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飛行船墜落

夜色漸漸籠罩了墨西拿附近的羣山。

暮春的墨西拿,如同籠着輕紗的美人。夕陽的暖意從起伏連綿的濃綠上褪去。天空自淺淡澄淨的湛藍,轉爲深暗幽遠的羣青。地處西西里島尖角上的墨西拿港,三面環海。此刻遠方海平線上,最後一抹豔麗的火紅慢慢沉寂。青鉛般的暮色逐漸濃重,籠蓋四野。

黃昏裡,一艘塗着大紅十字的武裝飛行船正在靠近墨西拿,銀色塗裝反射着淡血般的霞光。高高的瞭望塔上,衛兵吹響了三長一短的號聲。這代表着特別的入港許可。在這艘飛行船面前,任何人都得讓路。

武裝飛行船在軍隊專用的泊位靠港。大約五十名重裝步兵已經列隊在下面等候。船剛停穩,大隊民夫就在這些步兵的監視下排隊走上舷梯。他們把大桶的食物和清水搬上船,搬走船上的空桶。一些滿臉疲憊的騎士和步兵從船頭的人員出入口下船。在舷梯下方,一列銳氣旺盛的騎士帶着他們的從屬士兵,正等待着換班。

交接的騎士們簡單地擁抱了一下,互相祝福。他們戴着教廷騎士特有的橄欖型尖盔,身披繡有紅色十字的白袍。這是教廷的精銳武力——聖殿騎士團的標誌。在這些聖殿騎士的胸甲上,靠近心臟的部位鑲嵌着一枚鮮紅的寶石十字架,他們屬於騎士團中僅次於十二審判騎士的階級——薔薇十字騎士。

唯一沒有換班的是騎士隊長。這個沉穩的中年漢子正站在船頭指揮艙的舷窗邊,冷靜地看着那些即將上船的新部屬。他用手輕按左胸,神色凝重,似乎守護着什麼重要物品。

簡單補充了一點口糧和清水之後,飛行船再度出港。強大的斥力引擎開始提升出力。作爲動力來源,鑲嵌在引擎內壁的浮游石在滾燙的蒸汽刺激下,慢慢變得明亮。巨大的銀色飛行船擺脫了船塢上定位用的浮爪,再度飛向天空。飛行船側翼幾個炮塔上的士兵警惕地操控着大型弩炮,隨時準備迎擊可能出現的敵人。

航行似乎已經持續了很久,飛行船顯得很唐頹。它已經損失了左舷第三、第五炮塔和一個升降穩定舵,漂亮的銀色軀體上佈滿了電火留下的黑色痕跡,以及程度不同的撕裂和孔洞。但這一路艱險並沒減低騎士們達成使命的意志。鬢髮斑白的騎士隊長沉穩地坐在指揮位上。夕陽的餘光曬到他的臉。他被戰火硝煙薰成暗藍色的眼睛眯着。在他目力所不及的地平線遠處,是此行的終點——羅馬。

太陽徹底沉沒之後,星光漸漸亮起來。在船頭正對的方向,星星的下面,一羣黑點正快速靠近。

“怎麼會有那麼多鳥……”

騎士隊長打斷了經驗不足的新部下。他用力把手一劈,大吼一聲:“是鴉人兵!全艦,作戰準備!”

飛行船上的汽笛拉響了戰鬥警報。聖殿騎士團的步兵們在通道上跑來跑去,把大箱的箭朝炮塔送。炮手轉動着弩炮,開始瞄準那些越來越近的黑影。

“攻擊!”

弩炮開始發射。優質紫杉木弓臂在強力旋轉曲柄控制下,噴出一連串重箭。圓鼓型的箭匣瘋狂地轉動着,一百五十羽的標準箭匣很快就射空了,由守在一旁的步兵換上新的。

飛行船上還能動作的八門弩炮一起開火,瞬間覆蓋了船頭前方的天空。鴉人兵敏銳地散開了,但還是有許多被射穿翅膀,慘叫着墜落。他們不顧性命地頂着箭雨撲上來,終於有一些運氣好的穿透了弩炮佈下的防線。

船頭右舷第一炮塔的弩炮手正在追擊一羣擠得稍密的鴉人兵,突然發現下方有幾隻漏網的傢伙正朝他撲過來。他驚惶地試圖按下炮口,但已經來不及。一雙漆黑的翅膀裹着黑黝黝的肌肉在炮手恐懼的瞳孔裡不斷放大。雪亮的鋒芒閃過,他被一支套着鐵尖的硬木長矛釘穿在炮位上。長矛非常鋒利,扎穿了炮手的胸鎧,又穿透包着硬革的實木座椅。炮手顫抖着,雙手緊緊抓住矛柄。他鼻孔和嘴裡都溢出了血,明顯活不久了。

一擊成功的鴉人兵嘎嘎笑着,轉動着矛柄把長矛從炮手胸膛裡抽出來。湊近了看,這個被騎士隊長稱爲鴉人兵的飛行生物非常醜,皮膚漆黑,眼珠血紅,上半身肌肉暴綻,雙腿卻瘦而堅硬,長滿了細鱗。很難想象正常人能長成這個樣子,更不用說它背後還有一對黑色肉翅,羽毛閃着森藍光澤。

越來越多鴉人兵撲到船上,就象一羣虎鯊在圍捕一頭巨大的**。他們從各種通道鑽進船體,和聖殿騎士團的步兵們展開肉搏戰。在騎士團中屬於下等階級的步兵們展現了大大超出他們薪水的勇氣。他們和鴉人兵反覆爭奪每一間艙室,每一條走廊。血把硬木地板弄得粘糊糊的,許多人因爲滑倒而戰死。

在狹窄的通道內肉搏,鴉人兵並不比輕裝步兵更有優勢。失去迴旋空間之後,他們的翅膀顯得有些累贅。明知這樣的接近戰對自己很不利,但鴉人兵仍然不管不顧地往船上撲。直到天空再也沒有盤旋的鴉人兵時,飛行船的軌跡終於開始不穩。船尾的升降穩定舵一個接一個冒出濃煙,巨大的銀色船體漸漸無法支撐,傾斜着往地面栽去。

騎士隊長大聲命令他的新下屬:“去軍馬艙,準備棄船!”

年輕的聖殿騎士們爭先恐後地奔出指揮艙。老騎士回頭最後望了一眼懸掛在船頭正前方的聖母像,在胸口劃下一個十字。他大步離開指揮艙。在一片混亂的喊殺和慘叫聲裡,他的步伐仍舊從容不迫。

軍馬艙其實就是救生艙。爲了應對墜毀帶來的強烈衝擊,整個艙體懸浮在魔力構成的柔軟障壁中。即便如此仍然能感受到外面傳來的陣陣抖動。幾個年輕的聖殿騎士不安地互相望着,老隊長似乎察覺到他們緊張的情緒。於是他拍拍身旁一個小子的頭盔,順手咣噹一聲把那面罩抹下來。經驗還很嫩的屬下立刻被弄懵了,手忙腳亂地開始轉圈。他狼狽的樣子被大家看在眼裡,狹小的空間一時充斥了笑聲。

銀色飛行船墜落地面的時候,壓塌了一大片樹林。十幾名聖殿騎士策馬從一扇堅固的艙門闖出來,沿途砍殺試圖攔截他們的鴉人兵。離開船體一段距離之後,騎士隊長捏碎了手中一枚深黑色晶石。這也許是個代表毀滅的信號。巨大的火焰從飛行船所有孔道一起噴出,瞬間吞噬所有鴉人兵,以及和它們混戰在一起的步兵們。

望着火光中坍塌的船體,一個年輕的騎士有點不忍地低下了頭。老騎士隊長拍拍他的肩,什麼也沒說,扭頭勒馬向北。騎士們紛紛跟上。馬隊在黑暗中漸漸模糊,終於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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