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文婷五味雜陳,她下意識地抿了下嘴脣,忍不住又低頭看了眼桌子底下的兩隻手。那隻大手還在一下一下地揉搓着小手。而大手的主人,依然面容平靜地說着自己的觀點。
她忍不住狠狠灌下了一大口礦泉水。
三月中旬的傍晚,暮色四合,太陽早不見影子,晚風也多了絲涼意。她坐在教室裡,卻覺得心口火燒一般,清涼的礦泉水都不能壓住那一股焦灼。
盧文婷下意識地想要尋找什麼,可是舉目四顧,她恍然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是多餘的了。那種無可言說的寂寞充斥在心間,令她頭一次生出了無所適從的惶然。
如果當初,是自己勇敢一點兒,那麼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告白晚會什麼的,有什麼了不起,自己也可以的。
心中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駁斥她,不行的,你做不到。你的驕傲,不允許你這麼做。
盧文婷一直以爲,她與陳曦之間,無需捅破。他們都是冷靜自持的人,擁有着相濡以沫的感情。一起玩耍,一起學習,陪伴着彼此成長。等到繁華落盡,風景看透,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想,她纔是那個最懂陳曦的人。
可惜的是,陳曦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盧文婷抓緊了手中的筆,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面容重新恢復平靜。她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這沒什麼的,她能走過去。
陳曦說完自己的觀點,微微一笑:“你覺得怎麼樣。”
盧文婷已經不記得他究竟說了些什麼了,聞言只是點頭微笑:“不錯,挺好的。”
陳曦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她的觀點。
天光悄悄隱去,暮色風聲四起。陳曦提議大家晚上一起聚一聚,他請客,大家一起去吃自助餐。
套用《傲慢與偏見》上的一句話,雖然大家不是人人健談,卻都個個能吃。這項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評,立即全票通過。
陳曦在幫許多收拾教室時,特意壓低了聲音備案:“自助餐是我爸媽信用卡積分送的。他們平常請客不適合去,全都轉給我了。”
只差強調一句“我可沒亂花錢”。
許多都忍不住被逗樂了。
旋即她開始自我反省,她平常有管陳曦這麼嚴嗎?沒有啊,她就管他吃什麼,穿什麼而已。買東西也都是隻讓他別給她買太貴的,沒管過他其他的開銷啊。
她困惑地皺了下眉,下意識地咬着嘴脣,帶着點兒疑慮的眼神,歪頭看陳曦。
陳曦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種水汪汪的小眼神兒。這身在教室,實在不好放肆,他只能伸手捏捏她的臉,故作正經道:“別咬嘴巴,容易開口子。”
許多還是疑惑,忍不住自白:“我沒有管你花錢啊。”
陳曦樂了,小小聲道:“你不是小管家婆嚒。我所有的一切都歸你管。”
許多的臉一下子紅了。什麼跟什麼啊,誰稀罕管他一樣。
鄭英傑在茶點爭奪戰中因爲自覺要堅守作爲紳士的矜持內斂,直接敗北了;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本以爲老大允諾的大餐,由於他的出言不慎,煮熟的鴨子到了嘴邊也飛了。沒想到,今晚居然有肉吃。
江冠南倒是吃了兩個蛋撻呢,可小爺他正處於生長髮育的關鍵階段,能不能躥上一米八五,全看這檔口了。兩個蛋撻還不夠塞牙縫呢。
兩人集體扒門:“我們什麼時候去吃飯啊。”
許多趕緊趁機出去。她總覺得陳曦有點兒怪怪的,繼續待在教室裡好像很危險的樣子。
陳曦看她跟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往外躥,忍俊不禁。一手揹着自己的書包,一手拎着她的包,也跟着出了教室。
自助餐廳距離外校不算遠,步行一刻鐘左右。大家就這麼說笑着走過去。
盧文婷有點兒意興闌珊,如果可以按照本心選擇,她更願意一個人靜靜。走在暮色蒼茫的校園中,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獨自走完走完這段路。
然而現實不允許她肆意任性,她既然主動開口請艾瑞克幫忙,那麼東道主的義務起碼得盡。她強打起精神給艾瑞克介紹一路上看到的街景。
等紅綠燈的時候,她無意間瞥到街邊的店裡,掛在牆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一部韓劇《藍色生死戀》。
電視畫面中,泰熙正在逗恩熙玩猜拳遊戲。傻乎乎的恩熙只會出拳頭,卻讓他無比開懷。旁邊與泰熙一同長大的芯愛卻只能滿腔嫉妒地看着。
盧文婷忍不住閉了下眼睛。她覺得可悲,這樣的自己非常可笑。
許多伸手拽了下陳曦,輕聲說了一句。陳曦拍了拍百無聊賴的鄭英傑,示意他過去給艾瑞克當嚮導。
鄭英傑正無所事事地發呆呢。他一開始跟江冠南聊的挺開心的,結果江冠南聽到龔曉她們說蛋撻的做法,立刻被勾引走了。一個大老爺兒們硬生生擠到小姑娘堆裡頭去,也不嫌磕磣。
陳曦一喊他,他立馬開開心心地過去親近女神了。這種伺候人的粗活,哪能讓女神辛苦呢。放着,他上就行。
陳曦笑着揉揉女友的腦袋,揶揄道:“現在放心了,不用再心疼你的女神了。”
許多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口氣涼涼:“我要是不搶先心疼,待會兒有人可得心疼的厲害了。”
陳曦故意吸了吸鼻子,臉上顯出誇張的訝色:“咦,我怎麼聞到了股鎮江香醋的味兒。”
許多毫不留情地伸手掐了他一下。然後她手慢,沒來得及收回頭,被苦主團在了掌心中揉搓。她死命往外面拽,可惜手勁差距略大,未果。只能鼓着臉,不甘不願地被人牽着走。
正值飯點,這家自助餐廳環境尚可,價位適中,生意相當不錯。大家找不到相鄰的位置,直接三三兩兩散開,自己找空位子坐下來。
因爲離得近,附近學校的學生隔三差五也會光顧。
這家餐廳的特色是烤肉,除了準備好的菜色自己取用以外,還可以點單,統一由服務員送到燒烤展示臺去,師傅烤好切成小塊後,再由服務員端過來。
二十幾種烤肉,包括靠羊排這樣的硬菜不限量供應,尤其受男生歡迎。
許多總覺得服務員小姐看到那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時,笑容有點兒僵。
這幾位爺兒,可是去年夏天在海南吃自助海鮮,吃到人家店老闆親自出面的人物啊!
陳曦找好位置,喊服務員點了兩份烤雞翅跟羊裡脊,撒點兒孜然粉,不要另外上辣椒粉。
他讓許多坐下看着包,自己去拿兩人的吃的。
許多拿紙巾將桌子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他們選擇禮拜一晚上過來吃自助餐是有講究的。
裴爽姑姑在食品監管部門工作,透露內部消息,本市每週餐飲行業衛生檢查通常會選擇在禮拜一的下午。所以餐具衛生狀況最好的的時候,必然是週一時的晚餐。
艾瑞克取了果汁過來,經過許多的桌旁時,禮貌地問她需不需要來一點。他可以再去取。
許多微笑着謝絕了他的好意,指了指陳曦的方向:“我男友已經幫我拿了。”
艾瑞克點點頭,微微聳了聳肩,笑着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而後端着自己取的東西往盧文婷的桌子走過去,換對方去取食物。
盧文婷走到許多身邊時,突然冒了一句:“連吃什麼,你都得等別人替你決定嗎?”
許多微微一笑:“如果他選的比我自己更切合我的心意,我爲什麼要拒絕?”
盧文婷目光在她光潔白皙的臉上落了一瞬。燈光真是最好的加持,她的臉在這樣的燈光下,皮膚白皙的近乎於透明。那眉眼中流淌的安然與閒適,是不屬於她年齡的平靜篤定。
盧文婷勾了勾脣角,語意曖昧不明:“倘若你一直這樣想,也不錯。”
許多臉上笑容不變,她認真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聲音輕柔而堅定:“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只要忠實於自己內心的感受就好。”
盧文婷還想再說什麼時,陳曦已經端着餐盤走過來。
他先取了些小點過來給許多墊墊肚子。他潛意識裡有種多多還是個孩子呢,得好好吃飯長身體的概念,不由自主地就擔心她會餓。
“聊什麼呢?說得這麼高興。”陳曦放下一份紫米紫薯糕跟玉米汁,叮囑許多,“先吃點墊墊胃。”
許多衝他露出兩個小酒窩:“誇你呢,誇你特別厲害。我想要什麼,不用說,你都知道。”
陳曦也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腦袋,聲音不自覺地愈發輕快起來:“好好吃東西吧。我再去拿些吃的。”
盧文婷沒有跟陳曦一個方向,她轉去冷飲區取冰淇淋了。情感與理智永遠無法實時同步,她想要放縱一回,來消弭心中的悵然若失。
陳曦看她挖了很大一塊冰淇淋球,微微皺了下眉,卻沒有開口阻止。他只是她的朋友,無權干涉她的生活習慣。
陳曦取了幾樣清淡的菜色。跟許多一起吃飯的時間長了,他也習慣了這樣的口味。
兩人面對面地坐着吃東西,偶爾交談兩句。說到好玩的地方,兩人還頭靠頭,湊在一起嘿嘿笑。
人聲鼎沸的自助餐廳,硬是被他們營造出了一種身處包房雅座般的輕鬆愜意。
盧文婷命令自己將視線從這兩人身上挪開。沒有希望的投入就要及時撤回,趁早止損。
她微微一笑,強行將目光轉移開來。
她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了從餐廳門口走進的男人身上。確切點兒講,是落在了男人扛着的□□短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