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柳暗花明(上)

外出實習的甘菲終於回來了,灰頭土臉的,像是一個拾荒的流浪漢,建築系女漢子不好當,跟人家藝術系與外語系的姑娘站一起,簡直是綾羅綢緞與粗布麻衣之間的對比,異常鮮明。

洪宸擺了一桌豪華宴席,林染做東,將所有親朋好友召集起來,林染做主,葉凌生做副,甘菲與沙隱金爲上賓,衆人齊聚錦繡山河,一來是爲甘菲接風洗塵,二來是爲冰釋之前所有的嫌隙,增進感情。

籌備工作由林染與葉凌生負責,沙隱金則是開車將甘菲與洪宸接了過來,五人忙活了半晌,一切準備妥當了,江遇侯等人正好姍姍來遲,洪宸趕緊安排他們的座位,本來算好的是林染他們五人,加上江遇侯、朱效傑。沙民民和李葵,總共九人,可江遇侯他們卻多帶來了一人,讓洪宸大吃一驚,竟然是馮紫蘊!

只見馮紫蘊牽着沙民民的手,毫不避諱的走在前面,相比之下,倒顯得沙民民像個女孩子一般扭扭捏捏,洪宸一時瞠目結舌,站在門口遲遲說不出話:“你們......兩個......”

“看什麼看!不認識啦?”馮紫蘊依舊是那副吃了火藥的語氣,洪宸笑道:“不是......就是有點......小意外......”

“神經病!閃開!”馮紫蘊一把將洪宸扒拉到一邊,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弄得洪宸既好氣又好笑。

“林老師好!”馮紫蘊向林染敬了個禮,嬉皮笑臉的,林染也是一怔,將目光移向洪宸,問道:“這是什麼情況?”

洪宸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表示不知,馮紫蘊卻道:“怎麼,只許你跟洪宸談戀愛,不許我們談戀愛啊!”

林染與洪宸對視一眼,臉一紅,也不好繼續說什麼。

沙民民實在憋不住了,趕緊解釋道:“那個......我跟小蘊其實......”

“哎呀!用你婆婆媽媽地說麼?人家都不瞎,會自己看,你快坐吧!”馮紫蘊打斷了支支吾吾的沙民民,將他按在座椅上。

衆人各自找自己的位置,江遇侯道:“別說你們了,我也驚訝的很,沒想到他們倆地下戀情搞了兩個多月,我們都被矇在鼓裡,老沙這悶葫蘆,連個屁都沒放!”

馮紫蘊一把扯過江遇侯衣領,喝道:“你說誰呢!我警告你,你再敢欺負我們家老沙,我就弄死你!”

江遇侯雙手抱頭做了個哭臉,道:“你們看吧,這就護上了!還我們老沙,真肉麻死了!”衆人鬨堂大笑。

好不容易齊聚一堂,大家其樂融融,無話不談,朱效傑打趣道:“咱們這一共十個人,八個人都是成雙成對,就剩我跟葉老大孤苦伶仃,這處境好尷尬啊!”

江遇侯道:“你能跟人家葉老大比嗎?人家是不想談,你是談不上,這是兩個概念!”

葉凌生道:“女人還不多的是?你要喜歡,我明天介紹給你十個八個的!”

“免了!”朱效傑趕緊打斷道,“您身邊的美女,咱這種小老百姓可養活不起,我還是悶頭打遊戲吧,別讓女人影響了我拔劍的速度,嘿嘿!”

沙隱金道:“你沒有女朋友也不見得拔劍有多快,上次燕山會獵,你可是第一個倒下的!”

洪宸聽出了端倪,奇道:“你怎麼知道?”忽然腦中一亮,叫道:“喔!你是醉飲金沙!”

沙隱金苦笑一聲道:“師妹啊,林老師一直誇你冰雪聰明,可你這反應速度也太打他的臉了吧?我的聲音這麼性感富有磁性,你居然聽不出來?”

洪宸嗔怒道:“你還說!你早知道我們的身份,卻幫着林染隱瞞,我不管,你必須自罰一杯!”

沙隱金端起酒杯,道:“好好好,一切全憑師妹......呃不,全憑師孃做主!”

“你!”洪宸羞得滿臉通紅,索性用手擋住臉,氣得直跺腳,林染端杯起立,道:“好了,別鬧了,今天難得大家歡聚一堂,一來是爲甘菲接風,二來呢,我想敬葉凌生一杯,希望今後你我兄弟仍能繼續把酒言歡,快意恩仇,三來,我要敬江遇侯、朱效傑、沙民民三位,多謝你們這麼長時間以來對洪宸的照顧,今後若有用得着我林染的地方,定當不遺餘力!”說罷,一飲而盡。

見林染干了,葉凌生也端杯起身,他望着那個坐在自己對面,不斷勸林染飲酒傷身的洪宸,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微笑,也許無論什麼時候,在洪宸的眼中,永遠都是隻有林染一人,愛一個人的舉動是藏不住的,星河萬里,目之所及,皆是你。

看着洋溢着幸福的洪宸,葉凌生也終於完全釋懷,他舉杯緩緩道:“感謝大家這段時間以來對我的照顧,能認識各位,也是一種緣分,哪怕離開這裡,我也不會忘記與大家的這份情誼!我先乾爲敬!”

洪宸問道:“怎麼,你要離開這裡嗎?”

葉凌生道:“本來來到這裡也是純屬偶然,此間事了,我也要回加拿大繼續深造了,各位,山高水長,待我歸來之日,一定再與各位把酒言歡!”

洪宸與林染對視了一眼,有些落寞,便道:“那也不用走這麼急吧,再多玩幾天也不遲吧......”

江遇侯等人亦附和道:“老大說的對,就算要走也不急於一時,我們還沒玩夠呢!”

葉凌生苦笑一聲:“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早走如何,晚走又如何,反正都是要走的,唉!今天是開心的日子,不談這個,我們繼續喝酒!”說罷,舉杯又飲,江遇侯等人也不想葉凌生就這麼離開,只好不斷陪酒。

本來一場挺開心的聚會,卻因葉凌生要離開的消息而弄得有些不快,葉凌生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江遇侯與朱效傑也好不到哪去,幾乎就要鑽到桌子底下,沙隱金作爲甘菲的男友,是今天的主人公之一,自然也被灌了不少酒,但沙隱金酒量頗高,即使江遇侯等人車輪戰,也沒能將他放倒,不過也是強弩之末,趴在桌子上低聲囈語。

沙民民剛做完手術,不能過度飲酒,面對葉凌生與沙隱金的敬酒,馮紫蘊擋在了沙民民前面,替沙民民照單全收,不僅防住了葉凌生的攻勢,還主動反敬葉凌生,因此直接將葉凌生放倒。

要說馮紫蘊可真乃女中豪傑,與一衆男生飲酒竟絲毫不落下風,之前在贛山照顧洪宸時,喝得不省人事,反而讓洪宸照顧了一宿,如此看來,能將馮紫蘊灌醉的,得是樂隊全體男生齊心協力才行。

馮紫蘊喝到興頭上,自然不能忘了洪宸,非要拉着洪宸一起喝,洪宸見她的狀態有些上頭,自是不敢硬接,好在林染站了出來,擋住了馮紫蘊的敬酒攻勢。

一場聚會,全都喝得東倒西歪,全場只剩洪宸、甘菲、李葵、沙民民這四個清醒人,無奈之下,只好先打車將他們送回住處,四人各自扶着自己的對象,陸續下樓,剩下葉凌生與朱效傑摟在一起,在桌子底下鼾聲大陣。

酒精有時候不止會麻醉人的神經,也會麻醉人的心靈,酒精助眠,一切煩惱憂愁,都隨着大腦漸漸睡去,醒來揭開新的一頁,只是他們不知道,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篇過後,新一輪的憂愁也隨之而來。

正如林染所說,建築系實習過後便輪到網絡工程系,往年網絡工程系的實習都由學校組織,分散到塔雅之下的各個網絡公司,可自從羣英會結束之後,學校也徹底斷了塔雅這條線,所有實習如何,全憑學生自己造化。

然而這還不算最糟糕的,上次教務處會議中,金校長狠狠批評了林染的冒失舉動,可林染卻認爲,學校爲了跟塔雅保持關係,無視程紹東侮辱學生的行爲,並且爲包庇宋長青,暗中行不齒勾當,實在是有違教育宗旨,因此與校方領導爭得不可開交,最終林染遞交辭職申請,放棄在校內擔任助教,校方雖不願失去林染這樣一個人才,可林染堅持自己的決定,校方也只好無奈同意。

離開學校的林染彷彿卸去周身枷鎖一般輕鬆,他從來沒有這般舒暢過,感覺周圍的空氣都比之前新鮮了。

臨行之前,林染打算向沈瑩蕙做最後的告別,畢竟來到這座學校任職,都是沈瑩蕙的關係,如今要走了,自然要知會她一聲。

安靜的咖啡廳內,林染與沈瑩蕙靜靜地坐在窗前的圓桌兩邊,望着窗外的風景,一言不發。

“你......好久沒來了......”沈瑩蕙輕聲說道。

林染淡然回道:“學校事多,無暇抽身。”

空氣再一次陷入寂靜......

“我今天來,是要向你告別的......”

“嗯......我聽說了,你大鬧羣英會,打傷了程紹東......”沈瑩蕙緩緩轉過頭看着林染的側臉道,“在我的印象中,你並不是這樣的人......”

“或許,你印象裡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林染轉過頭,看着沈瑩蕙,四目一對,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苦笑。

“是我太自信了,我曾天真的以爲,我們之間還有可能,當年的你,爲了我放棄了前途,可如今,你又爲了洪宸放棄了前途,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天意還是緣分......”沈瑩蕙頓了頓,道:“可是今天我得到了答案,五年了,我從未見你這般笑過,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我也終於理解了洪宸爲什麼每次玩遊戲時都會笑得那麼開心,原來,與喜歡的人有同一個愛好,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天意也好,緣分也好,都只是給你創造機會而已,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自己。”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如果那天換做是我,你會不會爲了我而打傷程紹東?”

林染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望着遠處的山景,陷入了沉默,沈瑩蕙從林染的表態中得到的答案,也不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人生的遭遇共分七類,其中之一便是遺憾,有些東西,即使錯過了,它也是你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拼圖,年輕時的衝動多半沒有結果,但如果少了這場衝動,你的人生便少了一分色彩。我認識了一羣搞樂隊的朋友,他們說,最後悔的事便是沒有上大學,即便什麼也學不到,也總比錯過這段經歷要好,所以對於我們之間,我有的不僅僅是遺憾,更多的,是感激。”林染輕笑一聲,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這段經歷,我就不會來到這裡,也不會認識洪宸,我的人生會進入一個不同的軌跡,我想,無論是哪種人生,都不及現在這般幸福,這是我最感激的地方。”

沈瑩蕙注視着林染,良久,她忽的笑道:“今天的你,都快讓我不認識了......”

林染也隨之一笑,問道:“你呢,今後作何打算?”

沈瑩蕙裹了裹胸前的圍巾,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咖啡廳的合約到期之後我便不再續了,我想去一趟比利時,去一趟盧森堡,當時在英國唸書之時便總想出去看看,離得這麼近,卻總也沒有機會,如今,我也想去填補一下你所說的遺憾。”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心中都開朗了許多,林染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盒,放到沈瑩蕙跟前,那是一枚晶瑩透亮的鑽戒,是所有女人都向往的東西,林染緩緩說道:“上次回英國整理東西,順手把它帶了回來,這是屬於你的。”

沈瑩蕙打開戒指盒,看着裡面的鑽戒,嘴角微微抽動,她猛得蓋上蓋子,將戒指推到林染跟前,略帶發顫地說道:“你還是拿回去吧,它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了......”

林染並未接收戒指,而是淡淡說道:“過去無論發生過什麼,都已經成爲過去,即使往事不堪回首,卻仍佔據着我們彼此的記憶,這是客觀存在無法抹去的,是你的終歸是你的,從你接受的那一刻,它便屬於你了,今後或扔或賣,那便是你的權利了。”

“這是我們四年時光的見證,我怎麼會丟棄呢?只是......”沈瑩蕙欲言又止,眼中晶瑩閃動,但她故作堅強,竟是絲毫沒有表現出失態,林染也並未察覺,他將戒指再次推給沈瑩蕙,輕聲說道:“那就好,放下便是放下了,不滯於物,不限於人。”

沈瑩蕙莞爾一笑,終於接過戒指,轉身的一瞬間,卻看到洪宸一個人站在玻璃門外,呆呆地望着裡面,她不想打擾林染與沈瑩蕙最後的告別,只好站在門口等待林染出來。

林染順着沈瑩蕙的視線望去,看到門口的洪宸,突然開心地一笑,起身道:“我該走了。”

沈瑩蕙並未挽留,她從未看見林染這麼開心過,那種喜悅之情躍然臉上,是跟自己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笑容,愛情中本無對錯,可能缺少的,只是那個點。

看着林染與洪宸打打鬧鬧的樣子,沈瑩蕙突然明白了,原來這一切的因果,全在自己身上,林染本就是一個瀟灑不羈的人,可是由於自己的性格,卻硬生生把一個開朗的男生變成一個死氣沉沉的模樣,如果說林染跟洪宸在一起是波瀾壯闊,那麼跟自己在一起時就是一潭死水,當初的林染因爲愛她,不惜追隨她到了英國,她不喜歡熱鬧,林染便收起自己的活躍,她不喜歡遊戲,林染便戒掉了遊戲,她不喜歡輕浮,林染便用盡辦法讓自己變得穩重,她放棄學業回國,林染也跟着她做起了小助教,說到底,在這段感情裡,她與林染都是百分百的復出,但區別在於,林染是全力奔赴,而自己卻在試圖改變林染。

或許,這便是愛情的無奈吧!

看着林染漸漸消失在視線中,沈瑩蕙倔強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滴落,她緊緊攥住手中的戒指,一下癱坐在沙發上,無力地閉上了雙眼,不讓淚水繼續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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