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縣衙。
周捕快周鐵貴帶着幾個手下及三個證人,來到二堂陳縣令調解處理一般案件的地方,卻沒找到人,又找到三堂日常辦公的書房,還是沒見着陳縣令人影。
他不由皺緊眉頭,心中隱約升起不好的預感,退堂不到半盞茶功夫,陳縣令能跑到哪裡去?
當即,他就吩咐麻子和馬臉等人看好三個證人,留在書房外等候,他則領着瘦猴,往縣衙的後花園裡尋人去了。
但凡陳縣令心情煩躁不想辦公時,都會躲去這小花園裡喝喝茶透透氣。今日這案子都審出屎來了,想必愉快不起來,既然其他地方無人,陳縣令定是跑到花園平復心緒去了。
可惜,今日真是一事出岔事事不順,周鐵貴又白跑了一趟——那兩三眼就能看到頭的小花園裡,根本沒有陳縣令的蹤跡。
“莫非今日之事將太爺氣回後院歇息去了?”他嘀咕着,腳步有些踟躕。
“老大,太爺氣昏了頭更好啊!這事可大可小,只有火上澆油,事情鬧出來之後,纔不會被的擱在一邊不了了之。”瘦猴分析道。
“嗯,有理……咱們去後院求見!”周鐵貴不再多想,揮了揮手,領着瘦猴繼續朝後院而去。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退縮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連假的路引和戶籍都辦好了,只能一鼓作氣地將事情往大里捅,死活得把趙世雄拉下馬才行。
……
此時的縣衙後院,已經是罵聲哭聲喊聲板子聲響成一片,真正是雞飛狗跳的狀態。
罵人的是縣令夫人吳氏,哭得死去活來的是陳縣令的兩個寵妾,俏姨娘和曼姨娘,至於喊聲和板子聲,可想而知是那些倒了黴的下人的。
兩位姨娘的名字,雖然取得像風塵女子,人也不再年輕了,卻是陳縣令後院裡十來個姨娘通房裡,最有福氣的兩位——她倆生育了陳縣令唯二的兩位還活着的庶子,也是陳縣令最小的兩位兒子,十一歲的四少爺和八歲的六少爺。
陳縣令現已四十有六了,生了一堆孩子,除去夭折的,還剩下嫡子庶子各兩個,嫡女一個庶女三個。兩位嫡子雖未立業卻都已成家,嫡長女和庶長女也早早就出嫁了,如今家裡還剩下四個未成年——兩位庶少爺、即將及笄的庶出三小姐以及纔剛剛會跑的庶出七小姐。
“老爺!您快救救書哥兒吧,他肯定碰上柺子了!”
“老爺,您快讓捕快們去找找毫哥吧!”
陳縣令慌慌張張地回到後院,一跨進正房的明間,兩位哭得肝腸寸斷的姨娘,就如見到救命稻草一般撲了過來。
“哭什麼哭?哭能將人哭回來嗎?!”他怒容滿面地看着兩位涕淚橫流的姨娘,心底卻是一陣陣焦躁和不忍。
“老爺!兩個小廝妾身已經審問過了,但是沒有說出甚有用的信息,板子也賞下了還在打着。”縣令夫人吳氏也狀似惶恐地迎了過來。
她心裡很矛盾。
雖然那兩個庶子要是真出了事,以後就會少了兩人與她的兒子爭家產,可她作爲嫡母如果表現得太無所作爲,肯定會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現下打什麼板子?事情沒說清楚,人沒找到,你就是將他們打死了有何用?先將人拖上來,好好說說怎麼回事!”陳縣令力持鎮定地坐在正位上,但眉宇間的心焦惶然卻掩蓋不住。
先前,他被拉屎事件攪得心情惡劣,只覺得晦氣無比威儀盡失,退堂後就躲去了後花園,想偷得半刻閒緩緩氣。可惜他氣還沒緩兩口,面前就跑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廝哆哆嗦嗦地對他說,四少爺和六少爺去學院的路上被擄走了。
他登時就怔在了原地,以爲自己聽錯了。
隨即就想到,這一年來青河縣裡的失蹤案少說也有半百之數了,難道是哪些不長眼的惡徒將他兒子給擄走了?若是那樣,那可真是膽大包天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
陳縣令怒火中燒,看來他是無所作爲太久了,這些刁民一個個都不將他放在眼裡了!
不一會,五個臨時被免了一半板子的下人,面目青白一瘸一拐地進了屋了,抽抽搭搭地將事情稟了出來。
事情很簡單,他們幾個護送少爺們去學堂,走了一大半,碰到兩輛撞到一起的馬車將路堵了。眼看着一時半會車子過不去,而那地方離學院也不遠了,他們就留下一人看車,其他四人護着少爺穿越小巷朝學院趕去。
誰知剛要拐出巷口,眼前就是一黑,跟着他們就不省人事了,等再醒過來時,才發現兩位少爺都不見了。
陳縣令聽完,下頜上的山羊鬍子都翹了起來,胸腔起伏不定,眼眶都瞪紅了。
該死的惡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盯上他兒子!
恐怕那堵街的馬車是早就安排好的。
還有這幾個該死的蠢笨小廝,竟連兩輛馬車上的人都沒看清楚,搞得他現在還要派人一點一點去查,這多耽誤時間啊?!
不過,事情發生還不到一個時辰,當下最要緊的還是趕緊封鎖出路,再着人仔細去尋。
陳縣令額上青筋畢露,唰地起身要返回前衙,就聽下人來稟,周捕快有急事來找。
周捕快還沒張口,陳縣令已經喜道:“鐵貴,你來得正是時候,本縣這正有頂頂要緊的事情需要你去辦!你現在馬上去通知壯班的人,關閉城門嚴查,只准進不準出,另外趕緊點齊快班所有人馬,全城搜索,務必要將兩位少爺尋回來!”
見周捕快一頭霧水欲言又止,他連忙解釋道:“剛纔本縣的四兒與六兒,上學途中遇到惡徒,被當街擄走了!趙世雄去了衡州查失蹤案線索,這次的搜尋就由你來負責——本縣誓要將這些躲在暗處的可惡鼠輩一網打盡!”
……
陳縣令兩個兒子被擄了!
周捕快與瘦猴的精心策劃,蔣班頭的賣力演出,江寒的屎有餘辜,以及蛋糕方子案的懸而未決,全都要靠邊站。
誰要是敢在兩位少爺未找到之前,拿其他的事務來煩擾陳縣令,就是身上的皮子發癢了,屁股下的位置坐太久了,脖子上的腦袋不要想要了。
半天過去了,兩位少爺連半分消息都沒有。
周捕快等人着急,蔣班頭忐忑,被丟在一邊毫不知情的江謝兩家人是越來越惶恐,而遲遲等不來大夫的江寒,坐在何班頭好心爲她尋來的恭桶上,已經拉得快一佛昇天一佛出世了。
一天過去了,人還沒找到。
智計百出的瘦猴也不敢再在周捕快蹦躂多言了,而陳縣令早已沒了最初對周捕快的好臉色,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只差當面罵廢物了。
這種情況下,周捕快哪還有心情提什麼計謀啊,他紅着一雙眼睛似條兇狠地惡狼,恨不得將青河縣城掘地三尺,刨出來兩個少爺。
待到了傍晚,他硬着頭皮毫無收穫地再次走入陳縣令辦公的書房時,陳縣令更是不滿地說了一句“若是趙世雄在,即便找不到人想必也能找到線索!”。
這一句話就像點燃了炮仗的燭火,一出書房,他就將兩天來窩的火全部發泄到瘦猴等人身上。
……
落霞鎮巡檢司後院正房的稍間裡。
早間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給如意紋梨木八仙桌上擺着的六七種各色早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使得這些食物色澤更加鮮亮誘人,讓人一望就止不住唾液四溢。
站在沈大人身後的初五,瞥了眼舉着筷子半天不動的主人,以及完全沒有食不言寢不語自覺的呂同,嚥了嚥唾沫安撫了一下無聲抗議的肚腹,又悄悄挪了挪步子離桌子遠了一點。
兩個沒有自覺的主子正在嘰裡呱啦地討論着江家的事以及縣衙的事,呂同毫無同情心地笑道:“……那周捕快現在應該快要抓狂了吧,據說這幾天青河縣城裡已經怨聲載道了。”
“百姓只敢私下議論,這種事,誰敢觸縣令黴頭?”沈大人淡淡道。
“那周捕快也太傻了,三天都找不到人,人肯定是出城了啊,爲何就不知道將搜尋範圍擴大到城外呢?”
“本來也不在城外。”
呂同將筷子往桌上一放,眉眼耷拉,道:“喂,你太不夠意思了,枉我對你掏心掏肺的,你卻藏着掖着——告訴我人藏在哪裡又怎樣呢?難道我會把這秘密泄露出去?”
沈大人閉口不言,舉着的筷子終於伸向了一塊炸米糕。
呂同見他冥頑不靈,也重新拿起筷子,夾起碟子上吃了一半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威脅:“不說就不說,下次你別想再我幫你做事!”
忽然,他眼中閃過狡黠,連忙三口兩口地吃掉一塊蛋餅,抿了兩口茶漱了口,滿意地收拾好後,再喝下半盞茶,就狀似無意地道:“聽說江小二這次在縣衙堂審時,鬧了好大的笑話,你可知道她出的是什麼醜?”
沈大人置若罔聞。
呂同完全不受影響,自說自話道:“聽說,她在公堂上拉了一褲襠的屎!——哈哈哈,真是丟人現眼到了極致啊!”他大笑着湊向沈大人,“一個女孩子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拉在了公堂上!——真是沒法想象啊!”他嬉笑着豎起大拇指,“你的口味可真是獨特!”
沈大人拿筷子的手一頓,含在口裡的食物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陰沉着一雙眸子,牙關緊咬地看着笑不可遏的呂同……
這件事讓他說什麼好?
昨天剛傳到他耳中時,他足足愣了有一盞茶功夫,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
小松是正午時分回來的,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火急火燎的劉大康。
“我們已經查到了失蹤案的關鍵線索。這事牽扯很大,不僅有方高,或許還牽扯上了府城的一些大家族……前日我在府城意外碰見小松,他已經把江家的事情都告訴了我——那是我師父,我不可能看着不管的,正好失蹤案的事情也要回來稟報,我就自作主張地提前回來了。”一見面,劉大康就主動向沈大人解釋。
幾人往青河縣城趕,一進城門,就碰上了匆匆從衡州回來的趙捕頭等人。
趙捕快神色凝重地對劉大康道:“本該前天就回來的,但是沈大人派去的人正好與我錯開了,我見到他時已經是第二天,然後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趕——希望你師父他們沒受什麼苦。這次的失蹤案牽扯確實很大,已經不是咱們縣能單獨辦得了的事了……恐怕也不是咱們邵州府能搞得定的……咱們趕緊回衙門,先搞定江家的事,再細細思考一下怎麼與縣令大人稟報咱們查到的情況。”
與此同時,周捕快也接到線索,在縣城裡一處破廟的井裡找到了兩位昏迷的公子。
蛋糕方子的事情,到這裡已經沒什麼好糾纏的了。
周捕快等人知道時機已去,默默地歇了心思,芸娘坦誠了自己並不是竺陳謝家人,縣令大人果然要求證明,小松辛苦拿回來的路引與戶籍抄本也派上了用場,蛋糕方子保住了,謝家人被判了訛詐,被收了監,等着謝家拿錢來贖。
至於蛋糕有問題的事,由於周捕快及蔣班頭等人都有涉案,剛經過一場驚嚇的陳縣令又正準備集中精力查辦失蹤案,因此,這等小事也沒人再提,而那還沾有巴豆粉的碟子,卻被何班頭私下遞給了趙捕快。
案子完結了,被扣在縣衙三天的江家三人終於可以回家了,但江寒的丟人事蹟也被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一路上,只要碰見認識的人,他們都會收穫幾枚或憋笑或鄙夷的眼神,外加一些背後的指指點點。
一向心理強大臉皮厚的江寒,這次也深覺沒臉見人,躲在家裡不出門,連茶館都索性曠工了。
江家的禍事告了一段落,但是,縣衙裡的爭鬥纔剛剛開始。
案件結束的當天,那個碟子就被趙捕快送到了陳縣令面前。
劇情就此反轉,原本是想算計人的周捕快,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將趙捕快往捕頭的位置上送了一程。
經歷了一番驚嚇的陳縣令,總算髮現了趙捕快的價值,再也沒有猶豫,馬上任命了他爲縣衙新一任的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