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邱欣睡得很香、很沉,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去驛站轉了一圈,方宇還是沒有過來。
晚上,她又跟着顧香回了村子。
走到大院門口,邱欣忽然覺得自己底氣又不足了,忽然就想喝酒鼓鼓勇氣,於是,去村口的小賣部買了瓶度數不是很高的酒,喝了不到半瓶,邱欣覺得自己狀態不錯了,於是,大踏步地進了院子,結果,沒走幾步,就看見了睡在躺椅中的方宇。
他睡着了嗎?邱欣儘量輕地走近方宇,他好像睡着了,睡得很恬靜,氣息勻勻。
邱欣笑了,這樣也好,她慢慢退回到昨晚坐着的地方,靠着牆,面帶微笑,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着星空下睡着的方宇,像是得到了情感的補償,很滿足。
不知不覺,邱欣睡着了。
第二天,睡醒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睡在方宇的牀上。
邱欣一邊揉着太陽穴來緩解頭疼,一邊回想昨晚的情景,喝着酒睡着了,好像有被抱起的感覺,想到這裡,邱欣笑了,是方宇,一定是他把自己抱到這裡來睡的,那麼,方宇呢?在外面屋嗎?邱欣趕快起身往外屋看,沒看到方宇,倒是看到桌上壓着一張紙條。
邱欣走過去看紙條,顯然,這是留給她的:
發生過的事情,我也有錯,你不必自責,也無需道歉,現在的生活是最適合我的,我不想被打擾,你也別再爲我費心了,回去吧!
剛剛還以爲事情已經有了轉機的邱欣頓時僵住了笑容。
緩了一會兒,邱欣給自己打了打氣,別這麼容易就放棄,要勇敢一點,至少要好好談一次再做決定。
邱欣回了驛站,沒看到方宇,去問顧香,這才知道方宇去了北嶺,要明天才能回來。
邱欣無精打采地回了屋,躺到牀上,只覺得頭疼得厲害,想睡覺又睡不着,捱了半天,只好又去湖畔散步,這大片的湖水,卻絲毫不能疏解心裡擁堵的思緒,到了晚上,邱欣發微信給方宇:我們談一次,談過之後我就離開。
快睡覺的時候,收到了方宇的回信:好,明天晚上。
像是兩個人要談判似的,邱欣開始在心裡準備發言稿。
第二天晚飯的時間,方宇回來了,邱欣透過窗玻璃看到方宇停好車,徑直朝自己的屋子走來,她趕快坐回到牀上,裝成看書的樣子。
很快,敲門聲響了,邱欣說了一聲:“進來。”
方宇打開門,站在門口,衝邱欣淺笑了一下,問:“吃晚飯了嗎?”
邱欣答:“還沒。”
“等我一會兒,我請你。”說完,方宇關上門走了。
方宇的笑讓邱欣的心涼了半截,他的笑是對所有人都能給出的笑,是保持合理距離的禮貌的笑。
過了一會兒,方宇來叫邱欣,說:“去船上吃。”
邱欣跟在方宇身後走到了小船邊,方宇扶着邱欣上了船,船上已擺好了一桌酒菜,雖不豐盛,但也算得上豐富了,除了菜,還有酒。
方宇把船劃到湖心,坐好後,倒酒,向邱欣舉起了酒杯,說:“你來了兩次,我都沒招待過,今天補上。”
邱欣也拿起酒杯在空中輕點了一下,淺淺地喝了一口。
邱欣觀察着方宇,他似乎心情不錯,眼睛亮亮的,話也比往常多,但說的都是些與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豪無關係的話題,邱欣一邊吃菜喝酒,一邊安靜地聽着,並配合地笑一笑,“嗯”一聲。
說着說着,月亮就升了起來,方宇說:“上次李衛來,我就帶他在這兒喝酒吃菜,把他美得不行。”
邱欣環視自己所在的湖心,果然很有詩意,有山有水,有月有船,有酒有菜,唯獨沒有的,便是心情,她沒有欣賞這美景的心情,方宇越是把那些不相關的事說得津津有味,邱欣就越是明白方宇的意思,後來,她終於忍不住,打斷了方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方宇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沉默了一會兒,他不再顧左右而言他,舉起杯,說:“以後有時間了,帶妍妍一起來玩兒吧。”
邱欣從容地笑了笑:“好。”準備了一天的話,都不必再說了,她和方宇之間,已經不是簡單的是非對錯了,再多說也沒有什麼意義,這一瞬間,邱欣覺得自己又迴歸了,她的從容和瀟灑,又回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方宇眯着眼看湖水,說:“我記得你原來說過的一件事。”
邱欣問:“什麼事?”
方宇喝了一口酒開始說:“一個秋天,你看到幾個並排走的姑娘,覺得世界很大,每個人都意氣風發,你又看到一對情侶,覺得相互的依偎弱化了彼此的力量,突顯了秋天的寒涼。”
邱欣點頭,方宇如果是自己的學生,自己一定會給他打個高分,他總是很認真地聽講,很會複習和消化知識,多少年前,只講過那麼一次,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當然,方宇此時講到這個的用意,邱欣更是明瞭。
方宇說:“你當時講的時候,我體會不是很深,可是,越到後來,越悟出來,真是有道理。”
邱欣笑了,笑得有點悽然。
方宇倒滿一杯酒,碰了一下邱欣的酒杯,說:“這幾年,因爲我的緣故,給你帶來不少困擾和煩惱,也讓你哭了不少次,今天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
邱欣看着方宇,他居然笑得那麼自然,他的眼裡居然沒有傷別離的淚光,邱欣強忍着眼裡的淚水,把自己的酒杯注滿,對着方宇舉起酒杯,笑了笑說:“好,那咱們就一笑抿恩愁!”說罷,一飲而盡。
很快,邱欣喝得有些醉了,她帶着笑,晃着酒杯問方宇:“就這麼放棄了?”
方宇自顧地喝酒,沒有回答。
邱欣抓住方宇拿着酒杯的手,繼續追問:“回答我,就這麼放棄了,對嗎?”
方宇眼神沉沉地看着邱欣,點了點頭。
邱欣鬆了方宇的手,神情黯然。
方宇將小船泊回了岸,扶着邱欣下了船,扶着她回屋,幫她躺好,蓋好被子,說了句:“睡吧。”然後把房門關好,走了。
邱欣睡醒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躺在牀上費力地回想着方宇說過的話,越想越躺不住了,她必須要找到方宇,她還有要問的問題,她還有要說的話。
邱欣先去小船裡看,小船泊在岸邊,裡面空空蕩蕩,再去找方宇的車,沒找到,他應該是回村子裡了,於是,邱欣一個人風風火火地往村子裡走,一鼓作氣地走到了方宇屋前,“啪、啪”地拍門,很快,屋裡傳來方宇的聲音:“誰?!”
邱欣豪邁地答:“我!”
話音方落,屋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隨後就是匆匆的腳步,門很快打開了,藉着月光,邱欣看到方宇被驚嚇到的臉:“你怎麼來的?!”
邱欣蒼白着臉說:“走來的!”
方宇一把將邱欣拽進了屋:“你要嚇死我呀!這可是在山裡,你就不怕狼把你吃了!”
邱欣冷笑:“我是誰!”
方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打開燈,倒了一杯水遞給邱欣:“你酒還沒醒吧?說話怎麼跟武松似的。”
邱欣接過水杯就喝,一口氣喝了個乾淨,然後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說:“就問你兩個問題,問完就走!”
方宇哭笑不得:“姐,你就是問一個問題,問完了也不能走,就算走,也是我送你走!”
邱欣不理方宇的話,豎起一個手指,問:“你覺得分開對你來說更好,是嗎?”
“是。”
邱欣豎起兩個手指,問:“你真的選擇放棄了是嗎?”
“是。”說完,方宇轉身去拿車鑰匙。
邱欣豎起三個手指,問:“要是沒有照片的事,你就不會放棄了是嗎?”
方宇晃着鑰匙笑了:“姐,兩個問題已經問完了,我該送你回去了!”說着,方宇步伐散漫地出了屋,一會兒,院外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
邱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傻傻地自言自語:“口誤,我應該有四五個問題要問。”
邱欣又呆坐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只好起身離開。
車開到驛站,方宇沒下車,坐在駕駛室裡說:“直接回屋,這兒跟村裡不一樣,尤其是夜裡,更像是野生動物園。”
邱欣不太聽話,直接去湖邊長椅上坐了下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有酒就好了。
方宇坐在駕駛室看着她坐在長椅上不回屋,真是又急又氣!只好下車,跑到邱欣身邊拉她:“姐,您就回屋吧,咱別折騰了行嗎!”
邱欣不但不起來,反而一把拽住方宇的衣袖:“再回答我三個問題。”
方宇無奈:“有意思嘛!都不是小孩了,還玩‘提問回答’的遊戲?”
邱欣苦笑,退了一步:“好,那就陪我坐會兒吧,行嗎?”
方宇嘆了口氣,無奈地坐到了長椅上,點了支菸,慢慢吸了起來。
邱欣看方宇安靜下來了,忍不住又說上了:“在船上的時候,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是,你做出這個決定是出於對自己正確的判斷嗎?”
方宇翹起一邊的嘴角笑了一下,說:“姐,你說話太高深了,我聽不懂。”
邱欣的聲音溫柔了下來:“方宇,如果咱們分開,你真的是更開心、更健康了,我肯定退出得乾乾淨淨的,可是你現在的狀態,我覺得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你好像要自生自滅了。”
方宇笑看着邱欣:“姐,你聯想能力真強,跟李衛是同學吧?”
邱欣嘆了口氣,深情地看着方宇,喃喃地說:“你的健康,你的生命,對於關心你的人來說很重要,這個世界上,覺得你很重要的人可能很少,但不是沒有,比如你姐、李衛還有我,所以,以後,你拎着酒上船的時候,要提醒自己少喝點,睡覺之前,要在牀頭放杯水,夜裡咳嗽的時候一伸手就能夠的着,晚上看星星的時候,覺得困就趕快回屋去睡覺,下雨的時候,要打一把傘……”
方宇繼續抽着煙,別過臉去,他覺得自己的心遇到了洪水,馬上就要被淹沒了。
邱欣豎起一個手指,說:“我們換一個條件吧?”
方宇沒做任何反應。
邱欣自顧地說:“我,再給你點時間,你,再給我點希望,這麼換行嗎?”
方宇繼續抽菸。
邱欣接着說:“用股票的語言來說就是:再跌一跌,把悲觀情緒發展到極致,底部就到了,這就是我再給你點時間。”
邱欣停了一會兒,接着說:“當你跌到底部的時候,如果拐點向上,你得改變今天的決定來找我,這就是你再給我的希望。”
沉默了一會兒,方宇熄滅手中的煙,歪頭問邱欣:“說完了?”
邱欣燦然一笑:“完了。”
“回屋吧。”說完,方宇徑自向汽車走去,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