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束光從窗戶外頭射進來,薄泠已經進了這御書房小半個時辰了,辰帝卻一直皺着眉埋頭處理奏摺,一點兒也沒有要和她說些什麼的意思,就連平時近身伺候的劉公公也在一開始就被遣了出去。

“父皇,您喚兒臣來有何事。”薄泠忖量一番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皇帝擡了擡頭,停下硃批。“泠兒覺得那前日禮宴上的昆將軍如何?”說着啜了口已經涼掉的茶。

“昆將軍?”薄泠看向皇帝,“昆將軍所向披靡,一人既出,萬軍奔赴,實乃國之重才,令人欽佩。”

“那泠兒喜歡昆將軍嗎。”

“陵安城的姑娘哪個不喜歡昆將軍呀。”薄泠心頭一跳。

“那泠兒可願意同昆將軍成婚?”

“成、成婚?父、父皇…”薄泠似乎從皇帝眼中看到了些什麼,剎時手腳冰涼,原要追問的話到了口邊卻在嘴裡轉了幾個來回後,又咽了下去“能、能嫁與昆將軍是兒臣的福分,別的姑娘求還求不來呢,兒臣多謝父皇!”語畢,薄泠向着皇帝福了福身。

“泠、泠兒..”皇帝喉間似乎被哽住了“莫要怪父皇。”

“兒臣不敢,只是,兒臣有一事相求……”

出了那御書房,薄泠纔來得及喘口氣,而皇帝怔怔地望着女兒慢慢離他遠去。

回宮的路上,薄泠將成婚一事告訴了貼身宮女,讓其準備相應事宜。

“什麼!!公主要下嫁於那樣一個粗人武夫!!!皇上不是最寵公主的嗎?這種事再不濟,也輪不到公主來做啊!!”一到宮中,貼身丫頭葡萄憋了一路的大嗓門兒就噗嚕噗嚕全抖了出來。

“胡鬧!回了宮就能亂說了?公主還沒發話呢,公主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比起葡萄,荔枝就謹慎多了。

“我的好葡萄~”薄泠知道葡萄在爲她着想,也沒有呵斥,“這怎麼能叫下嫁,人家可是第一護國將軍,怎麼也不算辱沒了我,那昆如故可是昆家獨子,我嫁過去也沒什麼人欺負我,不用勾心鬥角地過日子,以後到了將軍府可不要乘這種口舌之快了。”

“公、公主…”葡萄這下可沒話說了,只是撲簌簌眨吧着一對大眼睛,看着薄泠。

“哎,生在皇家,就是這個命,最受寵的公主又怎樣呢,不過對象好些罷了,我已經很知足了,還好沒嫁到什麼藩國,那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薄泠抿了口茶,又繼續“父皇不是不喜歡我了,這件事只有我去做。”

“什麼事!什麼事?公主難不成要去做探子嗎!!!”葡萄又忍不住嚷道。

“笨!做探子還要公主去!”荔枝敲了一下葡萄的腦袋。

“噗,荔枝,你別敲了,本來就笨,被你一敲,以後更沒腦子了。”

“公主!!!”葡萄一下子急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昆如故手握重權,要是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主去,別說他了,他家裡人也會覺得父皇瞧不起他,只有我去,昆家人就不敢對我,對皇家怎樣,這三分薄面還是要給的。其他的,我就不說了,說了你也聽不懂。”葡萄是她奶孃的女兒,打小和她一起長大的,自己也是慣着她,往好了說,是天真,沒城府,說難聽了,就是沒腦子。

“聽到了沒,去了將軍府,別給公主惹麻煩!”荔枝在一邊囑咐葡萄。

“哎呀,知道了,我又沒有一天到晚惹麻煩!荔枝,你總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門外的高呵聲打斷了“泠兒!泠兒!”

薄泠望向門口,來人正是當今太子爺,皇帝的三兒子,薄瑾。“瑾哥哥,你怎麼來了?”薄泠放下手中的茶盞。

“你還好意思問我!爲什麼答應父皇嫁與昆如故那廝!他配得上你嗎!我這就去向父皇請求退婚!”薄瑾剛大步跨進門,又轉身準備離去。

“瑾哥哥!等等!”薄泠趕緊追上去,一把拉住了薄瑾,“瑾哥哥要是知道求情有用的話,第一個就會去找父皇,而不是泠兒了!”

“我、我…”薄瑾一下子支支吾吾起來。

“好了,瑾哥哥,泠兒知道你是在擔心我,我這不是也是深思熟慮過了嘛,我嫁過去不會吃虧的,就算那昆如故欺負我,泠兒不是還有哥哥嘛~”薄泠拽着薄瑾往回走。

“罷了,泠兒也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你嫁過去已成定局,那以後,那小子要是欺負你,定要同哥哥說!看哥哥不扒了他的皮!”薄瑾自我冷靜了一下後終是坐了下來。

“噗,哥,也不知道你打不打得過那昆將軍。”

“嘖!你這丫頭!還沒嫁過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哥打不過,還不會叫人幫忙嗎!定把他打的滿地找牙!”

“好了好了,哥,你這粗言粗語的,被人聽到看笑話!”

“咳,我也不跟你鬧了,就快嫁人了,哥囑咐你幾句……”

與此同時,將軍府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惜護國昆將軍之才,感其報國澄澈之心,念其二十又八,膝下無兒無女,甚憐。故將朕愛女煙寧公主賜於將軍,一月後成婚,欽此。”太監刺耳的聲音在昆如故耳中轉來轉去,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杵着一動不動。

“咳、昆將軍,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這煙寧公主可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美人配英雄,將軍快接旨吧。”太監見昆如故沒反應,不由得催促道。

“多謝公公,公公一路辛苦了,一影。”語畢,一位清俊的少年便遞上來一個錢袋子。

“呵,呵,應當的,這傳旨是雜家分內之事,怎麼好意思讓將軍打賞。”嘴上雖怎麼說,手卻快得很,掂量了一下錢袋的重量,眼中掠過一絲光,“咳,昆將軍啊,雜家在那御書房外可是聽的清清楚楚的,這聖上啊,原是要將軍做公主的駙馬的,可是這公主親口說,昆將軍乃國之重才,怎可做這入贅之事,公主還說了,她這不算下嫁,昆將軍大才,是她配不上您纔是啊。”那太監湊到昆如故耳邊嘀咕了幾句。

御書房裡的談話當然不可能被別人聽去,只是有人特別囑咐過罷了,這昆將軍信與不信,就不關他的事了。“哎呦,您看,雜家又多嘴了,既然旨意將軍已曉,那雜家就回宮稟報了。”

“公公慢走。”昆如故握着聖旨,眸中無光。

“哼!這聖上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們衡兒如此忠心耿耿,卻引來他如此猜忌!什麼賜婚,分明是監視!”左邊太師椅上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抱怨。

“好了好了!成何體統!”右側的銀髮老嫗擎着柺杖敲了敲地,“事到如今,娶煙寧公主已是鐵板釘釘了,莫要多費口舌,叫旁人聽了去讓皇帝心生嫌隙。皇帝把那煙寧公主嫁來,已是給足我們面子了,萬萬不可再生事端,就當家裡來了個皇帝不就好了。”

“是,奶奶。”昆如故點了點頭,“奶奶,還有…”昆如故將剛剛那太監說的話講了出來。

“這——”昆老太太皺了皺眉頭,“要麼這是皇上要我們善待公主,要麼這話真是那公主說的。若要真是那公主說的…”

“若真是那公主說的又怎樣!小小年紀巧舌如簧!”

“牧深!多大年紀了,還毛毛躁躁的!最受寵的公主不見得有多大心計,不管怎樣,先把要準備的事情安排妥當再說吧。”老太太深呼了口氣,望向身旁,“那公主若進了府,你萬萬不可再如此口無遮攔了。若櫻要刻刻看住了他!”

“是,母親。”下座的一位半老徐娘向老太太俯了俯身,“妾身定將他看的牢牢的,不讓他口吐半個字說公主的不好。”

“好了好了,就不要耍貧嘴了,該安排安排,該回房回房吧。”老太太先起了身。“衡兒,嫁娶事宜不用你操心,你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回房吧,啊。”昆夫人轉向了兒子。“好。”昆如故默默走開。

回房的路上,昆如故一直在想,原本以爲,自己要廝殺一生,或死於戰場,或倖免於難,挑個好苗子當做義子,老了謀個閒職,也沒想過娶妻去禍害別人家姑娘。沒想到現在卻要娶了皇帝最寵愛的女兒,真不知道是該哭呢,還是該笑。

“哎——”靜謐的小樓迎來一聲嘆息。上了二樓寢房後倒了杯茶,涼茶入喉,泛上來一陣苦澀,品久了,苦澀中卻又雜着一股甘甜,隨後甘甜佔滿了整個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