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夜十點,一輛X3294大貨車行駛在城市主幹道上,後面尾隨兩輛X福特黑色轎車,僵硬冷峻的直線車型外表,像暗夜中一把出鞘的刀。

“怎麼辦?灲哥,甩不掉他們?”郝冬焦急抓住沈允灲的手。

從出城送貨到現在已經跟了整整四個小時,一直保持相對穩定距離到現在對方似乎沉不住氣了,開始加快速度。

沈允灲和司機交換,對他們兩個人說:“前面是收費站,在那之前,你們找機會下車。”

“不行!你不能留下來。”司機小楊反對,“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們怎麼向耀哥交待。灲哥,我來開車,你下去。”

沈允灲看他一眼,“來不及了。”說完突然打開車門將郝冬和司機推下去,爾後嘭的一聲關上車門,猛踩油門闖過收費站。

警報器在拉響的一瞬間,福特車撞飛一個出來企圖攔截的收費站工作人員加大馬力追上來。

從後視鏡看,那輛車沒有發現郝冬和司機的離開,雖然兩人會受點傷,但是不致於有生命危險。

福特轎車的車窗打開,一個手端HKUMP45衝鋒qiang的人爬出來。

貨車的車身很笨重,無論怎樣好的技術都沒辦法把它開得像靈巧的小汽車。

福特車呼嘯着越來越靠近,沈允灲看一眼那個一身黑衣探出半截身體的男人,微笑,貨車雖然笨重,但是個頭大,撞擊力量可就不容小覷了,突然一打方向盤嘭的一聲把福特車撞在旁邊的公路防護坡上。

車聲發出嘩啦啦的刺耳聲,火星四濺。

“吐吐吐吐——————”

UMP45噴出火舌,子彈擊碎玻璃飛進來,沈允灲藉助座高的優勢低頭俯身躲避,油門已經踩到最大,但是還是沒有辦法把福特車甩掉,儘管對方已經掉了兩扇車門,但是進口車的xing能似乎的確比國產的要優越許多。

擋風玻璃已經碎裂,強勁的風吹得睜不開眼,沈允灲皺眉,糟糕了,前面有一段山路,蜿蜒崎嶇,就算是在白天膽大的司機都會把速度降到六十。

而現在自己的速度,低頭看了一眼,沈允灲苦笑,一百二十,無異於自殺的速度。

似乎察覺沈允灲的猶豫,福特車的火力變得更爲迅猛,子彈在窗口飛濺,沈允灲蹙眉咬牙開始降低速度。

一顆子彈滑過額頭,溫熱的鮮血滑落到眼角,緊接着像是某種訊號,好幾顆子彈擦身而過,留下滿身傷痕。

鮮血漸漸浸透墨綠色的外衣。

第一個九十度急轉彎來臨時沈允灲緊蹙的眉頭忽然一鬆,微笑起來,鬆手放開方向盤,說:“這樣也好,你說是不是,曉風?”

深夜城郊的鳳凰山半山腰發出驚天動地的哀鳴聲,不一會兒附近的居民看見火光沖天,熊熊烈火燒紅了漆黑的夜空——————

“這是設計樣品,您請過目。”設計師把一對水晶戒指放在面前對秦耀說。

秦耀取出戒指左右看了看,皺眉指戒指上的鑲鑽鏤空圖案說:“這裡,不用鑽石,用火耀石,設計成烈火的樣子,可以嗎?”

“呃,當然可以,只是鑽石畢竟象徵永恆,您訂做的是對戒,我想這對戒指無論對您還是對您的愛人都意義非常,所以我認爲用鑽石——————”

“呵呵,正因爲意義重大,我纔會用我的標緻。”秦耀得意笑起來,在草稿紙上畫下圖案的基本形狀,說:“就是這個樣子,大概什麼時候能做好?”

“半個月。”設計師無奈回答,根據這個圖案的形狀整個戒指的設計基本形態都必須改變,真夠爲難的。

秦耀滿意點頭,刷卡付了定金。

走出珠寶店,掏出手機習慣xing的看了看時間,聽郝冬說今天下午會一起出一趟車,不知道現在回來沒有,晚上還要清理賬目,一定又會忙到深夜,是不是該另外請一個會計了呢?

剛準備把手機放回口袋,鈴聲就響了起來,是郝冬那小子,一定是通知他沈允灲回家了。

接起手機回頭看見華仔匆匆忙忙從車裡鑽出來,面色難看,開口想說什麼,被秦耀打手勢止住,問:“冬子,現在在哪呢,回來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哭聲,郝冬只知道對着電話嗚咽,話都說不完整,:“耀,耀,耀哥,灲,灲哥,他,他,他,他死,死了——————嗚————嗚——————耀哥,耀哥,怎麼辦——————灲哥他死了——————”

“你他媽的吃多了還是喝多了,好好的死什麼死,給我說清楚!”秦耀一聽就來火了,衝着電話大吼一聲,電話卻突然被華仔奪走。

“你幹什麼,華仔,把手機還我!”

華仔掐斷訊號,深吸兩口煙,說:“秦耀,你冷靜點,聽我說完好不好?”

“媽的,你賣什麼冠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明明華仔沒說什麼,但是看到他那張晦氣的臉,秦耀就覺得不舒服,有些害怕。

華仔看着他說:“今天下午我派去保護沈允灲的兩個人被殺了。”

秦耀屏住呼吸,雙眼圓瞪愣愣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華仔咬咬牙,揮手猛捶了一下車頂,說:“就在剛纔我接到電話,沈允灲,連人帶車,摔下了懸崖,暗部傳來消息,墜崖之前他遭到過追殺,對方是什麼人什麼身份目前還不清楚,警方已經介入調查。”

黑着臉打開車門,秦耀鎮定自若坐進車,問華仔:“出事地點在哪裡?”

“城外鳳凰山。”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華仔在車發動之前趕緊打開車門坐進去。

低頭哆哆嗦嗦點上煙,秦耀大口大口猛吸,噝噝用力抽氣。

華仔擔憂斜睨着身邊這個男人,沈允灲對他來說有多重要華仔並不清楚,秦耀這個人心血來潮的時候什麼都幹得出來,但是他不是那種會始終如一的人,他比平常人更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看着菸頭的火光,秦耀低聲說:“華仔,你覺得沈允灲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我愛他這麼久卻從來沒有了解過他。我以爲只要他在身邊,對他的過去他的所思所想我都可以不過問不在乎。可是最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貪婪,我在他那緊閉的心房門口拼命敲打用力擠壓想找到一個出口闖進去。但是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

秦耀自言自語,華仔默默傾聽。

“如他所說,他心裡什麼都沒有。我不知道他的過去,所以我所面對的只是一片荒蕪的曠野,目力所及處荒煙蔓草空無一物。”

“我對自己說,有些力不從心了,實在堅持不下去,放棄也無所謂。”

“我只是這樣想,並沒有真的打算這樣做。”

“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人偷聽了我的想法,然後,就真的把他帶走了。”

“沈允灲,我愛他,我真的——————愛他——————-我這個混蛋————————我怎麼就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間空蕩蕩的房子裡,他明明,明明害怕黑暗害怕孤獨。”

“沈允灲把我害死了,他要把我徹底弄殘廢,讓我不再有能力愛上別人。”

在殘骸中沒有找到屍體。

貨車墜毀非常嚴重,整個車身都摔得粉碎,如果有人在上面,即使不死也會被接下來的油箱爆炸燒死。

可是無論從哪一方面調查,都沒有死人的跡象。

郝冬和司機小楊錄完口供從警察局出來,當着路邊來來往往許多人的面在秦耀面前同時跪下。

兩個人被沈允灲推下貨車都受了傷,身上纏着繃帶,跪在地上像僵硬的木乃伊。

郝冬哭起來,他跟沈允灲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感情最好,“耀哥,你打我們罵我們吧,我們沒有保護好灲哥。”

秦耀把兩個人拉起來,扯開乾裂的嘴脣笑了笑,說:“不怪你們,況且並沒有找到灲的屍體,就說明他一定還沒有死,我們會找到他的。你們回去好好工作,別讓我操心公司的事就行了。”

郝冬抽抽噎噎點頭。

此後半年秦耀一面整頓‘東聯’穩定黑bang局勢,破‘天龍’收‘地煞’,重振議事堂,一面從黑道白道上查找沈允灲的下落。

而沈允灲這個人就這麼走了,像颱風過境,橫掃一切不留片甲席捲而去。

有時半夜醒來秦耀會想或許真正的烈火併不是自己對他的愛,而是愛情本身,也只是愛情本身,因爲從沈允灲身上自己什麼也沒得到。

‘天龍’敗落時曾在紅鷹口中得到關於沈允灲的隻言片語,似乎是被什麼人救了,然後就跟在了那個人身邊,至於那是什麼人,紅鷹三沒來得及說就被人暗殺了。

嶽雷走的那天對秦耀說:“灲那個人,只要他不願意的事沒有人能夠強迫他,既然沒有回來,就說明他不會回來了,當做一場夢吧,好聚好散。你也回到了原來的生活不是嗎?生活還在繼續,就這樣吧。”

秦耀當然記得沈允灲說過的話,只要他不願意,沒有誰能強迫他,並不是多麼強大足夠堅強,只是一無所有的人是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再害怕的。

然而還是不甘心的。

一種灼燒的憤怒與怨懟在心底漸漸沉澱下來。

至少是好好愛過他的,認真認真的愛着他,思考過彼此的未來。

然而幸福就在這觸手可及的短短距離內突然消失無蹤無從追尋了。

脾氣越來越暴躁,秦耀把燃燒着的菸蒂捏碎在掌心,皮肉燒焦的味道在房間裡瀰漫。

有一天朱妍突然回來了,站在面前微笑着說:“重新開始好嗎?”

彷彿只是吵架分開冷卻感情的一段時間,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沈允灲,就真的好像是一場夢。

秦耀打個寒顫,或許真的是夢也說不一定,手裡沒有一張關於他的照片,沒有一件能夠留戀他的事物。

嶽雷走的時候帶走了他的一切。

留戀,留戀,戀着但是留不住。

房間裡落滿了塵埃,辭退保姆後就不再有人來打掃,秦耀十天半個月回來坐一次,看着窗臺上原本青翠欲滴的仙人球漸漸枯黃乾死,窗簾一天天變得骯髒面目全非。

婚禮舉行的前一天晚上秦耀再次驅車來到小區的住處,沈允灲出現後的第三個年頭八月的桂花又開了,那馥郁濃香的味道讓秦耀在樓下駐足良久,爾後打開門上樓。

走進房間打開燈,揭開覆蓋傢俱物什的白色面罩,把外套脫xia來放在牀上,挽起袖子開始整理房間。

地板書桌牆壁上的灰塵,玻璃窗臺,將那些落滿灰塵的東西一一打掃乾淨,爲幾乎快枯死的仙人球澆上水。

臥室打掃乾淨之後接着打掃另一個房間,客廳,洗手間浴室,廚房,一個人埋頭苦幹到半夜,總算把灰濛濛的房子收拾出個樣子來。

到樓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兩瓶啤酒一包花生上樓,一個人坐在地板上自斟自酌。

朱妍還是決定要結婚。

秦耀答應了,爲她戴上訂婚戒指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祝福時,秦耀第一次在人潮涌動中感到一種徹頭徹尾的孤獨和寒冷。

而沈允灲,一直就生活在那片冰冷中,無論周圍多麼喧囂他都獨自微笑着埋頭思想着。

冰凍過的酒鼓着泡沫被吞下肚,在嘴裡食道里發出沙沙的碎裂聲,對面的一杯酒靜靜放在那裡,秦耀一杯接着一杯喝,時不時碰一下杯。

兩瓶啤酒喝完後仰頭靠在沙發上,點燃煙,眼淚就那麼靜悄悄的無聲滑落,滲入嘴角,苦澀的味道連啤酒的味道都壓不住,瀰漫在口腔各個角落裡。

早上醒來發現本該睡在客廳的自己竟然躺在牀上,溫暖的被子輕柔覆蓋在身上,腦子有些遲鈍,拍拍腦門,昨晚是什麼時候爬上牀的呢?

沒有印象了。

坐下來掀開被子下牀時看見牀頭櫃上一件多出來的物品。

那隻勞力士腕錶。

安靜的躺在米色桌面上,秒針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把表拿在手裡,低頭親吻,閉上眼,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爲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是不愛,是愛不了……

眼淚再次無聲滑落,這一次無論如何阻止不了心底洶涌而出的悲哀,秦耀仰頭想把眼裡的淚水逼回去,但是無法收勢,喉嚨發出嘎嘎的乾澀聲音,喉結快速滑動,爾後哽咽的聲音就那麼痛苦的被逼了出來。

在清晨落滿陽光的臥室中,秦耀極力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出。

離開時把訂做的那對戒指放在牀頭櫃上,最後一次環視這間兩人同居過整整一年的房間。

留戀,留戀,既然留不住,那麼戀,也不需要了。

轉身離開的一剎那,心裡有什麼東西湮滅了。

(第二卷飛蛾與烈火完2009-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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