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隱風沙,晴空萬里遼闊。
刀劍如雲,黃沙漫天飛舞。
身爲一個好的劍客就需要不斷的精進自己的劍術,否則終有一日會將手中的劍荒廢掉。
他哭,他笑,亦是沒有人會在乎的。人類的感情如同這黃色的沙漠一樣,一樣的荒涼和冷酷,人性本就如此,沒有人能夠逃脫天意。
他有過一個心愛的女人,後來毅然離開了他。他有過一些稱之爲朋友的人,後來他們都遠去了。在最最重要的關頭誰能夠挺身而出爲他兩肋插刀呢?這樣的人亦是沒有的,他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其實不是沒有,而是他要求得太多了,朋友就是朋友,又怎麼會經得起生死的考驗?何必要用這樣爲難的事來判定一個朋友對自己是否夠得上朋友?朋友只是朋友,泛泛之交,再深的情誼也不可以用生死來衡量。那樣的人或許他沒有遇到,所以,他的朋友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沒有出手幫他,於是他落魄到了大漠。心愛的女人也在多年之後離開了他,再深的愛情,如果不能朝朝暮暮的關懷着,那麼亦是會冷淡的。
直到哪天在夢裡,他們彼此不在乎對方時,他仍舊只能癡癡笑。在夢裡他流了一次淚,然後說全都是騙人的!哪怕他曾經說過他不恨她,亦會終生愛她。可是人都這樣容易健忘吧!後來他也終究能夠忘記她,並且不再爲她感到痛苦,連那些愛着的感覺都沒有了。自己曾經爲什麼會那麼的愛着這樣的女人?如此膚淺,如此不值。
他好累,終於倒在沙漠上,然後揚起頭咕嘟咕嘟的喝着酒囊裡的酒,那酒濃烈得嗆喉。他哭過,笑過,現在的眼角亦是不會有淚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包括曾經的自己,都已經去得好遠,令他不再記起。他癡癡笑,然後仰起身來,背上的沙子,沙沙的從身上滾落下來,一片寂寥的荒涼聲,沉悶得好壓抑。
呼呼——長長的西北風吹過他滄桑的臉,他提起被沙子淹沒起來的劍,然後繼續上路。他知道他的宿命只有一直不停的走,也只能如此。以前的事他不會再想,之後的事他也不去過多的考慮。有的時候他知道,以前的所有執著始終都是自欺欺人的欺騙,之後的事情會在哪天不知何時的死亡裡結束,所有都不用去想,他甚至不用去想自己何時會死去?但他知道很快他就會死去。無論如何,當哪天他無法再活下去的時候,他就會用這劍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沒有什麼事好怕的,也沒有什麼事是值得他煩惱的!
所有的一切,都會在這最後一劍當中結束和毀滅掉!
他在打鐵的鋪子前停了下來,用手指理了理額頭前凌亂的頭髮,龜裂的嘴角上泛着幾抹血絲。他伸出手對老闆說,我給你打鐵你付我一頓的酒錢!
老闆擡起打鐵的頭看着他,然後泛出詭異的笑容,把鐵錘交給他,轉身坐到椅子上乘起了涼來。
他接過鐵錘,噹噹的開始打了起來。他的雙臂很有力,整個龐大的身軀立在火爐旁,用心的打着手裡的鐵塊。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他手中的劍身成了形,他把劍身放到水裡去,那通紅的鐵劍就發出吱——的聲響。
你以前打過鐵?鐵匠問。
他搖頭。
鐵匠把錢遞給他說,打得不錯,來我這裡打鐵混工錢的人不少,你算是打得不錯的一個,下次如果有需要就再來幫我!
他搖搖頭。我從來不在一個地方久待!走了就不再回來啦!
你如果缺錢,不如到墜月去,那裡的主人會出錢幫助那些落魄的劍客,如果你們投緣或許她能給你一些錢。
次日,那個男人敲開了我的房門,他提着一柄破舊的劍,踏着厚重的鞋子走了進來。
我叫風和,想向你借一點錢。
我坐在桌子上下棋,白色的鴿子圍繞在桌子四周,啄食着上面的穀物,它們悠閒的看着走進來的風和,我沒有看他,只是在下棋,我對他說,你會下棋嗎?
他點頭,然後坐了下來。
我問,你要執黑子還是白子?
世人都自視清高,還不都是齷齪不堪?我執黑子且不更真實!他說完伸出兩指,夾了一粒黑子落在棋盤上。
我定眼看了看,然後撇嘴一笑,聽說大漠裡來了一個劍客,就是你吧!
你瞭解的不少。
嘿嘿,沙漠裡有什麼事是很快就能知道的!聽說閣下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是的。
爲何而來?
爲去而來。
來來去去,又是何必呢?
不來如何能去?就像從前,我爲了心愛的女人,爲了身邊的朋友而付出了太多,如今才知道全都是虛情假意的。做人何必虛僞,付出了那麼多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所以,做人就該做自己的本分,身爲朋友,只需做到朋友該盡的,不必爲別人付出過多,否則犧牲的是自己,受傷的是自己,痛苦的也只能是自己。
這個道理我現在才知道!我不該爲朋友做太多的事,這樣也就不會要求他們爲我做太多!
不光是朋友,就連身邊的愛人也不能要求得太多!她不是你的,永遠都是她自己,如果太當回事了,那麼痛苦的就只有你自己,你會爲別人而犧牲你自己嗎?如若不能就不該責怪別人!如果你能,也不能要求別人同你一樣,因爲你爲別人的付出和犧牲,都只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事情。
呵呵,沒有什麼對錯,一切皆是騙人的!
人生如棋局,往往如此。用盡心思來下的棋局,如果少了一顆子,全盤都無法再繼續!
他哈哈大笑,你看得蠻通透的!下棋如此,那殺人該如何?
既然是殺人,最終的結果就是殺了那人,沒有什麼如何!
他點點頭,突然揭了最後一顆黑子說,我替你去殺人,你支付我工錢!
你這個人自尊心太強啦!寧願交換,也不願意要別人的施捨。
這是我一生的唯一。
因此你纔會失去太多,自尊心太強的人不宜有朋友,而愛情也很難有,除非你能放下。
哈哈,這是我唯一能剩下的東西,愛情離開了我,朋友離開了我,但我自己卻永遠不會離開我,我還準備用自己的劍結束自己的生命!
很多東西,是你自己放不下吧!
他看向我。
我落子說,那好,你就替我去殺人吧!三日後有一幫馬賊經過古城,你去殺了馬賊,我給你錢!
好!他允諾到。
殺馬賊的那一天,我坐在旁邊搭的茶寮裡等着他,他一直站立在沙丘上不說話。
風和把劍插在沙堆裡面,雙手撫握在劍柄上,抿着嘴不說話。
我吆喝道,風兄,要不要喝碗茶水解解渴?
他搖頭,我殺人之前不想喝任何東西,以免影響到決戰。
看得出他很渴,但那天他卻沒有喝下那碗茶水。
日頭升到頂端的時候,馬賊出現了,他們裹着厚重的黑紗,拿着刀呼喝着從古城邊趕來。
狂沙亂起,塵埃飛揚。
兄弟,你擋我的道啦!馬賊頭子停下馬來,看着立在沙漠上的風和說,風和不語,仍舊堅持着不動的姿勢。
馬賊頭子看着他低着頭倔強的樣子,還有手中緊緊握着的那把劍,然後皺起眉頭,拔出了手裡的刀。明晃晃的大刀在烈日下照曬得刺眼,一刻間所有的馬賊都將刀子拿了出來。
風和左腳一擡,將腳下的佩劍連同沙塵一起揚起,那劍穩穩落到風和的手裡,他喝——的一聲,揮劍向馬賊殺去。
馬羣立刻驚亂起來,嘟嘟亂跳,馬賊也揚着大刀向風和的頭上砍去,頓時沙場上亂成一片。
風和的劍刺在馬賊的身上,血如同飛鴻一般肆意飛揚着,濺得滿場的黃沙到處都是血痕,斑駁狼藉一片。馬賊的刀砍在風和的身上,他的背部負創不少,傷口裡夾雜着沙子,有種刺痛的感覺。
風和的劍卸下了一個馬賊的右手,馬賊頭子的刀也卸下了他的左手,風和痛得大叫,但卻沒有停下廝殺,他依舊在做最後努力。
殺戮嗜血,江湖恩怨全都因爲一柄劍,一把刀而引發。
風和的身體倒在沙堆上,嘴裡滿是泥沙,模樣狼狽。但他手中的劍卻不含糊,仍舊一劍刺穿了一個馬賊的身體,血如同泉水一般嘩嘩的從馬賊的腹部流淌下來,殷紅色的,馬賊身上的血流淌到風和的頭上,他張開嘴喝下了馬賊的血,那血如同泉水一般在他喉嚨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馬賊們驚恐的看着風和,馬賊頭子大叫一聲,用刀猛的向風和的頭上砍去,我將端在手裡的茶碗猛的扔向那馬賊頭子,趁他躲閃之際,風和將劍刺向了他。
我躍上馬,抽出藏在馬鞍上的短刀,執手奪下了馬賊頭子的人頭,血飛濺如虹。風和舉劍斬殺了所有馬賊,人也倒在了血泊裡,我騎在馬背上看着他咧嘴笑,眩目的陽光下堅強的風和最終還是暈倒過去。
風和的左手斷了,留在大漠修養了半月,這半月中我得知關於他的故事。
在很多年前,風和有自己的莊園,有一個喜歡的女子陪伴着他,有一羣志同道合的朋友陪伴着他,生活得愜意。在一次與對手決戰前,他喝下了下有毒藥的酒水,決戰的時候戰敗,最後輸掉了莊園。然而對手位高權重,沒人相信對方會下毒,危難的時候朋友也漸漸遠離了他,他曾經捨命相伴的朋友此刻一個個遠離了他,而他心愛的女人無法再與他四處飄零下去,最終還是離開了他。他曾以爲他們很相愛,很相愛,相愛的程度是他可以爲她而死,而他以爲她也可以這樣對他。原來生死也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事,她要離開他也是她的事。
她告訴他,人可以憑着一時的衝動去死,但卻無法忍受生活中長久的折磨。她可以爲他而死,但卻無法忍受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生活上帶來的折磨讓彼此心靈疲憊不堪,她寧願此刻就死在他的劍下,也不願意再這樣看着兩個相愛的人爲了生活而彼此責備。她說,如果你要我的命,那麼此刻就結束了我吧!
但他沒有那麼做,他收回了劍,然後看了她一眼離開。從此兩個相愛的人就這樣變成了陌路。
原來有的時候爲一個人死很容易,但爲一個人生卻是那麼的難!
他告別了他的莊園,他心愛的女人,他曾經的朋友,他沒有怪他們,也沒有恨他們。只是他知道,從此他的世界裡不需要愛了,也不再需要任何朋友。
原來風和在決戰之前不喝酒是有原因的,他寧願喝下敵人的血也不會喝下朋友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