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舊病復發’再一次對着霞染叫了娘。
頭一次被他叫孃的時候霞染驚恐的哭了一場,這次又聽見這個小子說了混話,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呵斥道:“臭小子!怎麼又胡說八道!誰是你娘!你娘……”
話說了一半,霞染閉了嘴,她想起了鄭家娘子。
那年過年,鄭家娘子跟着鄭寶纔來給當家的拜年,她那個時候已經病重,嫌正堂里人多嘴雜,便抱着還在襁褓中的小兒子坐在臺階上,臉上是抹了胭脂水粉也掩不住的病容……
如今襁褓裡的小嬰兒已經長大了,會叫一聲娘了,可他的孃親卻聽不到。
看着霞染的面色不善,狗蛋半長着小嘴愣了愣,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聽話的叫了人,爲什麼霞染還那麼不高興……
怯生生的轉向正在扭臉兒笑個不停的雲畫,他猶猶豫豫的把小手又舉了起來:“娘……給我梳頭行嗎?”
雲畫怔住,笑不出來了。
她帶着三分氣惱七分羞臊的四處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罵道:“小壞蛋!瞎叫什麼!我纔不是你娘呢!”
舉起的小手慢慢的放下,狗蛋失落的低了頭。小小的身子左右搖晃着,有些不知所措。
他還小,不懂得‘娘’這個稱呼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意味着什麼,但他知道,被叫了‘娘’的女人一定是對自己最好的那一個。
“來喜有娘,她娘娘總是抱着她……”靜默了片刻,狗蛋小聲的開了口,不敢看雲畫和霞染:“兩個小主子管當家的叫娘,當家的也抱他們……我……也想有個娘……”
他也想有個娘疼着,寵着,寶貝着他……這些話狗蛋還說不出來,只天真的以爲對他好的女子就可以叫‘娘’的,而當了他娘以後一定會對他更好……
狗蛋的話讓雲畫和霞染聽了都挺難受,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齊齊的嘆了氣:“唉……”
“過來。”霞染把溼淋淋的雙手在衣服上抹了兩把,拽着小板凳往旁邊挪了挪,她對着狗蛋伸了手:“把梳子給我。”
狗蛋微微擡起一點頭來上翻着眼睛看着她,畏畏縮縮的,沒有動。
霞染欠身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前,扳着他的小身子讓他臉朝前蹲在自己兩腿中間,她兩手攏起了小傢伙披在肩頭的頭髮,這回狗蛋總算是明白過來,趕緊回手把木梳又舉了起來。
披散的時候看不出來,現在把這把頭髮攥在手裡,霞染才發現狗蛋的頭髮很不好,又細又軟,稀稀拉拉的長了一腦袋,幾乎蓋不住頭皮!
輕手輕腳地爲他梳了兩個小抓髻,霞染一邊把木梳上掛着的幾根細毛拿下來一邊說道:“狗蛋啊,你以後叫我姑姑就成,別叫我娘……”
狗蛋站了起來歪着腦袋看着她:“可我也想要個娘……他們都有……”
“要娘也得找你爹要去,和姑姑說沒用。”把收拾乾淨的木梳又遞給狗蛋,霞染拽着板凳又坐回木盆旁從水裡撈出了衣服揉了幾把:“去後院和喜來哥哥玩去吧,他們幾個不是都在小花園呢……”
狗蛋站在原地沒動,看着霞染和雲畫都忙着幹活沒人理他,小東西垂着頭默不作聲地地走開了。
他才一轉身霞染就停了手裡動作看着他,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費力的邁過門檻時搖晃了下,她才嘆着氣丟了衣服追了過去:“雲畫,別洗了,你也上小主子屋裡瞅瞅去,衣服先泡着,待會兒我洗……”
……
快吃晚飯的時候嶽西從自己的院子走了出來,想去母親的屋裡把兩兒子接過來吃飯。
一出院門就看見霞染抱着一個孩子,邊走邊看着手裡的一張紙,小襖的下襬被狗蛋攥着,三個人拖拖拉拉的走了過來。
這畫面讓嶽西看得只想笑,覺着霞染現在就像個拖家帶口的小媳婦:“看什麼呢?也不怕走路撞牆上。”
“當家的,您是去接小主子吧?雲畫抱着一個,她走得慢。”看見嶽西站在身前霞染擡手把手裡的紙張遞了過去:“才求了夫人開的方子,您看看。”
“病了?”嶽西接了藥方子卻往霞染的臉上看去,覺着對方臉色白裡透紅的挺好。
“您看看狗蛋這幾根毛連頭皮都蓋不住!”霞染單手抱着贏老二,騰出一隻手來把狗蛋拖到了嶽西身前,指着他的腦袋說道:“夫人就給開了個方子,還說讓給他剃個光頭呢。”
“光頭難看……不剃……”狗蛋低着頭小聲嘀咕道。
“呦!傻小子,這麼點就知道美了?”嶽西彎下腰來逗他:“要是咱狗蛋長大了還是沒幾根頭髮,可是沒姑娘願意給你當媳婦了!”
狗蛋擡了頭望着嶽西,小手在頭上摸了摸,心道:難怪我沒有娘,頭髮不好,姑姑們都不願意給我當娘……
又過幾天,嶽西又和霞染狗蛋走了個對臉,這回狗蛋沒有再揪着霞染的衣服而是被牽着小手往前走。
“狗蛋,過來!”大中午的,小東西戴了頂豔紅的虎頭棉帽子,嶽西怎麼瞅怎麼彆扭,可一時有沒看出哪兒不對勁來。
“當家的,您看看,昨兒讓阿修帶出去給剃了頭,我聽人家的說往頭皮上擦生薑能長頭髮,正說去廚房拿塊姜呢。”霞染說着話一把揪了狗蛋頭上的帽子,一個光溜溜的小禿瓢立時出現在嶽西的眼前。
嶽西仔細看了幾眼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怎麼把眉毛也給剃了?!這也太禿了!”
“他眉毛也稀。”霞染又把虎頭帽給狗蛋戴上:“剃幾回估摸着能好點兒……”
“哎呀,這可真成了‘蛋’了……”嶽西盯着那張沒了眉毛的小臉說道。
狗蛋仰頭看看嶽西又扭臉看向霞染。
“長出來就好了。”霞染對着狗蛋笑笑:“等狗蛋頭髮眉毛都長出來,誰都得誇你是個漂亮的娃娃!”
“嗯。”狗蛋點點頭,堅定不移的跟着霞染去了廚房。心裡盼着讓頭髮快點長出來,頭髮長了,他就漂亮了,就有娘喜歡了……
而霞染的心思則十分簡單,多用點心思,讓小東西的頭頂長出一把黑黝黝的頭髮來,能蓋住頭皮就成。
……
三月初,帝都的春天似乎是一夜之間就來了。
來來往往的行人終於名正言順的換上了春裝,在田間地頭泛着嫩嫩的新綠裡,才冒頭的小苗給人們帶來了無盡的希望,新菜依舊沒有下來,但看着一天高似一天的菜苗,大夥掰着手指頭數着日子,苦日子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了!
馮繼宗這連着兩三天帶着徒弟們蹬着梯子把嶽府院牆外四周的樹全部都修理了一遍。多餘的能藏人的枝條通通砍去,讓這些倒黴的樹一眼望去就如同狗蛋的禿腦袋,不情不願的頂了幾片淡黃色的芽,聊勝於無……
禍害完樹木,馮繼宗又在嶽府的前前後後勘察了幾遍,末了他認爲當家的在佈防這件事上做的比自己漂亮,於是他心悅誠服的對嶽西提出了此行:“該回去了……”
這次嶽西沒有再挽留他們:“就後天吧,容我準備準備。後天咱們一起走。”
“一起走?”因爲馬上就分離,情緒有些低落的喜來不禁雙眼冒光的湊到嶽西身前,聲音軟軟的問道:“爹爹,您也要和我們一起進山?”
“我去慈縣鋪子看看,正好和你們同路。”嶽西用力一攬他的肩膀,感覺手下的那副身子骨結實了很多。
喜來抿嘴一笑,眉目清秀的他做派裡還殘留着幾分女氣:“那感情好,又能和爹爹待好幾天了……”
兩天之後,太平局的馬車過來接着馮繼宗武師和孩子們,同行的還有一位表情一本正經的教書先生。
“這位是落先生,是我請來專門教你們學問的。”嶽西把站在車前的小小子們召集過來,很嚴肅的將這位同行的先生介紹給他們:“都過來給先生見禮!”
小小子們恭恭敬敬的對着臉上沒點笑模樣的先生行了禮。
先生微微頜首,最後下巴擡了視線朝上望了藍天白雲,怎麼看都是一副學問高深的模樣。
鄭寶才家的狗子這次也要跟着馮繼宗上山,父子頭一次要分開幾個月不見,他心裡捨不得,也跟着馬車過來再看看孩子。
看着別的孩子都有模有樣的拜師行禮,自己的大兒子孤零零的站在一旁,歪着腦袋翻着烏黑溜圓的眼睛一個勁的朝着先生看,他沒話找話的跟兒子說道:“小混蛋兒,別那麼看人,你們這位先生可是你楚伯伯請來的,十六歲就開始考功名,今年……”
鄭寶才和先生也不太熟,只是聽楚應知把人誇的聽話亂墜,他很佩服讀書人,於是和先生說話也客氣起來:“請問您貴庚啊?”
“虛度光陰吶……”先生搖搖頭沉聲說道:“區區已然三十有二。”
“哦,三十二歲了……”鄭寶才扭頭接着說道:“這位先生從十六歲考上童生知乎就開始考秀才……一口氣考了十六年了,去年才死的心!你們說先生肚子裡的學問有多麼的紮實!”
“咳咳……”馮繼宗乾咳了幾聲,忍住了笑。心道這先生倒黴就倒黴在姓上面了,一輩子都考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