影響。
仔細一想,這一路確實蠻苦的,飢一餐飽一餐不說,還得時不時提防林間猛獸。想當初自己在家多舒服啊,每天就打理一下田地,晴天摸魚游泳,雨天躺在牀上睡大覺,頓頓能吃飽。
誒!如果不是有拿到匕首後夜間“做夢”,陳倫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到出門。
當晚睡覺時陳倫正在審視自己的行爲,屋外傳來敲門聲。
“睡着了嗎?”
“還沒呢。”
“出來聊聊吧。”
陳倫和夏中則在院子裡坐着,夏中則看着星空,陳倫看着茶杯和杯子裡的清水。
兩人沉默了很久。
“牀前明月光。”夏中則唸經似的說着這幾個字。
一段沉默。
“你是外星人嗎?”夏中則舉起茶杯,在面前晃動。
“我不知道外星人是什麼。”
陳倫回答,夏中則沒有回話,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我夢見過一些東西。”陳倫看着夏中則的樣子,不知怎麼就說出了這句話。
夏中則依舊盯着茶杯,只不過手已經不再晃動。
“我夢到過一個地方,人們居住的很高很高,捅破了天。
我夢到過一個地方,人們跋涉從不利用雙腳。
我夢到過一個地方,人們不出門就能看到整個世界。
我夢到他們居住的土地是圓的,不是方的。
我夢到他們在天上飛,在海里潛。
我夢到他們的神通,扔下兩顆東西,毀了兩座城。”
陳倫說着自己夢中的部分見聞。
夏中則把茶杯裡的水一口乾完,手已經放下,臉卻死死的朝着天,就這麼一直昂着頭。
陳倫沒有繼續說話,兩人今晚都沒有再多說些什麼,陳倫見夏中則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就先回房睡了。
他進屋之前,夏中則對着他喊話。
“你可以多住一段時間!”
陳倫腳步稍有遲滯,又進了屋。
第二天陳倫起的很晚,很久沒有睡過那麼舒適的地方了。
夏中則叫陳倫一起進食,之後帶着陳倫四處逛了逛。
當晚夏中則又把陳倫叫了出去,同樣的地方。
“你再說說你出門的原因。”夏中則對着陳倫說。
“我想找到昨晚我說的那個世界。”陳倫考慮後說到。
夏中則看着陳倫,眼睛睜得很大。
“能找到嗎?”
“我相信能。”陳倫得語氣很堅定。
“相信...啊...”夏中則轉頭望向天空。
少頃,夏中則又直面陳倫。
“多大把握?”
“沒有把握,但是我相信。”
四目相對,良久。
“好,好個‘我相信’!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在昨天你沒說同意我多住幾天的時候,我本打算今天就走,不過你說了之後,我就想着後天走了。”
“多住幾天吧,我帶你見識見識這裡的風土人情。”夏中則頓了一會兒之後說到。
陳倫想了想,反正也不差這幾天,而且——不花錢,住幾天也沒關係。另外陳倫也感覺自家村子和外面區別有些大,需要時間適應。
夏中則每日帶着陳倫閒逛,過了半個月陳倫才慢慢有些“常識”。
期間夏中則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和陳倫單獨聊聊,也沒問別的,都是問陳倫從小到大怎麼過的,陳倫別的可能不會說,但是自己的經歷說的倒是很清楚。
夏中則聽着,有時候會附和一兩句,更多的時候卻是靜靜的坐在那裡聽陳倫說話。
當陳倫說到他離家出走的故事,還有離家之後的種種經歷時,夏中則最爲興奮。
陳倫說到自己剛出來東西吃完了怎麼過的的時候,夏中則聽得很是帶勁,後來的打工和種種,除了匕首的事情,陳倫都說了。
陳倫走的前一天,夏中則對陳倫說他去送他,到了第二天,夏中則竟然直接提出要和陳倫一起走這一趟。他說他對陳倫的決心很是感動,覺得自己也該努努力,不能就這樣認命了,至於爲什麼說是“認命”,陳倫並不清楚。鄒叔因爲不放心夏中則,決定隨行。於是三人結伴,陳倫也因此少了些“資金”方面的擔憂。
三人的旅途遠比陳倫一個人的時候輕鬆,有鄒叔在,他們行走山林的時候也不像陳倫剛出來那樣畏畏縮縮。
總之,至此,陳倫才感受到有人同行的珍貴,不禁後悔沒有多等趙四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