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那金色鱗甲之上,有好幾處傷痕,那些傷痕又細又長,滲出絲絲紫血,顯然是與柳玉階纏鬥之時被他的飛刀所傷。
不知是受傷的緣故,還是久經囚禁,終得釋放的緣故,此時的它顯得異常狂躁,獸蹄不斷的刨着地面,拳頭大的鼻孔噴出縷縷白煙,一雙詭異的紫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蘇青黎,彷彿已經鎖定了自己的獵物一般。
蘇青黎體內的毒性愈發嚴重,眼前一片模糊不清,甚至無法分辨耳邊的聲音是雨聲低垂,還是野獸嘶鳴。
他晃了晃腦袋,猛的咬破舌尖,讓自己不至於昏迷過去,巨大的疼痛帶給他短瞬的清醒,他透着渾濁的目光擡頭望去,只見魅魔那張可怖的臉孔已然距離自己不過兩尺的距離。
他從未如此近的距離觀察過魅魔,眼睛一瞬間的清晰,讓他覺得對方彷彿凶神降臨,惡煞駕世一般,巨大的衝擊力讓他不禁心臟加速,氣血翻涌。
面對如此可怕的巨獸,饒是以蘇青黎的見聞依舊心驚膽寒,不自覺的向後退去,可他雙腿中毒已深,早就沒了知覺,不退還好,一退身子立刻失去了平衡,倒坐在了地上。
魅魔眼見自己的獵物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反而變得平靜下來,像是貓捉老鼠一般,半是戲虐,半是玩弄的緩步朝前走着。
兩山四川的衆人早已躍上大樹,高高在上的看着這齣好戲,蕭非言離柳玉階最近,他伸展着手臂,像是完成了任務一般,懶洋洋的說道:“你可真行,僅憑一個人就將這怪物引了過來,而且看樣子還把它給惹惱了,有了望塵術之後,輕功竟然提升的如此迅速。”
柳玉階不知聽沒聽出來他話裡嘲諷之意,並沒有去看他,眼睛盯着地上的蘇青黎,淡淡的說道:“我的飛刀射程較遠,輕功在衆人中也最爲突出,所以這事非我來不可。”
蕭非言哼了一聲,斜靠在樹幹旁,說道:“早知道那天你和我賽跑是爲了決出勾引魅魔的人選,我就會再跑的快點,不那麼顧忌你的自尊心了。”
柳玉階搖了搖頭,說道:“你們的作用也同樣重要,若非你們拼死將蘇青黎打成重傷,計劃也不會進行的這麼順利。”說着,他的餘光撇向空地不遠處徐瑜的屍體,沉聲道:“可惜我還是不夠厲害,要不然也不會有人犧牲了。”
蕭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今晚大部分狀況都在你的計劃當中,只不過蘇青黎這混蛋太過難纏,也不知道是哪個孫子盜取了三絕劍譜給他,讓他學了去,要不然也不會這麼狼狽。”
說着,蕭非言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興奮的神情,道:“你是沒看到,那絕仁棄義式當真厲害的不行,我們幾個合力竟也打不過他,天雲老人不愧是傳說中的天下第一,怕是要超出蘇煥雲幾個境界來。”
柳玉階道:“望塵術能夠通過釋放體內的塵息獲得通感,早在密林深處我便已經看到了蘇青黎施展三絕劍。”
說道這,柳玉階忽然低垂下了眼瞼,聲音有一絲哀傷:“而且我也大概猜到了誰是內奸。”
蕭非言見他神色異樣,心生好奇,正要發問,忽然想起了他的弟弟柳玉欄曾經被蘇青黎俘虜過,當時與蘇青黎交換人質的時候,自己便覺得有些蹊蹺,那蘇青黎又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怎麼可能會爲了自己的一個部下而放過聯盟盟主的親弟弟呢?這會兒再結合柳玉階這奇怪的表情,心裡也就明白了個大概,恐怕柳玉階嘴裡的內奸,就是被蘇青黎故意放回來的柳玉欄吧?
想到這,蕭非言心中暗罵一聲混蛋,但面對柳玉階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故意轉移話題,問道:“你覺得你的計劃有幾分勝算?蘇青黎真的會死在魅魔的手裡嗎?”
柳玉階搖頭道:“殺死蘇青黎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制服魅魔纔是,我賭的是蘇青黎有特殊的辦法對付魅魔,但若是他無計可施的話,恐怕一會兒我們還要下去救他。”
蘇青黎眼見那魅魔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身體不自覺的向後退着,體內原本早已被馴服的邪血像是在尋根溯源一般,竟沸騰着想要衝出自己的體內,縱使有楊夕槿強悍的內力壓制,卻根本無濟於事。
蘇青黎意識越來越模糊,身子也越退越後,直到右手杵空,他這才意識到,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邪血的狂躁,毒性的暈眩,身體的疼痛,以及自身的恐懼,各種各樣的感覺一齊涌入蘇青黎的腦海之中,他的腦袋彷彿要炸裂開來,他出生至今,從未同時擁有過如此豐富的感覺,這種感覺幾乎要將他逼瘋。
身處絕境的蘇青黎朝天狂吼,他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樣死在這荒郊野嶺之中,不甘心自己的壽命僅過了二十餘載就要終結,他所憎恨的,依戀的,都還沒有一個結果,就這樣終結了嗎?
魅魔終於喪失了耐心,他緩緩的張開血盆大口,鋒利的牙齒如同兩排鋼刀,眼見就要將蘇青黎吞入腹中。
蘇青黎望向不遠處站在樹上的衆人,想要呼救,但他們的眼神裡卻盡是冷漠,如同看死人一般。
蘇青黎眼前越來越黑,魅魔如同小山一般的巨鄂彷彿要將他最後的希望也一起吞併。
咕咚一聲,魅魔一口咬下,將蘇青黎整個人全部吞入了口中,周圍人甚至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他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了密雨驚雷之下。
“什麼情況!”蕭非言驚呼一聲,起身便要越下樹枝,卻被柳玉階給攔了下來。
“你攔我做什麼,”蕭非言大怒,“再不下去拋開魅魔的肚子,蘇青黎那混蛋就要變成一坨屎了,那咱們便再也沒有打敗魅魔的機會了!”
柳玉階目顯精光,一隻手死死的拽住蕭非言,另一隻手指向魅魔的肚子,叫道:“你看!”
蕭非言狐疑的朝魅魔望去,不禁呆住,只見魅魔的腹部竟在不斷的鼓脹,那堅如鋼鐵的鱗甲時不時還會出現掌、拳的印痕,周身的紫氣大盛,濃如流水一般,全部都聚集在了腹部。
隨着肚子不斷變形,魅魔難得一見的發出痛苦的哀嚎,四隻獸蹄如重錘一般狠鑿在地面之上,濺起陣陣泥沙。
“他,他還活着!”蕭非言心中的驚駭之情盡顯於臉上,“到了魅魔的肚子裡還有如此力量,這傢伙真的還是人嗎?”
他顯然不是第一個問這種問題的人了,柳玉階沒有回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拽着蕭非言的手卻越攥越緊。
突然,一道紫光自魅魔的腹部溢出,將他的肚子橫向劃開數尺來長的裂口,蕭非言看到,一隻手臂從傷口處伸了出來,雖然那隻手早已被紫血浸染,但他還是能依稀的看到,那是一隻同樣覆滿鱗甲的手。
那隻手無視魅魔的瘋狂的抽搐,將傷口越扯越大,漸漸移出半個身形,猛的一發力,順勢跳了出去,跌倒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從外表來看,根本無法辨認地上躺着的人就是蘇青黎。他的身體整整膨脹了一圈有餘,全身上下盡數覆滿了鱗甲,一張滿是紫血的臉扭曲的幾乎看不出人形,只有憑藉着還殘留在他身上的少許衣服才能堪堪辨認出來。
“這算什麼?”蕭非言失聲道:“浴火重生麼?”
魅魔藉助邪血的威力,腹部的傷口已經開始緩緩癒合,它猛的仰起頭來,望着眼前這個對它開膛破腹之人,而此時蘇青黎也緩緩的擡起了頭,兩雙紫眸相會,迸發出如雷電般的光芒。
“嗷嗷嗷!”一聲震耳欲聾的叫聲響起,甚至根本分不清究竟是這一人一獸誰發出來的,他倆同時起身,猛的朝對方撲了過去。
一人一獸動作無半點花哨,全以蠻力制敵,魅魔擡起雙蹄,朝蘇青黎踏來,蘇青黎則奮起揮臂,生生扛下了魅魔半個身子的重量。
在力量的比拼之中,蘇青黎竟然佔了上風。
眼前蘇青黎手臂越擡越高,猛的一震,竟將魅魔巨大的身子掀飛了出去,它那龐大的身體一經落地,震起轟轟巨響。四蹄朝天,仰倒在地。
蘇青黎絲毫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飛身躍起,兩隻粗如樹根的大腿盤於魅魔脖頸,居高臨下的揮出一拳,將魅魔那碩大的頭顱半數都打進了泥土之中。
一拳之後又是一拳,蘇青黎如鐵錘般的拳頭雨點似的落在魅魔的腦袋之上,直打的它紫血橫飛,鱗甲脫落。
一邊打,一邊嘴裡嘶吼着殺,殺的聲音,只不過那聲音嘶啞難聽,幾乎不像是人所能發出來的一般。
蕭非言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道:“我沒看錯吧,蘇青黎那傢伙在肉搏魅魔嗎?”
正當他瞧的出神,忽然一道黑影掠過,撲向了陷入瘋狂的蘇青黎,他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了了。
糟了!蕭非言心底大呼,想要起身去攔,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了了的速度很快,蘇青黎全部精力都在魅魔身上,根本沒有發現了了近身。
等到他察覺到異常,了了已然將他抱在了懷裡,只聽她聲音哀怨如歌:“蘇大哥,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你曾經跟我說,倘若你有一天終將成魔,一定要讓我親手殺了你!”
狀若瘋癲的蘇青黎聽到她這一番話,突然像是清醒了一般,一口鮮血自嘴角溢出,他的小腹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柄匕首。
蘇青黎難以置信的看了看那插在自己小腹的匕首,滿是紫氣的臉上顯出一絲怒容,他猛的一揮右臂,碩大的拳頭便要砸向了了的腦袋。
“住手!”
一聲淒厲的吼叫從蘇青黎的口中傳出,他猛的張開了嘴,竟將飛來的拳頭死死的咬住,雙齒用力擠壓,像是要將自己的右手咬斷一般。
就在這時,緩過神來的魅魔恢復了力量,突然躍起,將身上二人盡數震飛出去。
一經自由,魅魔張開巨口,咆哮着衝向了二人。
蘇青黎面對着魅魔看的清楚,眼見了了後背毫無防禦,抱着他猛一轉身,用身軀擋在了她的前面。
“蘇大哥!”
了了一聲驚呼之下,魅魔將二人推倒在地,兩隻前蹄踏在蘇青黎脊背之上。
蘇青黎單手撐地,身子顫抖不已,眼見身下了了慌亂的神情,忽然輕聲笑了起來,吻在了她細潤的脣間,道:“謝謝你。”
話音剛落,兩人一獸所在的空地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塌,蘇青黎和了了伴隨着滾滾泥沙與魅魔一起墜入了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