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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不知何時開始下的。
彷彿一朵朵輕盈潔白的羽毛,穿透了厚厚的雲層和霧靄,飛過了連綿的山脈和樹林,鋪天蓋地而來,遮掩了世間的一切。
等到青鸞睜開眼睛,入眼的一切皆是冰冷的雪白。
這是哪裡?
腦袋裡一片慘白,她一時無法呼吸,甚至連手腳都無法動彈,身下是結了冰的小溪,叮咚作響的泉水聲在薄薄的冰層下蔓延。
雪還在一片一片落下,無休無止。
青鸞渾身冰冷發抖,散落的長髮也浸泡在刺骨的冰水裡。
她深吸口氣,試着挪動凍僵的雙腿雙手,可是每動一下,全身的骨頭都彷彿被斧鑿劈開了一樣疼痛難忍。
青鸞緊咬着貝齒,吃力地爬起身來,深厚的積雪撲簌簌自她的衣襟上滑落。
舉目望去,四野裡霧靄重重,山巒疊嶂,一時間寂靜如死。
飢寒交迫的感覺迫使青鸞擡起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她萬念俱灰,踉蹌着往前走了兩步,卻看到了一片紅色的雪。
刺鼻的血腥味讓她的心口痙攣起來。
這樣嚴寒的天氣裡,血剛涌出便被凍結在傷口上。
青鸞定睛瞧了瞧,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快速跪下身去,開始在雪地上仔細搜索。
白皙的雙手將厚厚的積雪一層層撥開,準確地抓出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外一扯,雪花撲簌簌的落下,露出了一張男人冰冷慘白的臉。
青鸞哧哧地喘着氣,將他從雪裡刨出來,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好,他還有氣,他沒有死。
此情此景,青鸞眼眶一紅,熱辣辣的淚水紛紛滴落在男子煞白的臉上。
半響,她才調整呼吸,破涕爲笑。
求生的本能讓她變得堅強,她拼盡全力將身負重傷的男子抱起來,讓他全身的重量依附在自己瘦弱的背脊上。
連抱帶拽,她拖着他一路跋涉前行。
雪還是那樣大,風阻隔着呼吸。
眼前就只有一種顏色,白,空洞洞的白,讓人眩暈的白。
青鸞不知道自己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裡,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個方向走去。頭頂時不時傳來覓食的禿鷹詭異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肺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喉嚨在刀割一樣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來,一片片旋轉的雪花彷彿都成了活物,展開翅膀在空中飛舞。
青鸞往前踏了一大步,膝蓋和心口的劇痛讓她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爲了防止自己暈厥,青鸞信手摺斷了一根樹枝,拿在手裡。
尖尖的木刺沒入掌心,越疼越清醒。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冰冷的雪漸漸瀰漫了她的眼睛。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青鸞混沌的視線裡忽然浮現出一座小木屋,依着大樹,被風雪包裹的一座小木屋。
起初以爲是幻覺,有些不以爲然,直到搖搖頭,瞪大眼睛再三確認。
青鸞終於相信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
風雪呼嘯的山林中,這座木屋點燃了她所有的希望。
“嚓”,尖利的樹杈再度刺入了血淋淋的掌心,試圖用劇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青鸞撐着一口氣,抱緊了身後的男子,步履蹣跚地朝不遠處那間小木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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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的紫禁城。
莊嚴肅穆的乾清宮。
數十盞橘紅色的琉璃宮燈在養心殿的屋檐下隨風飄搖。
康熙從御案前站起身來,冷靜的眼光中出現了一絲罕見的慌亂。
“你說什麼?四阿哥跌下了山崖?!”他厲聲質問。
跪在地上的大臣登時嚇得渾身哆嗦,叩頭如搗蒜。
“微臣已經加派人手去尋找四阿哥的蹤跡,相信很快會有線索。”
康熙長嘆一口氣,慢慢閉下眼睛。
“太子呢?爲何還在宮外逗留?”
“回萬歲爺,太子正在全城搜捕那些刺客餘黨。”
康熙驀地彈開眼睛,定定地道:
“加派人手,一定要確保太子的安全。”
“是——!”
看着萬歲爺憂心忡忡的樣子,一旁的容妃走上前,面帶微笑,雙手遞上一杯熱茶。
康熙皺了皺眉,接過茶盞端在手裡,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
容妃想了想,輕輕道:“眼下一定要抓到那些刺客才行!畢竟是天子腳下,受傷的可是皇子,那些刺客膽敢來行刺,定是早有預謀的。”
康熙單手負後,來回踱了幾步,沉吟不語。
殿門外,烏拉娜拉。伊蘭跪伏在地,一襲素衣,白皙美麗的臉龐上佈滿了淚水。
容妃走了出來,看到她跪在殿外,頓時吃了一驚。
“伊蘭小姐,你爲何跪在這裡?”
“容妃娘娘,是我連累了四阿哥,都是我的錯!”
“這不關你的事!”容妃嘆息一聲,將她攙扶起來,柔聲安慰道:“你要相信,四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烏拉娜拉氏垂下眼睛,用帕子默默拭了拭淚。
看着她傷心自責的樣子,容妃笑了笑,淡淡的目光裡有一絲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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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雪光閃閃,寒風凜冽。
京城的大街上,馬蹄聲驟響,一羣騎馬的佩刀健卒舉着火把飛奔而過,似乎在緝拿什麼逃犯。
同福客棧的二樓。
白衣少女輕噓一口氣,慢慢合上了那扇小小的窗戶。
轉過身來,走到牀邊坐下,她拿起浸過水的帕子,輕輕擦拭師妹額頭的冷汗。
斑駁的燭光,垂落的帷帳內。
躺在牀上的藍衣少女一直痛楚地皺着眉,乾白的嘴脣一張一翕,似乎在呻囈着什麼。
呂四娘難過極了,怔怔地握緊了師妹的手。
“藍齊兒,你怎麼樣了?”
“師姐,好疼啊!我覺得好疼!”渾身上下似乎被烈焰焚燒,她疼得幾欲昏厥,幾欲清醒。
呂四娘慌了神,不知所措。
該怎麼辦?
師妹身重劇毒,沒有解藥的話,遲早會死。眼下,她只能暫時用內力護住藍齊兒的心脈,避免毒氣攻心,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解藥?解藥?
呂四娘想起了雪地上那個身披黑色大氅、氣宇軒昂的陌生男子。
他是誰?
那一箭是他射過來的。
解藥在他手上。
可是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找他拿回解藥。
白衣少女坐在牀邊,看着師妹痛楚的模樣,又是焦急又是無助。
同福客棧外。
大雪還在無窮無盡的落下,鵝毛一樣飄飛。
這時,一匹棕色的駿馬踏着飛雪疾馳而來。
馬上的英俊男子在客棧門口急急勒住馬頭,他身穿錦衣,外披黑色大氅,墨玉一樣的眼睛霍然擡起,飛速掃過客棧二樓那扇窗戶。
駿馬原地踢踏不止,大雪落了滿肩,男子單手控繮,嘴角無聲無息地彎起了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