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

隨着一聲沉悶的咔噠聲,返回艙將笨拙的,耗盡燃料的火箭拋入了無盡的黑暗中,投向了茫茫宇宙之間。坐在返回艙內的宇航員看着窗外逐漸明朗的景色。白,藍,綠彼此交織的大地漸漸走進了視野,忍不住吹了一個嘹亮的口哨。到了黑障區,他集中精神,把全部力氣用在了調控設備中。

成功了,他在1000多千米厚的大氣層中大口地喘着氣,雖然外面溫度高得足以讓他從裡到外燒成碳,但他已完全不去考慮那些。他此時心中滿是期待與盼望。他笑了,開始暢想抵達故土時親人的簇擁與問候,上級的嘉獎與稱讚……

他閉上眼睛,家中年邁的父母彷彿就在面前。剎那間,他彷彿回到了家。家中的擺設還是和從前那樣,父母的笑容也和從前一樣溫暖。一時間,似乎幻覺與現實開始了交融,它們彼此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他看着父母向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將他從風塵僕僕的旅行中拽出,他不由伸出手。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這幻境打破,好像是有人將他用力向下壓似的。——是降落傘打開了。

宇航員怔了怔,才從這個'真實的夢境中恢復過來,他擡起手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天啊,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他可不想把這個樣子留給別人的腦海。

遠處,一個小東西泛着銀光,從大氣圈外朝着面前廣袤無垠的沙漠徑直撲來,又在山丘之上打開了白傘,晃晃悠悠地向地面飄去。遠處的一座水泥塔樓上,一個身着太空服的人正精心保養着手中的步槍,偶然一瞥,卻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正被陽光打得閃閃發亮的返回艙上。他伸出手指向那玩意兒,身邊的一個士兵立刻心領神會,兩人默契地舉起武器,向遠處趕去。

將登陸艙打開,宇航員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艙門外,是漫天的塵沙,烈日的陽光。別說什麼上級,親人,就是連個鬼影兒都看不到。“真怪……”他喃喃自語道,“雖說現在的宇航員待遇不比十幾年前了,可這人……怎麼一個都沒有啊?”

他手足無措地待在原地,“ai,發生什麼了?”他向自己返回艙內的ai尋求幫助,可迴應他的,卻是一陣難堪的沉默。“ai? ai!該死!”正當他亢罵時,遠處,兩個人影漸漸浮現在沙丘上。

正焦急地擺弄着通訊設施的宇航員注意到遠處兩個全副武裝的人影后,不禁一喜又一惑。爲什麼?縱使沙漠環境多麼惡劣,也用不着在這也身着宇航服吧?他將頭盔從鏈接處拆下,用滿是塵土的手套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擡頭看了眼太陽,又望着遠處那兩個漸漸清晰的身影,果斷放下了戒備。畢竟在這茫茫荒漠,自己一無通訊,二無糧草,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人的幫助了。“嘿,我在這!”他揮動着雙手,朝兩人走去。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但緊接着又擡起手中的武器,警惕地向他靠近。“嗯……”當看清來者時,宇航員的興奮勁立刻一掃而空,爲什麼來者身着宇航服還手持武器?正當他愣神時,兩個不速之客加快了腳步,向他衝來。僅僅過去一會兒,就來到了他面前,沒等他逃跑,冰冷的槍口就已指向了他。“等等……”宇航員有些害怕了,支支吾吾地辯解道,“我只是剛從太空返回的普通人而已,沒有惡意,不要開槍。”兩個士兵彼此望了一眼,其中一個收起了槍,向宇航員走去,'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後,又向返回艙看了看。“沒有。”這是他從始至終聽見兩人唯一的交流。面前的士兵放下槍,走上近前打量了一番,將手輕放在宇航員肩上,搖了搖頭,輕嘆道:“跟我們來吧。”“等等,你們是?”對方停了下來,“格來伯。”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形肩章,一字一頓地說。

行走在軟綿滾燙的沙丘上,三人默默無言,宇航員走在最前面,沉悶單調的腳步聲讓他恍惚間以爲自己是在獨自前進。正好,沉寂的環境可以讓他捋一捋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他擡頭看了眼清澈的天空“沒錯吧?這裡是地球啊。”他垂下頭,那我的上級,家人呢?怎麼一點訊息都收不到了呢?還有那些“格來伯”又是什麼東西?爲什麼他們在這兒還要穿厚重的宇航服?突然,一個荒唐的想法竄入腦海:身後是不是已經沒人了。他漫不經心地回頭望了望。兩個士兵站在幾米開外,正小心地查看着四周,注意到自己的俘虜正看着自己,一個格來伯立馬提起槍指向他,嚇得他趕緊回了頭。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來到一座殘破的水泥塔樓底下,幾個同樣打扮的人手持武器,似乎是等候多時了,一個人走到跟前,“舊?”“舊。”。緊接着,他轉身面向宇航員,將面罩上的單色玻璃去除,死水似的雙眼直直地盯着他……

“我說……你要看多久?”宇航員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對方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轉頭面向遠處站崗的哨兵。“喂,到底發生了什麼?”厚厚的宇航服完全阻隔了外界的空氣,內部溼悶的水汽也讓他愈發煩躁,額頭上的汗珠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話說回來,明明可以呼吸,爲什麼要穿宇航服,不熱嗎?”“防護。”對方轉過身,沉悶的聲音透過衣服,傳入宇航員耳中。“防護,防護什麼?”冷淡的面容上,流露出一股難以察覺的苦澀,悄悄地伸出了手,拍了拍掛在大腿上的手槍,確認它還在原處。

“還是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吧。”男人轉過身,重新將目光放在了宇航員身上。“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上的太空?”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本就凌亂的大腦更亂了,“2033年,有什麼問題嗎?”一絲笑意爬上了對方的眼角,隨即又隱去了。“你相信外星人嗎?”“外星人?”宇航員一愣,“信啊,怎麼,人類要和外星人幹仗啦?”面對着對方似乎有些不着邊際的問題,宇航員忍不住嗤笑道。而他看不到的是,周圍的士兵們一個個輕搖着頭,眼中不禁流露着一絲悲憫。當然,只有一絲而已。

面對他的嗤笑,對方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只是站在原地,眼神複雜地盯着他。“所以,究竟怎麼了?”“怎麼了……”男人心不在焉地用靴子在沙地上畫圈,又擡手撫摸着肩上的象徵“格來伯”的太陽肩章,長嘆道:“很久很久以前,在這個星球上,發生了一場大災難,一場將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近乎清洗的大災難。”“那麼,這個災難是?”“人類的自取滅亡,核災難——核大戰。”宇航員愣住了,先前的戲謔一掃而空,混雜着驚訝與悲苦的面孔不受控制地扭曲起來,“現在,現在是什麼時候?”“天曉得……”

“現在不是2036年嗎?”宇航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發了瘋似的,聲嘶力竭地喊道,“如果戰爭在這段時間爆發的話,最多不過三年!還有你說的什麼外星人,又是怎麼一回事!?”“2036?”男人怔住了,“那是核大戰爆發的日子。”“……”宇航員徹底不作聲了,垂下頭,似在沉思,似在昏睡,見他這副樣子,士兵將頭轉了回去,不去看他,只是靜靜望向眼前漸漸落下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