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見瞞不住了,便打發走樓異,將袁紹所定計策,一五一十全說了。哪知還未說完,父親一口唾沫啐在他臉上:“呸!你們這幫沒用的東西!”
曹操連臉都不敢抹一下,慌慌張張跪倒在地。
“你是啞巴嗎?袁紹那小兔崽子出這主意時你幹什麼去啦!由着他們胡折騰嗎?他何進算個什麼東西,這樣的餿主意也敢答應,你還不扇他倆耳光!”曹嵩氣得直哆嗦,簡直怒不擇言,“我爲你小子把官都辭了,你們就這麼除宦官嗎?丁建陽也是個沒腦子的蠢貨,還真聽你們的鬼話,把孟津都燒了。這是他媽誰出的主意?”
“並無人提議燒孟津,說是舉火相嚇,恐怕是丁建陽約束部下不力致使起火吧。”
“哼!還沒到京師就約束不力,到了京師會是什麼樣子?你們不會動腦子想想嗎?真他媽的不成器,都是一幫三十多歲的爺們了,怎麼還辦這等蠢事啊!”曹嵩說着舉起柺杖,照着兒子屁股上就拍,“滾!滾!滾!滾到幕府去。”
“做什麼?”
“趕緊叫何進收兵。夠瞧的了,別再鬧下去了。真要是大隊人馬來到洛陽,這天下就亂了!他何進可以欺人,不可欺天,那丁建陽帶的是匈奴、屠格,過了都亭再約束不住怎麼辦?你別忘了,這河南不太平,於夫羅還帶着一幫匈奴人呢!借兵借不到,丁原一來,到時候他們倆兵和一路將打一家,大漢朝不就完了嗎?你剛纔說還有董卓,那狗都不睬的東西,你們招惹他做什麼?湟中羌人到了河南,再跟匈奴打起來,那更熱鬧啦!你們那點兒雜兵根本彈壓不住。”
“這、這……”曹操也有點兒慌了,這些問題他從未深入考慮過。
“磨蹭什麼呢?快去啊!不成材的東西。”
曹操一臉晦氣出了家門,堵着氣趕奔大將軍府。到門口正遇見崔鈞騎馬趕到,也是怒氣衝衝。兩人都是爲一件事來的,守門兵丁瞧他們臉色不正,連招呼都沒敢打就把他們讓進去了。
二人火燒火燎來至廳堂,見何進與袁紹正坐在一處說說笑笑,似乎一點兒也不着急。
曹操無名火起:“你們且住了吧!孟津到底是怎麼回事?”
袁紹看看他,笑道:“孟德彆着急,昨晚丁原帶三千人馬渡河,爲了震懾閹人,在孟津放了一把火而已。”
“放了一把火……還而已?”曹操越聽越有氣,“孟津乃是八關之地,豈可說燒就燒?這豈止是震懾閹人,整個洛陽城都震動了!你現在上街看看去,金市、馬市都散了。”
“這只是暫時的。”袁紹勸道,“等丁原清君側的上疏到了,大家就安定下來了。一切安好,沒有什麼亂子。”
“好什麼呀?我可告訴我爹了。”
袁紹一皺眉:“你怎麼能泄密呢?”
“這還用泄密?”曹操鄙夷地望了他一眼,“這點小事我爹一猜就明白了。”
“我爹也是。”崔鈞抱怨道,“這辦法根本騙不了人!真要是想清君側,這會兒早就打上仗了,這一看就是假的。”
何進也覺着不對了,看着袁紹:“本初,這不會有什麼妨礙吧?”
“哎喲!是我的疏忽。”袁紹嘖嘖連聲,“這些兵馬不應該同時通知,有先有後就造不出聲勢來,要是事前籌劃一下,遠的提前通知,近的最後舉事就好了。”
“現在機靈了,你早幹什麼去啦!”崔鈞一屁股坐下。
“我看趁現在亂子沒鬧大,趕緊收兵吧。”曹操建議道,“該回哪兒的還回哪兒去,別叫他們瞎起鬨了。我原本就不同意這個辦法,丁原那些胡人兵真過了都亭可怎麼辦?”
“三千人馬能鬧出什麼亂子來?咱們幾個營一衝就趟平了。”袁紹不屑一顧,“再說大將軍的手札又沒叫他進京,無緣無故他敢過來嗎?大家都不要慌,這是暫時的,等各路人馬都鬧起來就好辦了。”
曹操與崔鈞對視了一眼,又軟語勸道:“本初,咱不要再弄險了,趕緊叫他們都散了吧。”
“不行,大將軍手札已經都傳出去了,現在喝止算是怎麼回事兒呀?事已至此,絕無更改。”袁紹拱手道,“請大將軍速速入宮打探消息,說不定太后已經改變主意了。”
“好好好!我這就入宮請示太后,我那妹子要面子,這會兒可能心眼活了,我再勸勸也就成了。”何進喜不自勝。
袁紹又道:“還有一事,您最好派人去跟車騎將軍談談,莫叫他再護着那些宦官,他惹出來的亂子夠多了。您兄弟兩個和解一番,以後同心秉政,不要因爲宦官這點事兒鬧得不往來。”
“是是是。”也不知道誰纔是大將軍,這會兒何進倒像是袁紹的部下。袁紹見他回後堂更衣,便走到曹操他們身邊道:“孟德、元平二位賢弟,你們不要着急,現在既然跟着何進謀劃,咱們暫且順着他的脾氣來。你們回去勸勸二位老人家,請他們不要慌張,此事也萬萬不可聲張,很快就會過去的。再過幾日各地的檄文就要到了,到時候還要請他們帶頭倡議,上疏彈劾宦官呢!”
“我爹都辭官了,還上疏什麼呀。”曹操一甩袖子。
崔鈞也賭氣道:“照你這樣鬧下去,我爹也快辭官了。”
袁紹深深地給他二人作了個揖:“二位賢弟!我袁紹求求你們了,咱們都是多年相交,爲了朝廷社稷、爲了我大漢江山,你們就幫愚兄這一次吧。最多也就是一個月的工夫,一切都會好的。咱們還有更大的事要做呢……”二人無可奈何,到了這會兒,還能說什麼呢?
曹操回到家時,父親已經開始收拾金銀細軟了。他倉皇跪到曹嵩面前,叩頭道:“孩兒無能,不能挽回何進、袁紹之心。”
曹嵩沒再指責他,嘆了一口氣道:“這才叫是禍躲不過呢!”
“恕孩兒直言,我冷眼旁觀,那丁原按兵不動皆有節制,此事未必就會惹出亂子來。”
“是未必會出亂子,可是軍國大事不能憑藉僥倖啊。”曹嵩看着兒子,覺得既可憐又可氣,“無論是福是禍,我不願意再冒風險,還是回鄉躲躲吧。”曹操想攔又不好說出口。
“阿瞞,爹都這個歲數了,恐怕這一去,以後再沒有機會來洛陽了。以後你要自己保重,論才幹論學問,爹信得過你。但是你不能自以爲是得意忘形,這可是你從小到大改不了的毛病。”曹嵩滿面憂慮,“其實你都三十多了,輪不到我這老棺材瓤子教訓你。”
“不。爹說的都對,孩兒銘記您的教訓。”
“唉……樊陵、許相真乃庸人,他們誰又有我這樣的兒子!”曹嵩欣慰地笑了,“但是我還得囑咐你,無論到何時,兵權萬萬不可以撒手!不論誰當政,有兵權有你命在,進退左右皆可行。若是朝廷以外的人想要奪你的兵權,你就得速速脫身。”
“孩兒明白。”
“沒什麼可說的了,去看看你媳婦孩子,最好跟我一起走。”
曹操火速轉入後堂,見卞氏還抱着丕兒若無其事。
“妻啊,你還不收拾東西,隨父親回鄉?”
“噓……小聲點兒,咱兒子睡着了。”卞氏嫣然一笑,“你不走,我爲什麼要走?”
曹操也笑了,捋捋她的鬢髮道:“如今洛陽風聲緊,你暫且回去避一避,等風平浪靜了再回來。”哪知卞氏捂着嘴咯咯直笑。
“你笑什麼?”
卞氏在他額頭戳了一下:“我笑你一個大男人,見識太短。咱們腳底下乃是國都,這地方要是真亂了,那整個天下豈不是都要亂?現在躲到家鄉,到那時候還能往哪兒躲?”
曹操不禁感嘆:“是啊……天下大亂無處可躲。”
卞氏笑着笑着,眼角卻閃出了晶瑩的淚花:“此間雖危險,但至少事態分明,禍福可見。若回到譙縣,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了。我怎麼對你放心得下?夫啊,我在譙縣盼了你這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處,不能和你再分開了……”她一頭扎到丈夫懷裡。
“不走就不走吧……叫環兒隨爹回去。”
“環兒妹子也不會走的,你已經納她爲妾。她回去見了阿秉說什麼呀?”說這話時卞氏眼露埋怨之色。
曹操拍着她的肩膀:“不願意走,那就算了。咱們一家子生死與共!”他這句話聲音有些大了,小曹丕嚇醒了,哇哇啼哭起來。
“你看你,把兒子都嚇哭了。”卞氏嗔怪他一句,拍着兒子哄道,“丕兒丕兒快睡覺,娘我給你唱兒歌……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曹操見丁氏哄孩子哄多了,卞氏這個當媽的只生下這一個孩,哄孩子的樣子都不太熟練,笑道:“交給他奶孃不就成了嗎?”
卞氏一撅嘴:“人家不幹啦!收拾東西也逃了。”
曹操哭笑不得,抱過兒子來:“我哄他吧!”
“君子抱孫不抱兒。”
“我不是君子,是專搶歌姬的小人。”
“去你的!”卞氏啐了他一口,“我還是給兒子唱歌謠吧……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
“你這是什麼歌謠?”
“咳!他奶孃教的,說是現在洛陽大街小巷的孩子都唱這歌……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
曹操晃悠着孩子,越聽這歌謠,越覺得不祥。
萬事齊備
就在曹嵩離開的當天,幷州軍征討宦官的檄文就打到洛陽來了。但是這樣假惺惺的舉兵豈能欺瞞太后和何苗,誅殺宦官之事不允,也並不派兵理會。
丁原手裡只有一份何進的手札,可謂名不正言不順,也不敢輕易進兵。他每天帶着兵十里八里往前蹭,眼瞅着都蹭到都亭驛了,實在是不敢再向前,便把三千人交與心腹主簿呂布統領,自己灰頭土臉進了城。何進、袁紹抱着一肚子歉意,只得滿面含羞勸慰丁原一番,並將其晉升爲執金吾,暫且在朝廷聽用。
丁原私自帶兵入京,不受斥責反授官職。滿朝文武明明知道這事做得沒道理,但大將軍的主意哪個敢反對?只能是裝糊塗,跟着大將軍高喊着殺宦官。不久東郡太守橋瑁兵屯成皋,王匡在泰山發其強弩,董卓也改道東南趕奔京師。洛陽城越發人心惶惶,百姓不知所措,官員一片懵懂。在這種情況下何進再次入宮請太后決斷。
如今可是使出全身解數了,何太后要還是牙關緊咬,大家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一切又得從頭開始,而且還得想辦法打發那些無緣無故招來的兵。王謙、曹操皆心急如焚,幕府廳堂裡急切地踱着步子,等何進回來。可是袁紹卻在邊上一坐,穩如泰山地吃着橘子,還沒話找話跟他們閒聊。
“本初,你一點兒都不着急嗎?”曹操越看他越有氣。
“急管什麼用?大丈夫講究泰山崩於前而不驚。”袁紹說着吐出一枚橘核。
“泰山要真是崩了,活活砸死你……”
話說到一半突然有人跑進廳堂,跪倒在王謙面前道:“啓稟長史官,現有董卓上疏表章。”說罷呈上一卷皁囊封着的竹簡。
“這老兵痞名堂還真不少。”王謙取過竹簡併不拆看,將之放在几案上,揮揮手打發那兵去了。
曹操見狀忙招呼道:“快打開看看。”
“不行。”王謙連連搖頭,“這是官員給朝廷的表章,若不是大將軍臨時輔政,都應該交付省中的。現在交給幕府倒也罷了,大將軍不在,絕不能輕易拆看,這有幹朝廷的制度。”
曹操急道:“哎呀,我的大長史,都到什麼時候了,還不緊不慢的。董卓幾天前就過扶風郡,眼瞅着就快要到了。再不派人喝止,他也要學丁原一樣嗎?”
袁紹卻笑道:“這倒不打緊,大不了洛陽城外再屯三千兵。”
曹操賴得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竹簡道:“這罪過我擔待了!”扯開封套就看。王謙見阻止不及,便也湊過來看,但見董卓言辭道:
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各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並據州郡,一書出門,便獲千金,京畿諸郡數百萬膏腴美田皆屬讓等,至使怨氣上蒸,妖賊蜂起。臣前奉詔討於扶羅,將士飢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詣京師先誅閹豎以除民害,從臺閣求乞資直。臣隨慰撫,以至新安。臣聞揚湯止沸,不如滅火去薪,枚乘諫吳王曰:欲湯之滄,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滄音則亮翻寒也。潰癰雖痛,勝於養肉,及溺呼船,悔之無及。
“董卓已經過了澠池,到新安了。”曹操把這份奏章交與王謙,估算着路程,“若是他急速行軍不過兩日的時間必至洛陽,咱得想辦法叫他停下來。”
王謙表情愕然:“你們有人識得董卓嗎?”
曹操搖頭,袁紹笑道:“你又怎麼了?想認識他?”
“我有些擔心。”這會兒反正已經拆開,王謙就索性把竹簡遞於袁紹看,“觀其文如見其學識。朝廷之人皆言董卓粗疏無學,可此表所言皆有出處,前引趙鞅除奸之事,後取枚乘華美之辭,這樣的人豈是無才無謀之輩?”
袁紹接過來一看,“撲哧”笑道:“此表必是賴掾吏捉筆代勞。我的大長史,咱們的大將軍的表章不少還是你的手筆呢。”
王謙卻還是憂慮不已:“我心裡還是不踏實,這表章雖然言辭有度,但細細想來說的都是他軍隊的那點事兒。與其說是他爲朝廷討宦官,還不如說是替兵士來討閹人。”
“有沒有辦法制止他前進呢?”曹操提醒道。
“這倒是簡單,只要大將軍下一道手札,或者是朝廷明下詔書就行。但只怕……”王謙眉頭擰了個大疙瘩。
“只怕那些西涼人不聽號令,得找一個能震懾得住西涼兵的人。”曹操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有什麼人選可以勝任。
袁紹又把橘子拿了起來,邊吃邊笑道:“你們也真多事,剛纔還不讓拆看呢,這會兒又操心下詔之事了。你們放心吧,董卓不過三千人馬,成不了大禍。而且他是我叔父的掾屬故吏,即便來到洛陽,我叔父自有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