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李三奶奶青嵐和那張夫人是姨表姊妹,只因爲青嵐的母親原是庶出,所以嫁的人自然比不上張夫人的母親。誰料想當時一起生活在一起的姊妹,際遇卻越來越不一樣,等到青嵐這一輩,這張夫人是一品夫人,和那張尚書也是舉案齊眉,相互敬重。青嵐卻是靠着張家提攜,才能嫁到李家做妾,這般一比較,青嵐不能不爲自家女兒籌謀,因爲平日裡常在張府走動,明裡暗裡不知道給自己這女兒沁芳相看了多少人家。這李沁芳卻眼高於頂,獨獨看上了自己的表哥張亭。青嵐心中喜悅,且不提這張亭一表人才,又是張尚書府謫出的二公子,身份、地位樣樣順心如意,再加上有這層親戚關係,如此親上加親倒也是一樁妙事。青嵐平日裡也向張夫人暗示了幾回,起初,張夫人瞧着沁芳雖是庶出,到底是李太傅家的掌上明珠,又兼沁芳長相嫵媚,心思靈透,在自己跟前也十分乖巧,心下是有幾分同意的。可是那張亭對那沁芳卻是沒有半分心思,雖說這個水蔥似的妹妹平時對他尤其熱情,他卻總是避之不及,有時候甚至流露出幾分嫌惡。
沁芳眼見得彼此的年紀也都不小了,心中難免着急。前些日子,青嵐和一個體己姐妹私下定了計策,想要先把生米蒸了熟飯,料想有張尚書和夫人做主,張亭也不敢不從。之後又和沁芳商議,本想着沁芳年幼,擔心她害羞不從,卻不料沁芳平時就討厭父親那些文縐縐的酸溜溜的一套,喜歡的就是孃親這敢想敢做敢於爭取的潑辣作風,兩人一拍即合,今日裡就要給張二公子下套。
青玉聽得是心驚膽戰,腸子也悔青了,早知如此,剛纔定不到這暮雨軒來,如今聽了人家的秘密,註定要湯這蹚渾水,該怎麼抽開身去?正是:恨機緣湊巧,恨自家多事,恨這雙眸枉清澈,恨這兩耳清明不失聰!問世間有沒有後悔藥?蓬萊仙島奴家不嫌遠,冒死也願走一遭!
他人做嫁忙一場,只盼能把夙願償。
李三奶奶好不容易將這前因後果細細講罷,拉着青玉的手道:“我也知道這樣算計自家外甥不大合適,可是也實在沒有辦法。你我都是妾,知道這做妾的不易,我們生的孩子也一樣聰明伶俐,你只看蕭玄,小小年紀就知書達禮,我才聽說,孩子如今騎射也很長進?”
青玉聽到別人誇獎兒子,心中卻是歡喜的,微微點頭。那青嵐又道:“你看看,這玄兒如今真是乖巧懂事,可是,蕭將軍此時心下掛念的又是誰?”一句話引得青玉黯然神傷,想那蕭玄上進,做父親的也有些歡喜,可是那蕭天此時浪蕩江湖,將父母拋下,蕭將軍卻無怪罪之意,只是滿心憂慮,一心只是打聽這不孝子的下落,近日裡,連玄兒也冷淡許多。這些話藏在心底,是任誰也傾訴不得的,青玉明瞭,可是不說,卻不能夠不想,這神色也暴露了許多心事。
青嵐看見,卻說:“真是沒有天理,人家生的都是骨肉,難道我們都是偷了漢子,生了別人家的種不曾?都是一樣的骨血,憑什麼我們的孩子就矮了人家幾分?沁芳這個孩子,論模樣,百裡挑一,論德行,端端正正,琴棋書畫,哪一樣落在人後面了?口齒伶俐,心思
靈巧,你說說爲什麼就入不得別人的眼?要說她不好,那就是當年投胎的日子沒選好孃親!是我身份低微,帶累旁人也輕賤了她。”說到這裡,青嵐的眼眶一紅,一行淚水簌簌落了下來,才住了口,拿出帕子擦拭。
這邊青玉心中也是千般滋味,一樣紅了眼圈,卻開口勸道:“姐姐不要傷心。”一行勸,一行也哽咽起來。
兩人這裡正自傷心,卻聽得外面有尖聲斥責的聲音,聽起來卻像是沁芳,兩人忙推開了門看去,竟是沁芳拉扯了自家的丫頭一路訓斥過來。
原來青嵐孃兒倆,今日有事相商,特意尋了事由將幾個身邊的丫頭遣開,只留下一個平時裡伶俐的丫頭守在暮雨軒外面。誰料想這個丫頭因爲這幾日天氣悶熱,腸胃不適,一大早又隨着青嵐到張府別院,只匆匆吃了一些東西,也不曾留心有什麼不妥當,這時候卻着急要找茅廁。一時間這丫頭着急萬分,忍着也忍不住,想着回稟一聲,卻也不敢去攪擾自家主子的密談,這當口也無處找人來替自己的差事。因爲暮雨軒清淨,小丫頭私下裡揣度着無人過來,自作主張去尋茅廁。回來後遠遠就看見了青玉的丫頭守在外面,心下叫到不好,只能硬着頭皮磨磨蹭蹭往暮雨軒走來。
李沁芳因爲被青玉撞破自己和孃的算計,又羞又惱,正無處發泄,這邊看着這丫頭回來正是要找她算賬,連解釋也不願聽,只是大罵,這小丫頭也不敢回嘴,哭喪了臉跟在身後。
青嵐見此,忙喝道:“住口!不怕你玉兒姨娘笑話。這丫頭該死,也輪不着你這千金小姐管教!李家沒有家法?怎麼你倒成了教訓奴才的了?”
李沁芳撅着嘴不敢再說話,青玉趕緊告辭道:“奴才有錯,沁芳說幾句也是應該的,要是小姐們都跟悶嘴葫蘆似的,可不都讓這些刁奴騎到脖子上欺負了。姐姐且忙着,妹妹尋一尋玄兒去。”
青嵐卻拉着她,小聲道:“不忙,一會兒還有些忙要妹妹相幫呢!”
青玉心中叫苦,着急道:“我平日裡和張府來往得少,又是這樣的身份,哪裡幫得了忙?”
青嵐微微一笑,貼着她的耳朵,小聲道:“晚宴的時候再說罷。妹妹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到時候可要幫襯些。還有,這件事情可是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了,妹妹和我關係親厚不比旁人,一定也是真心疼你這外甥女的,可不會讓別人知道恥笑了我們。”
青玉趕緊點點頭,道:“不會、不會,今日的事再不能從我口中透露出一個字去。”
青嵐此時方纔放了她的手,笑道:“我哪能不相信妹妹呢?”
青玉告了辭出去,這一路去可比不上來時,心中彷彿壓着好大一塊石頭,也不回側廳,徑直往園子裡信步走去。兩個丫頭看着她面色不好,都不敢多話,悄悄跟隨在身後。
張府中午時分,就在這別院大擺筵席,賓主盡歡,熱熱鬧鬧,只有青玉面色不好,蕭玄心下擔憂孃親,多次詢問,青玉也只推說身子上不大舒服。這蕭玄年級雖小,但也心思細膩非常,飯罷,竟然悄悄回了蕭夫人說了此事,蕭夫人剛被安排了靜室歇下,
聽罷此時,忙吩咐丫鬟過請青玉過來一同休息。見到青玉果然覺得面色難看,急忙關心詢問,那青玉更是爲難,如果說了出來,少不得被青嵐怪罪,也壞了自己的名聲;如果不說,等晚上這事情鬧了出來,自己和青嵐一貫走得近,怕是脫不了干係。
蕭夫人平日裡沒有見過青玉這般,心下明白有事,屏退了左右,連着蕭玄一起打發了出去,這蕭玄臨出門,卻回過頭來道:“母親素日裡待我和娘都極好,娘若有心事只管說給母親聽,母親一定會幫您的。”說罷,小心退了出去。
那蕭夫人心中暗歎,這孩子心思如此細膩,這話說得謹慎,讓我不操心都不好,比那天兒更顯得老成,一時不由得心中酸楚,卻對青玉道:“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妹妹倒不懂,反和我生分了。”
青玉惶恐,雖說這大夫人平日待自己確實是不薄。知道了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會作何想,怕連自己也一併輕看、提防了。一頭惶恐,一頭雙腿一軟,直直跪了下去,蕭夫人大驚,忙起身攙扶道:“妹妹爲何如此,出了什麼事情,我自然與你做主。”青玉死活不肯起身,一行哭,一行把在暮雨軒聽到的諸事會給蕭夫人聽。
蕭夫人聽罷半晌無語,又攙扶青玉起身,道:“他們這些混賬東西,果然上不得檯面,張夫人也沒有薄待了他們,卻有這等算計。可這事情和你不相干,你怎麼如此?”
青玉道:“妾身糊塗,只因爲識人不清,和這青嵐交厚,沒有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狠毒的心思。我如今陷入泥濘當中,不知道該如何脫身,姐姐救我。”
蕭夫人道:“這是他們的家事,我們不該干涉,也許張夫人也有這個心思呢,人家姐妹的事情,我們多事反而不好。不過這青嵐糊塗,好歹李沁芳也是大家閨秀,連合歡散這樣的江湖淫邪的藥都用了,不是自毀名聲嗎?這事情你攙和不得!沒得累了自己。依我看,我們不如現在就走。倘若說是你的身子不適,倒怕那青嵐生疑,不如說是我身子不爽快,一起走了吧。”
青玉感激點頭,口不擇言道:“姐姐恩德,青玉終生不忘,我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也沒有那等狼子野心。姐姐明鑑,以後青玉再不會和那樣的人往來。”
蕭夫人搖搖頭:“你莫要如此,你年歲小,比晚晴也大不上幾歲,我心中一直當你是個小妹妹。難得你賢良明事理,爲我蕭家香火,不嫌委屈到府上做妾,咱們就是至親的姐妹。如今你有蕭玄,玄兒雖說年少,倒是比天兒還明理,老爺看在眼裡,也費着心思栽培呢!咱們這樣的好孩子哪裡用得上什麼不入流的手段來求前程。”
蕭夫人和青玉在這邊說着體己話兒,那青玉更是感激,心中主意已定,再也不和那青嵐親近。歇息一會兒,二人帶着蕭玄悄悄辭了張夫人回府,張夫人雖百般挽留,無奈蕭夫人去意已決,只說是自己不適。張府要請大夫,蕭夫人卻不肯叨擾,讓蕭玄和青玉留下,蕭夫人又說是離不了青玉照料,一行道着歉,一行徑自去了。這邊青嵐雖說也暗自懷疑,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是把蕭夫人腹誹了一番,自己的計劃卻照舊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