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羅奇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視線沒有聚焦在杜正一的身上，彷彿視網膜和大腦處理視覺的功能一時半會還沒能協調起來。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沒有焦點又血紅可怖，脖子上的傷口沾着泥土，身上的衣服撕裂了，外面糊着一層血水混合的泥。杜正一默默地看着他，原本那個溫和又古怪的少年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鬼。
他在指尖凝出一個充滿水的氣泡，把它塞進了羅奇乾裂出血的嘴脣裡，氣泡在羅奇的口腔裡破裂，羅奇吞嚥下了這口水。他剛要繼續，羅奇摸索着攥住了他的手腕，沙啞地說了一句“不用了”，要不是因爲熟悉，他幾乎聽不出來他說的什麼。杜正一微微蹙眉，剛要擡起手羅奇又把他摁了回去，“省着點。”
“你知道……咱們兩個現在這副樣子就像兩個窮困潦倒的人在湊鈔票。”杜正一說道。
羅奇遲鈍地笑了出來，突然被嗆的咳嗽了起來。他三心二意地想着羅奇嗓子裡咕嚕嚕的聲音聽起來真像要吐血了，羅奇就在這時倒上來了一口氣，咳嗽着吐出一口帶着血泡的血。血泡帶着不吉利，鮮血把羅奇的嘴脣塗的刺目，杜正一的心口重重地跌了下去，“我馬上帶你……”
羅奇拉住了他，“不要緊，我知道我哪裡受傷了，我可以自己修復。”短暫的一次用力喘息之後羅奇低低地說道，“我不用欠瓊林的人情。”
“你自學的那點解剖學知識？主要還是針對腦神經的。你打算這麼修復自己嗎？你想過接錯管子的後果嗎？”杜正一錯愕地說道。但今天的羅奇不同以往，羅奇一向想法多，但是並不堅定，要是杜正一堅持什麼，他就會選擇聽吩咐，可是今天杜正一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羅奇的意志。在意念的空間裡，羅奇的史萊姆離他很近，但不像以往歡欣地在他的堤壩上糊了一圈，他只是待在他的附近。
“你奶奶送了我一套醫學百科全書。”羅奇擡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我一直懶得打開，其實也不知道有這個東西。直到在這裡迫不得已要活下去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的箱子底有這樣一本寶書。”
“我奶奶？”杜正一困惑地看着他，“你腦子還沒有完全復原嗎？”
“你知道嗎，我覺得高地法師繼承了始祖法師的植物學，巫山神女繼承了始祖法師的醫學魔法。”羅奇說，他擦掉了嘴上的血，杜正一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在變的穩定，肺上的瘀傷應該真的在好轉。
“巫山神女……你說時先生？”杜正一蹙起眉，心頭鬆了一些，又十分不放心，“在烤肉店的時候你們揹着我傳遞東西了？你就把他給你的東西裝進腦子裡了？”
“只有意念法師之間才能把另一個意念法師的知識完整地裝進腦子，成爲自己的知識。”羅奇說道。“要不然我就會把這些共享給你。”
“我謝謝你這麼想着我！你想過也可能裡面包含着她的意念嗎？你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另一個意念奪取過腦子了嗎？她給你，你就揣着？還揣進腦子裡？”杜正一知道他絕對不應該在一個人還吐血的時候跟他吵架，但這個人是羅奇，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住的了。
“我覺得她是向着咱們的，她看起來好像你奶奶。”羅奇也忍不住回嘴道。
“我奶奶？就算你真的看見了我的親奶奶，都不要相信她。”杜正一惱火地說。
“你還有奶奶活着？”羅奇驚訝地問道。
“我奶奶早就死了，我是在打比方！你都這樣了還有閒心關心這些閒事？”
“沒事的。”羅奇吞了一口，安慰道，“我已經修復自己好幾次了。”
杜正一居高臨下地瞪着他，“親身經驗，你還是把血吐出來會更舒服一點。”
“馬上，就好了。”羅奇說道，他擡起袖子捂在嘴上，把血沫抹掉。
杜正一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我真不想承認，每一天我都更覺得你爸可能是對的。”他渾身是血，嘴裡吐着血，居然真的在奇蹟般地復原，他眼睛裡的血絲在迅速地消失，就連麻將都沒法自己治療自己。道理就像銜尾蛇不會真的存在，蛇不能靠吞食自己的尾巴生存，法師也很難在身體受到重創的時候治療自己。羅奇的感覺可能是對的，巫山這個小派系繼承了瓊琳法師所不知道的醫療魔法。“如果一切能回頭，我真希望我們順利結束了調研。週末我們在商場見面，打的是電動不是這個。”
“然後有一天你就消失了。”羅奇眨了眨眼，他的視力開始恢復正常了。他突然怨憤地說道，“我以爲你真的消失了！”
“你這是……小朋友撒嬌嗎？”杜正一評估着他正在恢復的身體參數，“你給自己設的開機密碼就是我。不是相信我會來找你，你打算一直長睡下去嗎？”
“不是在這裡。是我第二天醒來，他們告訴我你走了，被瓊林調去幹別的了！你就那麼走了！”
“噓，噓，冷靜，羅奇，你的血壓飆上來了。”杜正一擡起手，試探地落在羅奇的肩膀上，把他的肩膀勒住了。“即便我不得不走，我也絕不可能不告而別。”
“那也是測試的一部分，我後來想明白了。松樹枝，瓊林，你把謎底告訴我了，我才能沉住氣。”羅奇低聲說，“你作弊了。”
“誰在乎？”杜正一笑了，“我就沒守過他們的規矩。”
“你有你自己的規矩。”羅奇喃喃地說道，他的視力終於徹底恢復了，他一眼看見遠處的殭屍軍團正在通過世界的邊緣。“那是什麼？沙盒被打開了？”
“我把這個沙盒拆了。”杜正一說。
羅奇張大了嘴，半晌說道，“要賠嗎？”
“賠不起吧，所以大概就不用賠了。”杜正一說道，沒有一點良心不安。“沒事，他們用我的時候總是有不少附加損失，我想他們大概應該已經習慣了。”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往外跑？”羅奇震驚地看着殭屍猶如非洲動物大遷徙一樣奔騰而去，“你真下的去手，調查委員會都在外面呢，是不是？”
“沒事，都是大法師，這點麻煩搞不定還當什麼大法師。”
羅奇張大了嘴，這可不是一點麻煩，但是……他們真活該。他把嘴閉上了，杜絕了飛揚的塵土，“這樣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