埠城的冬天並不是很冷,因爲地處南方,雖然是一個小城鎮,但總算還頗有一些風土人情。護城河圍住了整個小城,冬天了,早上的河裡還能零星看見些人在那裡游泳;那夏天傍晚的河裡更是密密集集的人。
“吱,吱,……”地推開了木門,李成從他的泥巴瓦房中出來,蓬鬆的頭髮,厚厚的眼屎罩在眼睛上,視力還是模糊一片,手上拿着一個空酒瓶子,也沒來得及用手把眼屎搓掉,就踉踉蹌蹌到隔壁蕭家小賣部打了一瓶酒回來和二兩油炒鹽花生回來。
李成把酒扔在牀上,拿了一個小碗,把口袋裡的花生倒在碗裡,一屁股坐在牀上,開始直接吹酒瓶了。吹一兩口,用筷子夾幾顆花生,邊咀嚼邊用筷子有節奏的敲打碗弦,頭也隨着這節奏點來點去。
差不多一兩個小時,李成的早酒結束了,身體一倒下,呼呼地大睡了,空酒瓶和吃完花生的空碗還在牀上。
中午兩三點的時候,李成醒了,覺得有點餓了,拿了一個大碗,從側門穿過,直接去了父母和小弟住的小洋房裡,走進廚房,找了些剩菜和剩飯出來,盛到自己的大碗裡;又在父親的酒櫃裡面拿出一瓶高梁酒,倒在酒杯裡,兩口吞下,把酒杯用水涮了幾下,放回原處,然後端着自己的飯回去了。
再過兩年就五十歲的李成,生活就是這樣按部就班的喝酒。沒有做任何事情的他之所以還能有酒喝,除了拿着退休工資的七老八十的父母給飯吃,還有就是生活還算富裕的兄弟妹妹們的救濟。不僅要養着李成,父母和兄弟妹妹們還得替他十歲多的小女兒買單。
有過三個老婆的李成,也算是豔福不淺,到如今還是被婚姻和生活所拋棄,也不能算是孤苦伶仃,因爲還有一個女兒在身邊。如果,小女兒能夠如同李成大兒子般的幸運,有個能幹的媽媽的話,可能今天已經成爲有錢人家的女兒;但是,她沒有那樣的幸運,自己的媽媽也是個苦命人,管不了自己,唯獨跟着李成接受着婆婆爺爺和姑姑叔叔的照顧才能活下來,還能讀點書。
李成的三間泥巴瓦房在中間,左邊是父母和小弟李德一家三口住的兩層樓小洋房,右邊是小賣部的蕭明的兩層樓小洋房,住在東街都幾十年了,大家也都是老鄰居了。二十幾年前,李成和父母還有蕭明一家都是住在泥巴瓦房裡的,歲月變遷,李成兩邊的泥巴瓦房變成了磚瓦平房,又到後來的小洋房,唯獨剩下李成那三間作爲歲月的見證。無論父母住的房的外形怎樣的變化,總是有一道側門和李成的小窩連在一起,常年打開了,方便着兩邊人的進進出出。
今天是2007年的除夕,李家兒女們回到父母這裡吃個團員飯。大哥李仁和老婆兩個人回家,做弟弟妹妹們的都明白,這嫂子市裡人,能回一趟婆家,難得。三妹李慈和老公程京,還有剛在省城參加工作不久的女兒程文,帶了大大小小的禮物回來看李家二老。而四妹李好隻身一人來了,劉齊生意忙得現在還在外地趕差,唯一的兒子劉朔在省外讀大學,說是在讀了什麼寒假班,這個年都回不來了。
李德兩口子跟着父母做了半個主人,正在廚房做飯,忙得上上下下,有什麼辦法呢,讓父母做嗎?無論是發自內心的親情,還是顧及顏面的孝道,都不可能在哥哥姐姐都回到家裡的情況下讓父母做。哥哥姐姐們現在回家也算半個客人。
剛剛上初一的女兒李凌正帶着李成的小女兒,正在讀小學六年級的李唐兒在院子裡玩,兩個小女孩雖然年齡只相差近一歲,但是唐兒卻比李凌矮一個腦袋,身形又小。
“唐兒,快叫你爸爸起來了,要吃飯了,難道真要擡起八臺大轎請他呀!”李老太雖然已經快近八十了,但是中氣還是很足。
“知道了!”脆亮的聲音從這個矮小的身體中發出的一剎那,會讓人有 “濃縮就是精華”的感覺。小唐兒年紀小小,心裡可裝事了,誰要是想佔她的便宜,管你是大人還是小孩,她可是嘴裡手裡都不饒人。
李唐兒迅速地穿過側門到了李成住的瓦房,推開李成的寢室門,本來就被兩邊的樓房擋住光線,李成又把窗戶關得嚴實,屋子裡面黑糊糊一片,“爸爸,快起來吃年飯了,爸爸,爸爸!”叫了幾聲,李成沒動靜,“再不起來,婆婆說要拿八臺大轎來擡你了,你受得起嗎?”
“我現在不想吃,睡覺!”李成很不耐煩。
唐兒關上房門,又迅速地回到婆婆那裡,“婆婆,爸爸又喝醉了,房間裡都是酒味。他不來吃飯了。”
“這個短命的,我看哪天要喝死他!”李老太說起來全是氣,一來氣就想罵。
“李母母,李母母!”李老太聽見有人在大門外叫她,就叫唐兒出去看看,原來是隔壁小賣部的蕭明,李老太走了過去,“蕭明呀,有事情嗎?”
“李母母呀,大過年的,我也不好意思過來麻煩你,但是你也知道,我們生意人最忌諱隔年帳了,所以我想把李成欠的酒錢算清楚。”
李老太一聽,氣上加氣,恨不得心裡從口裡跳出來,一年就一個除夕團年,李成還醉得來不了,這又欠下了酒債,要這個做媽的還,心裡直抱怨,不知道哪輩子作了孽,生下他,越想是越不願意給他還這個錢,但是老鄰居找上門了,不能不給呀,再怎麼怪這個沒出息的不孝子,關上門還是一家人,人情世故總得講個面子。一急之下心生一計,“老頭子,過來一下,替李成把酒錢付了,我身上沒帶!”
李老太這一叫,正在院子裡晃悠着等着吃飯的外孫女程文過來了,“外婆,我替二舅舅付錢吧!”
“我的女呀,哪裡能讓你付,你才工作不久,多存一些錢以後結婚了好用。”
“哎呀,外婆,您又在別人面前亂說了!”自從程文參加工作後,外婆只要見到她,也不分場合,不分時間,開始嘮叨有沒有男朋友呀,長得帥不帥呀,什麼時候帶回家見家長呢?每次都讓程文很不好意思,但是程文心裡仍就是疼外婆的,替兒孫們累了一輩子,顧及這個,又顧全那個,擔心這個沒飯吃,又害怕那個沒吃好……
“老頭子,你快過來呀!”
“馬上來!”
“外婆,我說我給嘛,”程文很堅持,硬是把錢塞給了蕭明,“蕭叔叔,收我的!”
“喲,程文挺懂事的,李母母,我就收她的吧,工作了準備孝敬你老人家了!”雖然都已經是個大人了,程文在長輩的眼裡還是小孩子。
蕭明走後,李老太對程文說,“文兒呀,你這一回到家裡,就替你那不爭氣的舅舅還酒債!”
“外婆,別這樣說,他是我舅舅,您是我外婆,我小的時候你們都對我很好,愛給我買零食,現在掙了錢就應該對你們好一些。”程文讓李老太的氣消了不少。
“你那二舅舅這一輩子就毀了,天天喝酒,別看我又氣又罵,其實我也像你外公一樣想得開呀,他就這樣的命了,當媽的就認了吧,喝吧,喝到哪天是那天!只是可憐了唐兒,我這個 做婆婆的沒能給她生個好爸爸!”李老太傷感起來了,不覺中眼睛都溼了。
“外婆,您放心,唐兒以後真的沒人管的話,我管她,直到幫她找到工作嫁了人!”那一刻,原始的記憶讓沉澱多年的親情一下子涌上心頭,程文覺得這是她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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