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傷是趙姨娘自己用簪子扎出來的。
要趙蘭說,這趙姨娘啊,其實也是個可憐人。託生在賈府家生奴才的肚子裡,從出生起就註定了當牛做馬的命。
好不容易憑着活潑的性格和幾分姿色成功攀上了高枝,做了少爺的小老婆,可是這位少爺的大老婆可不是好惹的主兒。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兒女都是從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兒女對母親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可趙姨娘呢?冒着生命危險,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才生下探春。她只遠遠看了一眼,知道是個女兒,連抱都沒抱上一抱,就被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抱到了王夫人那裡。
後來她又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一次,趙姨娘千求萬求,總算把賈環養在了自己屋裡。
只不過同爲賈府少爺的賈環和王夫人生養的賈寶玉在賈府的待遇和地位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她的寶貝兒子賈環呀,還不如寶玉身邊一個大丫鬟受尊重呢。
這不,就因爲跟寶玉的丫頭搶了一件什麼物件,然後雙方吵鬧了起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打鬧中賈環不知被誰絆了一腳,摔到了水塘裡。
十二月的湖水冰冷刺骨,賈環被人救起來時,渾身都溼透了。回去的路上被冷風一吹,當天晚上就開始發燒……
求醫問藥自不必說,可是效果微乎其微。賈環這一病就是一個月,換了幾個大夫也不見好,有時候斷斷續續的還會更嚴重。
趙姨娘這個當母親的看在眼裡,那是疼在心裡。一開始只是日日問候,後來一天來八趟,再後來衣不解帶、不分日夜、片刻不離賈環左右了。
這幾天,賈環的病情不知怎麼又嚴重了一些。竟然昏迷不醒,還時不時的呼吸困難,喘不上氣,咳嗽個不停。
這下弄得趙姨娘更是心急如焚,坐在賈環牀頭,連覺都不敢睡了。可人又不是鐵打的,哪頂得住這種勞累?
每次犯困時,趙姨娘就會起來走一走,掐掐掌心或涼水洗洗臉啥的。又一次困的眼睛要睜不開後,她把頭上的髮簪拔了下來,對準手腕狠狠紮了下去……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
一陣睏意來襲,趙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趙蘭從夢中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十幾年的起牀困難戶趙蘭剛睜開眼就坐了起來套上衣服準備起牀,起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風風火火的往賈環的房間趕。
“這也許是趙姨娘殘留的意識在影響我,或者是這個身體原本養成的習慣。”
等趙蘭被冷風拂面,反應過來後,雙手已經推開了賈環的房門。
看清了屋裡的情景之後,趙蘭在心裡不由得對周姨娘有些敬佩起來。
小丫頭百靈正倚在牀角打哈欠,眼睛熬的通紅,還時不時的吸下鼻子,一副一夜未眠,睏乏至極的模樣。
牀上的賈環還在沉睡,原本灰暗的臉色已經有了幾分紅潤,病情應該比昨日好了許多。
讓趙蘭大吃一驚的是周姨娘。
周姨娘,單名一個“梅”字,是王夫人從孃家帶來的陪房。周姨娘18歲時就成了賈政的房裡人,可惜的是今年都45歲了,也沒能生下個一兒半女。
只見周姨娘正跪伏在牀前,左手支在牀上撐着身子,右手則輕輕拍打着賈環。一雙手早已被凍的通紅竟豪未察覺,只是一直用慈愛又溫柔的目光看着賈環。
“周姐姐,辛苦你了。”
趙蘭趕緊上前兩步,把周姨娘攙扶了起來。
“周姐姐,都怪我不好,沒照顧好環兒,害你受累了。”
趙蘭看着一臉疲憊的周姨娘,手裡握着她凍了一夜,冰冰涼涼有些僵硬的雙手,滿是愧疚。
“好妹妹,別說這話。這段時間,最辛苦的是你。”
周梅滿不在乎的笑了笑,並沒有把趙蘭的話放在心上。看護賈環是她自願的,能看到賈環好起來,辛苦一點也是值得的。
“你的辛苦沒有白費呢,環哥兒已經好多了呢。昨天你才睡下沒多久,環哥就醒了。”
“不過因着你勞累了多日,纔剛睡下,怕勞動你,纔沒有打發人告訴你。剛大夫也來瞧過了,說咱們環哥兒已經好了一大半了,再吃上幾劑藥就能大好。”
“真的嗎?太好了!”
趙蘭聽到這話,很是高興。雖然她不是原來的趙姨娘,與賈環並沒有母子情分,可內心善良的她看着被病痛折磨的賈環心裡十分難受,特別希望賈環能夠早點好起來。
“當然是真的,我還能拿這個哄你玩?環哥醒後,我還跟他玩鬧了一陣子呢。我哄他喝了藥,環哥才又睡着了。”
“是啊,趙姨奶奶。環三爺昨天醒了的時候可精神呢。環三爺大病初癒,需要多休息,大夫開的藥又有助眠的作用,所以三爺才睡得這麼香呢。”
百靈把一碗藥渣捧到了趙蘭眼前,笑道:“趙姨奶奶,你看這酸棗仁、蓮子,還有合歡皮,都是安神的好東西呢。”
趙蘭瞅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片,看了又看,什麼名堂也看不出來,只能尬笑着點頭。
“周姐姐,辛苦你一晚上了。環兒如今好些了,我一個人就可以照看的過來。”
“你趕緊帶着百靈回屋裡歇歇吧!好好養養神。若姐姐放不下環兒,回去睡上一覺,養足精神晚上再來。妹妹在這等着姐姐……”
“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送姐姐……”
趙蘭把周姨娘送到門外,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園林中才回了屋。
趙蘭在賈環的屋子裡稍坐了一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可她自己起的晚了,這個時候不早不晚,哪裡是吃飯的時辰?
趙姨娘身份卑微,處境尷尬。她的兩個丫鬟小鵲兒和小吉祥更是卑賤,逢人就伏低做小。平日裡那叫一個老實本分,低眉順眼,就這樣,有時候還會故意被人找麻煩,故意挑刺兒,趙蘭可不想麻煩她們。
又冷又餓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趙蘭只好捧起一碗熱茶慢慢喝着,指望它能暖暖身子。
誰成想,兩杯熱茶下肚,趙蘭更餓了。
實在忍受不了飢餓的趙蘭叫來了小鵲兒,請求她給自己找點吃的,並且再三表示什麼都行,絕不挑食,沒有也行,不強求。
小鵲兒乖巧的點了點頭,跑了出去。很快,拎着一個食盒回來了。
打開食盒,小鵲兒麻利的端出了大半碗糙米飯、一碗白玉豆腐湯、一碟子紅燒魚塊兒還有兩樣下飯的醃菜。
趙蘭看着桌子上那似乎被人扒拉過兩筷子的糙米飯,默默舔了舔嘴脣,心下一橫:“算了,小命要緊。”
隨即就接過小鵲兒遞過來的筷子吃了起來。沒吃幾口呢,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緊接着傳來了小吉祥脆生生的聲音。
“姨奶奶,太太屋裡的金釧姐姐來了。”
“快請她進來。”
趙蘭忙應了一聲,迅速把嘴裡的食物嚥下,站起身去迎。
“趙姨奶奶,環哥近日可好些了?”
“金釧姑娘,快請坐。環哥最近好多了,大夫說再吃幾劑藥就能痊癒,有勞你掛念……”
金釧十五六歲上下的年紀,是王夫人屋裡的首席大丫鬟。圓圓的小臉上生有兩個甜美的小酒窩,十分可愛。一雙含情的杏眼則給原本清純的臉蛋增添了幾分嫵媚。
趙蘭笑着應酬,親自搬了一個凳子過去,心想:“怪不得能跟寶玉玩曖昧呢,確實好看。”
不出意外的,趙蘭的熱臉貼了冷屁股。面對她的殷勤討好,金釧沒有一點表示,連個好臉色都沒有給。
語氣冷冷的,神情有些不耐煩:“我就不坐了,我是來傳太太話的。”
這種態度讓趙蘭有些挫敗,有些難受。遂斷了與她交好的心思,也不再多讓。
“哦,太太叫你傳什麼話?”
“太太說,你連日來看護環哥兒辛苦了,這個月就不用去上房伺候了。只管保重自己,照顧好環哥兒就是。”
“嗯,謝太太體諒。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這幾天外面風大,冷的很,姨奶奶沒事就不要出門了。環哥兒也是,生了一場大病,得好好養着纔是。”
金釧這種高高在上、命令式的語氣讓趙蘭很不爽。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金釧之所以敢這麼跟她說話,自然是有王夫人在後面撐腰。
想通了這其中關係,趙蘭再生氣也只好忍着,敷衍道:“好,我知道了。”
都說忍一時風平浪靜,可更多時候,忍一時,只會換來別人的變本加厲。
“姨奶奶不光要知道,還要做到纔好。”
“???”
此時的趙蘭,小小的腦袋裡有大大的疑問。
年輕氣盛的趙蘭,哪容得了這種挑釁?腦子一熱,懟了回去:“我出不出門是我自己的事,我愛去哪就去哪,礙不到誰,誰也管不着。”
“這是我的自由,你懂嗎?自由!環兒也是,他想去哪就去哪!我們是人,不是牛馬,不能圈禁!”
金釧聞言驚呆了,她完全沒想到趙姨娘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不成體統的話來。
“趙姨奶奶,我看你是糊塗了。我是管不着你,也管不了環哥兒,可是太太能管!這可是太太的意思,您老人家可別不知尊重,到時候鬧了起來叫人笑話!”
“太太,太太……”
趙蘭說不出話來了。她剛纔一時衝動,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現在是封建社會,王夫人是嫡妻,她是小妾。
王夫人是主,她是奴。王夫人可以使喚她,可以隨便打罵她,還可以想出100種法子折磨她,這一切都合理合法,她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在這個連基本人權都沒有的封建社會,何談自由呢。
“啍!”
金釧看着趙蘭支支吾吾的樣子,料定她是慫了。冷笑一聲,得意道:“怕了吧?”
“這一次就算了,姨奶奶要下次還這樣,我可是要回明太太的。我走了,太太還等着我回話呢。”
“爲什麼這幾天不能出門?”趙蘭很想知道原因。
“你……”
金釧剛走出去兩步,聽到身後趙姨娘愚蠢的問題,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趙蘭,語氣中帶着嘲諷:“過兩天就是十五了,那可是咱們家娘娘回家省親的好日子。環哥兒還在病中,要是過了病氣給娘娘,姨奶奶能擔待得起嗎?”
“再說了,娘娘迴鑾那是多麼盛大的場面?原也不是姨奶奶該去的地方。”
說罷,金釧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