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與林千夜齊名.才華驕人的南楚國丞相.一個是不及弱冠就以軍功封王.未曾有一敗的皇帝愛子.見月閒與北悅寧一時間倒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隨着誠王被悅寧的到來.宣州城的戰局陷入僵持.但誰都知道這種僵持註定會被打破.南楚國傾舉國之力而來.定不會只滿足於拿下冀門關.
要麼是南楚大軍攻破宣州城.長驅直入.要麼是出雲軍隊擊退強敵.將敵人趕出國門之外.此戰.斷然沒有和局.
歸晚一直在初離的營帳內養傷.紮營的地方離宣州城兩百多裡.仍屬宣州境內.昔日在李宴樓的治下政通人和.百業俱興.可是如今的宣州卻沒有了半點往昔的安寧與祥和.
戰爭的陰霾籠罩着普通百姓家.朝廷下了強制令徵兵.每戶必須出一名男丁前往戰場.鄉野城鎮.處處瀰漫着愁雲慘霧.徵人被迫離家時.至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即便是這曠野中的軍營也似乎能聽到.
入伍的新兵經過簡單的訓練之後就會被髮配到前線.屆時.又有幾個人能平安地回到家鄉.與家人團聚呢.這些流着眼淚送自己的父親.兒子.丈夫上戰場的人.又有幾個能等到歸人.
隨着軍隊數量的急遽擴張.軍需的數量遠遠供應不足.前線的糧草開始吃緊.不僅僅是糧草.兵器、盔甲以及軍衣等等都嚴重短缺.這樣的軍隊如何上得了戰場.這個重文輕武的國度.終於爲先前偷來的數十年安逸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明律傷勢稍愈.堪堪能下地走動就趕回了荀陽城.強壓下族人的反對.將家族商號的大半存糧和一些皮革粗布捐作軍資.荀陽城衆商雲集.百姓富庶.在他的號召下也有不少人捐了東西.倒是解了宣州軍需的一時之急.
初離摸着下巴跟歸晚感嘆:“皇帝雖則重文輕武.一味避戰.但藏富於民他倒是做得不錯.”
歸晚一笑.對慶昭帝的觀感也有些複雜.說他是昏君.他的治下百姓也算安居樂業.各州府只要上官不是太貪.都是存糧滿倉.可說他是明君.他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一手平衡之道玩得朝堂之上烏煙瘴氣.也是從他登基之後軍隊越加廢弛.出雲國再沒有了數十年前的傲氣與銳氣.面對南楚和信陵要忍氣吞聲.
國富而兵不強.照樣有亡國之禍.
召集民間匠人緊急打造兵器.盔甲.撥糧到前線.雖則陛下突然病重.太子被迫趕鴨子上架.但絲毫沒有侷促之感.戶部和兵部被支使得團團轉.卻也不得不佩服太子行事老道.已是一派新君風範.
只是等各州府運軍需到前線.要耗費大量的人力不說.也頗爲費時.歸晚給太子上了一份摺子.建議鼓勵商人將手中的軍需運往前線賣給國家.商人把軍需賣給軍隊後.可憑藉路引憑條免去一定稅收.或者領取相對數量的鹽引.
若在平日.這個建議只會被人斥爲恣意妄爲.可在此非常之際.即便有諸多的漏洞.其救急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太子當機立斷.頒佈諭令.令戶部與天下商會負責此事.並獎勵先前荀陽城捐獻軍需的商人.
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一支支商隊運着糧草往前線而去.朝廷只需要派出小股軍隊沿途保護.更加快捷.也節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爲了獎勵歸晚.太子令禮部頒發文書.正式確定其所領的天下商會會長一職爲正二品.並封博彥候.世襲三代.領從一品祿.賞金冠頂戴.爲官不過一載.就成了正二品大員.得了世襲爵位.朝中一片譁然.一時間.歸晚風頭無兩.
歸晚卻不敢有半點得意.太子此舉無異於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太子讓林千夜領了出使信陵國的這般危險的差事.大大打擊了林千夜一脈.如今卻又對她刻意榮寵.究竟是何用意.
初離已將當日離散的赤麟軍集結完畢.太子的意思是暫時先從黎鴛所轄的黑旗軍派出一名將領.帶領這些赤麟軍去支援久雲關.而黎鴛那個老狐狸推薦的人選.是步家的嫡系步辰之.
步辰之是步家最小一輩中的長子.十五歲進入黑旗軍歷練.今年也才堪堪二十出頭.誠王跟步家是姻親.關係密切.想來這赤麟軍跟步家軍不會起太大的嫌隙.黎鴛也算是大局爲重.煞費苦心了.
初離真正成了跑腿的那個.他素來豁達.倒沒放在心上.準備急行軍趕回琳州.
歸晚本想跟着一同前往.琳州是前往信陵國的必經之地.她想盡早得到林千夜的消息.奈何天下商會中因爲糧草之事事務繁多.她頂着會長之名.又被太子推到了衆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回去坐鎮.只好約定了第二天一早跟初離道別.
可就在那晚.赤麟軍炸營了.初離帶領的一萬多黑旗軍根本就壓不住.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憑什麼帶我們.”
“老子不服.不服.”
他們原本是誠王手下的精銳.自信並不輸給號稱百戰百勝的步家軍.可是.他們丟了冀門關.即便他們再英勇作戰.無數次殺出重圍.也不會有人看到他們的努力.
而之後宣州城把他們拒之門外.他們隨着百姓入關.主將遭人暗算.無人約束的軍隊成了世人眼中的散兵遊勇.成了逃兵.成了懦夫.他們忍着飢餓對百姓秋毫無犯.卻仍遭受無數的白眼.
明明他們曾爲了保家衛國而拼死戰鬥.明明他們都有一腔熱血.可是沒有人看到他們的犧牲.
如今朝廷又將他們調去守久雲關.帶領他們的將領也成了步家人.隱隱竟有奪去他們赤麟軍番號的意思.被奪番號.乃是軍人的奇恥大辱.朝廷是在懷疑他們的忠誠.
太子想到過此舉會遭到赤麟軍反彈.卻不敢將他們放在宣州.赤麟軍記恨宣州牧當日不讓他們入城還是小事.若他們知道羊公山中有二十萬誠王手下的大軍.卻在他們背水一戰時沒有馳援.他們完全成了炮灰.他們將作何感想.不立馬譁變都是輕的.所以.太子只好把他們調離宣州.借用跟赤麟軍沒有直接利害衝突的黑騎軍壓制他們了.
明知道誠王畜養私兵.圖謀不軌.卻輕輕放過.並不計前嫌讓誠王鎮守宣州.人人都道太子氣量寬宏.顧全大局.卻集體忽略了赤麟軍的委屈.忽略了軍人的尊嚴.
“老子是冀門關的守軍.憑什麼調老子去守久雲關.”
“奪回冀門關.一雪前恥.”
他們只能用這種方式宣泄着他們的委屈.洗刷他們洗刷不掉的屈辱.他們是真正殺過敵.經歷過烽火淬鍊的戰士.號稱驍勇的黑旗軍在他們面前氣勢也弱了一截.
在衝突中很快有人受傷.有人倒下.如果放任下去.這支鐵血軍隊會成爲叛軍.成爲插向出雲國的利刃.
“從宣州傳來的捷報.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初離用了內勁的聲音似驚雷一般遠遠傳開:“二十三日前.林序率領四千赤麟軍.包抄南楚軍後翼.與之激戰.滅敵五萬餘人.”
瞬間呵斥聲.嘶吼聲.兵刃相交的聲音都停止了.站了三萬多人的曠野上.只剩下了火把烈烈燃燒的聲音.
以四千之數.滅地五萬餘人.這是怎麼做到的.這怎麼可能.
初離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卻低了下去:“林序大人與四千赤麟軍.爲國捐軀.”
當日.是林序帶了五千赤麟軍斷後.讓剩餘的士兵與百姓們轉移.即便早就知道那五千人斷然沒有半點生機.此時提起.依舊讓人心底慘然.
一名赤麟軍用手掌抹了抹臉.聲音嘶啞道:“不對.時間不對.是二十四日前.林大人帶了五千弟兄守城斷後.不到天亮城門就破了.那是我們親眼所見……”
“當日.林大人留下一千將士守着郴州城.剩餘的四千人.則埋伏在郴州城後方南楚軍的必經之路上.足足等了一天一夜.當南楚大軍的尾翼經過時.他們驟然發難.攻其不備.重創了南楚大軍.因爲是在南楚大軍後方.消息直到今日才傳出來.”
等了一日一夜.等了一日一夜.歸晚心頭一震.百味雜陳.
“當日.他們把糧食都留給我們了.他們……他們……”一個赤麟軍把臉埋進了手掌.一滴滴的淚水從掌縫中滲出來.
四千勝五萬.這是足以載入史冊.彪炳千秋的事蹟.立下如此不世功勳的是他們赤麟軍.卻沒有一個赤麟軍的將士感到榮耀.餘下的只有哽咽和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唯有此時.他們才能流下隱忍多時的淚.
他們付出了太過慘重的代價.他們贏得太艱難了.從冀門關破那日開始.他們無數次拼死殺敵.無數次衝破重圍.十萬赤麟軍.只剩下兩萬多人.可是他們被視爲逃兵.還有人懷疑他們叛國.
是林大人和那五千兄弟的鮮血.洗刷了他們的屈辱.證明了他們的忠誠.證明了他們赤麟軍的軍魂.經此一役.赤麟軍將成爲出雲國不可磨滅的番號.
沒想到.真正安撫了赤麟軍的.正是他們自己的犧牲.正是義無反顧的犧牲.堪破所有的陰謀與猜忌.給活下來的人前行的勇氣和信念.
林序.林家玉樹.那個才華橫溢.淡然如青竹的男子.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這點呢.所以.他用這樣轟轟烈烈的方式.維護了活下來的將士們的尊嚴與榮耀.
他對別人總是這樣體貼周到.卻唯獨從不吝惜捨棄自己.本應手持詩書臨風待月的貴公子.卻在最好的年華戰死沙場.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