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三爺剪了個短短的男生頭,英姿颯爽的站在人羣裡,雖然她心裡最初並不想搞得這麼爺們,她也曾想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扎個小辮子一起去跳牛皮筋,可是不行呀,她的父母一心想要個兒子,誰知道生出個女娃娃……三爺無奈的笑了笑,“幸好我夠爺們,湊合着給他們當個兒子也沒啥問題。”
可是爲什麼,我們再相見時,那個曾經爽朗的女漢子毫無血色的縮在角落裡,蒼白、虛弱,烏黑的眼裡沒有一絲光亮,那裡面裝滿了無奈和絕望。
“三爺……”看到她這樣,阿星的眼眶不禁溼了,上前抱住她,“你這是怎麼了?”
“我累了,讓我走吧……”她低聲哀求着。
三爺的手腕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刺痛了她的眼,進門前,三爺的父母還在和她數落着三爺的種種不孝。
“出去打了兩年的工,才賺那麼點錢回來,回來又不工作,養病養了大半年,都多大了還要我們養着,你看看她弟弟,再瞧瞧她那個死樣子,外人不知道還以爲我們怎麼虐待了她,這樣要死要活的折騰我們……”
“還記得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嗎?我是個沒有家的人。”阿星抱着她哭道,“,“你多好呀,不僅有父母還有弟弟,現在也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三爺盯着她的笑臉看了一會兒,眉頭一鎖,“你笑得真難看,如果不想笑就別笑了。”
阿星無措的看着她,不笑臉相迎的話,對方是不是會生氣、會不會討厭她呢?可是她叫她別笑了,如果她不聽話,是不是更會被討厭?
看出她的惶恐不安,三爺的心腸一軟,便放緩了語氣解釋道,“我是說你想笑的時候就笑,不想笑的時候不用笑,你不覺得這樣虛僞的笑容對自己是一種傷害嗎?”
阿星愣愣的看着她,被發現了,是我笑得太假了嗎?害怕之餘爲什麼又覺得有些高興,終於有人能看見我了。
可是那個在她心裡無比強大的三爺此時卻生無可戀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頭,不做聲。
想想她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原來家庭完整也不見得就是好的,一時間,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她唯獨不想對三爺有任何的虛假。
爲什麼要勸她“想開點,沒什麼大不了的,開心一點吧”,爲什麼沒有人去勸癌症患者“控制你擴散的癌細胞,你可以的。”
兩人沉默的坐了很久,眼淚早已乾涸,臨走前阿星突然開口道,“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去那裡嗎?”三爺問。
“嗯,無涯很高。”
兩個絕望的人相視一笑,“那,明早見。”
阿星靠坐在牀邊無神的望着天花板,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摳着大腿,好像製造一點身體上的疼痛就可以轉移心中的痛苦,絲毫沒注意到有一個人站在門外靜靜的看着她,金絲框的眼鏡散發着絲絲寒意。
無涯,是全市的最高峰,早上登山鍛鍊的人比較多,她們準備等中午吃飯時間人少的時候離開,沒曾想好不容易爬到山頂,今天卻剛好有三五個人在山頂野餐,走累了的她們只好默默的坐在不遠處假裝看風景,想等他們離開再一起跳崖。
野餐的幾個人放着音樂說說笑笑,她們就坐在旁邊靜靜的聽着,那歌聲,很獨特,他唱着孤獨,唱着自我,唱着釋放,唱着放下,唱着大愛。
那是一首沒有歌詞的歌,鼓點一聲聲敲下,從低沉的嗚咽到痛苦的嘶喊,陰暗而又壓抑,仿若惡魔潛入、擴散,到肆虐、對抗、掙扎……阿星感覺到坐在旁邊的三爺身體微微的顫抖,大滴的淚水滾落,又在陽光下蒸發,記不清多久沒有如此痛快得哭過了,想把心裡一切的委屈和不甘發泄出來,她在歌聲裡找到了共鳴,她在歌聲裡聽見了理解。
中午吃飯的時候,野餐的人發現她們倆還坐在角落裡不吃不喝不說不笑,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就拿了兩個麪包和水給她們,道謝之餘三爺忍不住問他那是誰的音樂,他笑着說是於辰。
下午四五點,野餐的人下山了,飯後散步的人還沒上來,現在是山頂最沒人的空擋了,她們相互看着對方的臉上,都有了輕微的表情,“也許,這世上還有一個聲音值得留戀一下……”
“嗯,阿星……”
“我在。”
“有帶手機嗎?”
“沒有,回去再聽吧。”
“嗯。”三爺看着她,又像是穿過她看着虛無,沙啞的聲音緩緩道來,“你們一直叫我三爺,覺得我很爺們,但其實我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我終究不是一個男孩子,我以爲有了弟弟就解放了,但他們太偏心了,我在家裡什麼都不是,弟弟做錯什麼都是情有可原,我有一點做得不如他們的意就像是十惡不赦的犯人,還美名是爲我好,是爲了教育我成爲更好的人,有多少家長覺得通過言語的暴力就可以達到教育的目的,從來不曾蹲下身真正的看一看你的孩子。曾經我也感謝他們給了我生命,現在卻連結束它的權利都沒有。”
看不見、聽不見的親情,究竟是愛還是癌?
“你也這麼痛苦嗎?”阿星看着她。
“如果有個人天天給你投毒,你幸運的沒死,他還要叫囂着要求你感謝他讓你百毒不侵,不然就是沒有感恩的心,就是白眼狼,你會感謝那個拿你試毒的人嗎?謝謝他讓你百毒不侵?哈哈,我氣不過跑出去打工,一無所有的闖蕩,那幾年北漂,真的好辛苦,整天只顧着加班加點拼命幹活,我以爲這樣就能事業有成,太天真了!他受不了異地的冷淡也和我分手了,5年的感情,說分就分了……我賠上了愛情,賠上了青春、賠上了健康,就換回了兩萬塊錢,受傷的野獸都會想回到安全的窩裡舔舔傷口,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他們了,只想調好身體,我不想和弟弟比了,我也比不過他,爲什麼要這樣,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生下我?既然如此,現在又何必留着我?”
阿星傷痛而又無奈的看着三爺的眼睛,她曾經也追問過,父母爲什麼要生下她,又獨留她一個人在人間,她也不明白啊,如果沒有準備好,爲什麼要隨便創造一個生命來到這世上?
她們悲傷的坐在地上,相顧無言。
你們祈禱一個生命
於是我來了
你們只要一個兒子
我就是男孩
只要你們開心
可是你們不滿
十年之後來了弟弟
我就該做回女兒嗎
女孩子家家,怎麼這樣調皮
女孩子家家,怎麼這樣粗魯
女孩子家家,我不是!
寸頭還未長,就套上花裙
不是真正的兒子
也不是正常女兒
既帶我來,何不接受
女孩子家家,要讓着弟弟
女孩子家家,要乖巧聽話
女孩子家家,我不要!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思想靈魂,屬於自己
我就是我,非男非女的
第三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