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一百三十年春。
下了整整三個月的大雪終於停了,陽光一絲絲透過光禿禿的樹枝落到汣璃臉上,汣璃仰着頭,眼睛直迎着日光,初春的陽光並不刺眼,它柔和並帶着涼意,不遠處幾個宮女正在掃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爲車池和雪國的使者來訪西陵。
流螢拿了一件披肩披在汣璃身上,“娘娘,天涼,到屋子裡去吧。”
汣璃轉身,朝着冷月宮的正殿而去,“流螢,爲本宮好好打扮一番。”
流螢眼裡閃過一絲錯愕,這段日子以來,蘇絲籮再沒來找過娘娘麻煩,皇上也偶爾過來,不過都是坐坐就走,娘娘似乎並不買皇上的請,而皇上也不生氣,依舊每隔幾天便過來坐坐。
而娘娘從來都是素面朝天,從來沒有因爲什麼事情打扮過,今日怎麼想着要好好打扮了呢?
汣璃坐在梳妝檯前,看着銅鏡裡面的自己,臉上的傷痕幾乎全好,只是額頭上留下幾點淺淺的緋紅,宛若幾朵桃花,透着一股子媚氣,但是配上汣璃清冷的臉,硬生生顯得高貴不凡。
汣璃的手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臉,如此也就夠了。
流螢爲她梳了一個流雲髻,再別上白玉木槿花釵子,一襲淡綠的羅裙,雪白的披肩,更顯得仙氣不凡,高貴而清冷。
流螢一邊爲汣璃整理頭髮,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今日可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當然。”
娘娘上次說要出去幾天,可是當天晚上就回宮了,回來以後便對什麼事情都不上心,今日看來,並非娘娘不上心,而是在那段日子裡,並沒有讓她上心的事情。
“什麼事情令娘娘這般在意?”
汣璃盯着鏡子裡自己的眼,一字一頓說道,“大快人心的事情。”
這般回答,答了也當沒有回答,不過竟然娘娘說是大快人心的事情,那麼一定不是小事,今日一早她便聽聞幾個宮女在談論車池與雪國使者的事情,莫非和他們有關?
“流螢,今日你哪裡也不要去,收拾一下行李,準備出宮。”
流螢的手僵在半空,手裡的木梳掉在地上,“娘娘……可是在開玩笑?”
“本宮記着給你的承諾,今日半晚,你帶着行禮到宣和門去候着,隨着車池使者的馬車一塊出宮。”
“娘娘……認識車池的使者?”
汣璃點點頭。
流螢臉頰嬌紅,低頭小聲道,“花公子,可會隨着奴婢一道出宮?”
“會。”
流螢臉上止不住的喜悅,這一日終於到了,眼裡溢出喜淚,她跪在地上,“流螢多謝娘娘成全。”
汣璃聲音清冷,“起來吧,本宮希望你好好抓住他的心,不要再讓他捲入這個是非之地。”
“是。”
“還有,不要透露你就是蘇絲絲的事情。”
流螢眼裡閃爍着疑惑的光,“爲何?”
“聰明如你,好好想想吧!”
“娘娘,如是奴婢走了,以後誰來伺候您?”
“過了今日,這冷月宮將又會成爲後宮女人,人人嚮往的黃金屋,本宮身邊不會缺乏伺候之人,只是你,一定拽緊花謙諾的心,一定不要讓他再踏入龍都一步,也不要讓他知道關於本宮的半分消息,否則……”
汣璃眼中充斥着晦暗之色,否則那將大大不妙。
流螢面露難色,“奴婢恐怕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汣璃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懊惱,“不願他有事,你便聽本宮的話。”
此言一出,嚇得流螢再不敢說話,如此,她也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想到今晚便可以隨他一塊離去,流螢嘴角上揚,對着汣璃磕了三個響頭,“流螢走後,娘娘一定保重。”
“後會無期。”
流螢的心咯噔一聲落地,不可否然,以後她們一個在皇宮大院,一個在鄉野村間,相見兩難,這大半年的主僕情義,如此就到了頭,流螢抑制不住內心的酸楚,輕聲叫了一聲,“娘娘。”
“軒轅將軍是個可靠的人,他的心腹會護送你們出龍都,但是出了龍都以後,一切都要靠自己。”
“是。”
此時,汣璃遠遠便看見小喜子和幾個太監擡着一頂錦轎而來,她對流螢道,“你進去避一下。”
如此,戴上面紗便迎了出去。
小喜子見了汣璃的臉,先是錯愕,再是滿臉堆笑,“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娘娘越發明豔動人了。”
汣璃嘴角微揚,“謝公公誇獎。”
“奴才沒有誇獎,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娘娘如此的傾世容顏,必定容傾天下。”
“喜公公今日可是吃了蜜餞,嘴比蜂蜜可甜上三分,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小喜子一拍大腿,“差點忘了,奴婢是來接娘娘到宣和門去。”
果不出她所料,雪暸痕向她出招了,可是……她就等着他出招呢!
“公公可知是什麼事情?”
小喜子搖搖頭,“不知,但是宣和門多了一個用黑布罩着的龐然大物,想必與此物有關,或許皇上,是想娘娘前去觀看吧!”
汣璃微微一笑,白紗遮面白紗下面姣好的容顏若隱若現,透着一股神秘美。
她鑽進錦轎,若是觀看就好了,想必雪暸痕就是用黑布裡面的龐然大物對付她吧,雪暸痕已經知曉她有武功,而且武功不低,不知道會爲她準備什麼“驚喜”。
小喜子尖着嗓子道,“起轎。”
轎子微微顛簸一下,便平穩而行,汣璃坐在轎子裡面,神色自然,她閉目養神,她明顯感覺西陵昰對她和以往已經不相同,雪暸痕這次能說服西陵昰讓她冒險,想必是出了狠招。
不過……她嘴角微揚,軒轅天戰應該不會坐視不理吧!
很快,轎子停了下來,四周人聲鼎沸,這哪裡是皇宮的感覺,完全就是菜市場,不過這也說明,雪暸痕帶來的龐然大物給文武大臣多少震撼。
汣璃下了轎,瞬間,喧譁褪盡,城牆之上站滿了人,且人人都望着她,彷彿她纔是今天的主角,汣璃冷眼直上,東夜陵擁着雪語塵,也正冷眼望着她,兩人目光相撞,皆是沒有一絲情感。
軒轅天戰面色沉重地看着汣璃,汣璃瞬間覺得不好了,能讓車池戰神失色的龐然大物,她也實在想不出是什麼,不過不管是什麼,她除了迎頭而上,卻再無其他辦法。
雪暸痕臉上帶着譏諷地笑,看着她,猶如看着一個死物,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汣璃也同樣還了雪暸痕一個不屑的笑,雪暸痕一驚,收斂了笑意,他對着西陵昰道,“皇上,這是我們雪國的邪物,只要蘇嬪娘娘能打敗它,那麼暸痕一定將十萬精兵雙手送上。”
汣璃冷眼看着西陵昰,只一眼,便受不了地挪開眼睛,原來是這樣,十萬精兵的誘惑,西陵昰怎能不允。
宣和門的大門偏門全部關閉,形成一個大型鬥獸場,想必雪暸痕所說的邪物就被關在裡面,這一招果然狠毒,他是要讓她在文武百官面前被邪物活活咬死才能解他心中的仇恨嗎?
呵呵……全是一羣披着人皮的獸類。
小喜子聞言,臉色煞白,他轉頭看着汣璃,顫聲道,“娘娘不可,奴才看見那龐然大物的時候,雖然不知道里面裝了何物,但是血腥味很濃烈,而且散發着腐臭的味道。”
汣璃擡手,示意小喜子不要說,她一步一步朝着城牆之上走去,帶着柔柔的笑,這笑宛若夏日的陽光,足以融化冰雪,驅趕陰霾。
文武百官有些失神,在他們看來,這個醜女今天竟然全身散發着光芒。
走到西陵昰的面前,汣璃微微福身,“竟然雪國太子以十萬精兵作爲交換條件,臣妾豈有退縮之理,還請皇上應允。”
她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這個女人真是不要命,看都不看是什麼就這樣答應,我看,等會她連骨頭都不會剩下,這嬌小的身體,還不夠它塞牙縫。”
“是呀,這樣的怪物,想必在場除了齊天王,唯有軒轅將軍能降得住它,一個女人湊什麼熱鬧。”
“我看,今日是雪國太子故意刁難,想必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
汣璃直覺兩道灼熱的目光盯着她的後背,彷彿要將她灼燒穿透一般,能從這個位置看她的人只有兩位,東夜陵與軒轅天戰,東夜陵想必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話,那麼一定是軒轅天戰了,他應該是覺得他的同盟者不靠譜,難道是後悔了麼?
西陵昰不語,汣璃心中冷笑,現在何必裝不情願,若是真的不情願,就不會讓小喜子接她到場,他們一個個真是能裝,若是放到現代,一個個都是影帝級別的人物。
汣璃沒有起身,半彎着身子,“請皇上應允,臣妾雖然一介女流,但是隻要是對西陵有利的事情,臣妾萬死不辭。”
此時,大臣們又譁然起來。
“這蘇絲絲雖然長得醜,卻想不到還是一位愛國的巾幗,以前對她似乎是有誤會。”
“對呀,若是她這次能獲得雪國的十萬精兵,倒是可以功過相抵。”
若是西陵獲得雪國的十萬精兵,那麼就代表西陵與雪國交好,如此,車池便不敢來犯,而且十萬精兵不是一個小數目。
經過三個月的大風雪,百姓鬧饑荒,流匪不斷,西陵早已經兵力疲倦。若能得他們爲西陵效力,西陵不知道要太平多少。
如此,再也推脫不得,西陵昰雙手扶起汣璃,卻被汣璃故意躲開,她的動作自然而快速,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西陵昰的聲音有些僵硬,“如此,便難爲愛妃了。”
“臣妾本該爲皇上分憂。”
說罷,眼睛才移向被完全封閉的宣和門,她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降到冰點,雪暸痕這次,果然是想置她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