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回到住處時,已經接近半夜。洗漱完後,解易躺在牀上看着母親在他房間裡,反反覆覆地整理他着的衣物,便知道母親今天也受到了驚嚇。
這世的母親是一個性格堅韌的人,她曾受過極重的傷,身體一度處於崩潰狀態。
那時候他還小,剛剛感受到母愛的他,深怕那天一覺醒來,聽到母親離世的消息。
他常常要照顧自己的伊春嬤嬤抱着,到母親病牀前守候。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寒暑輪替了三個年頭,母親才重新站了起來,武技突破到宗師。
想想從前,又想想今天受到的驚嚇,突然間,他覺得心頭有些酸楚,有些委屈,便光着腳跳下牀來,撲到母親的懷裡,“媽!”
解蘊摟住兒子,心裡也辛酸異常。
兒子自小懂事。他出生的那幾年,自己因爲受傷後強行突破宗師,身體幾乎處於崩潰的邊緣,只能常年臥牀。
那時候,幼小的孩子每天在她牀邊拉着她的手眼巴巴的看着她。純淨而渴望的眼神一直支撐着她熬過最艱難的那段日子。
兒子早產,身體不好,從小就要泡各類藥浴,鍛體湯藥刺激身體細胞分裂,疼痛難免,但孩子從來沒有哭叫過,懂事的讓人心疼。
她把兒子抱回牀上,蓋好被子。兒子拉着她的手,“媽,別走……”!
“好!”解蘊把房間燈光調暗,也躺在牀上,一隻手臂環着兒子,一隻手輕輕的拍打着兒子的被子。
“媽,我爸在哪兒?”解易突然問了一句,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的話。
房間一片安靜,解蘊拍被子的手停了一瞬,接着又輕輕的拍起來……
就在解易以爲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解蘊開口了。
十二年前,十八歲的解蘊已經到武者高階巔峰,按照家族傳統,她離開東天星系去河內其他星系歷練,並尋找進級宗師的機緣。
“我在西天星域註冊了傭兵,和幾個人一起接了一個護送的任務。
那時候年輕氣盛,一點小事就把發任務的公子哥暴打了一頓。”解蘊想起往事,抿着嘴笑道。
“後來呢!”解易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母親。
“後來才知道,他是個王級機甲師,雖然他機甲很強,但武技也只剛到武者高階!”
解蘊抿着嘴繼續笑。
“再後來,護送任務完成後,他認爲自己武技不夠看,便要和我一起到各個星域遊歷”。
“那幾年,我們去過許多地方,南天的星雲海,西天的竹林寺,北天的諸天山,東天的遇仙崖……”
解蘊的聲音慢慢地低沉下去,恍惚了一下,她低頭看看解易,解易依舊眼睛亮亮地。
“遇仙崖上有個姻緣洞府,據說很靈驗,許多人都去那裡上香,登記,請主持證婚……
再後面,爸爸、媽媽就有了你!”說着,解蘊低下頭,額頭輕輕的碰了下兒子的額頭。
解易安靜的躺着,他已經感覺到了母親的眼角的溼意。
“遊歷四年後,我們回到了天銳星。那時候你已經有八個多月,快要出生。你父親很高興,他天天嚷着要帶我回祖地,要在那裡生下你。他要給你起名叫‘薛易’,以後學什麼都容易,不要像他一樣叫‘薛楠’,學什麼都困難!”
“我們到了天銳星,楠哥嫌棄薛家祖宅規矩大,不想讓我受氣,便在離祖宅不遠你過世祖母陪嫁的一個宅子裡住下。
那一天,風很大雨也很大,你解家三外公從竹林寺觀經歸來,途經天銳星,便來看我。
臨近黃昏的時候,祖宅傳訊息讓你父親過去一趟,說族中有急事商量。你父親去了不到半小時,又有人來說,要我也過去……
風大雨大,你三外公不放心,便陪着我一起到薛家祖宅……”
解蘊話語突然停下,她低頭看看懷裡的解易,下意識的摟緊他,聲音也尖銳起來。
“我們到了祖宅外邊,還沒進門,突然祖宅裡發生大爆炸。火光沖天中,一架機甲飛出,那是你爸爸的展翼,他看見我們大喊着‘快走,別回來!’,隨後祖宅裡也飛出幾架機甲,你父親和他們戰做一團。
你三外公一看形式不妙,立即擊斃從祖宅衝出來想趁機控制住我的護衛,帶着我逃離了薛家祖地。
在天銳星東躲西藏了十幾天後,你三外公打聽到,薛家三房與天銳星地方政府宣佈,薛家大房勾結星際海盜,已經被……被……鎮壓。”
母親咬着牙說出最後幾個字,淚水滴落在解易的臉上。
解易想過這世的父親會不會是始亂終棄,會不會是和母親感情不合,卻從沒想過,父親是死於家族間的內鬥,也從沒想過父、母親感情是這樣的深。
從他出生,父親似乎是一個禁忌話題,現在他明白了,和政府牽連到一起的家族內鬥,水很深。
解家只是東天星域,瀾海星裡的一個小家族,沒有相對應的實力時,只能將仇恨埋藏在心底。
解蘊平復了一下心情,認真的給解易說“不要總記着仇恨,我和你父親都希望你平安喜樂的過一生。”
解易把頭埋在被子裡,半天悶悶的說,“要是他們還想斬草除根呢?”
“什麼?”解蘊吃了一驚。
解易一把把被子拉下來,大聲說道:“要是他們不想忘記,要是他們還想斬草除根呢?!我不能忘也不想忘,我還沒有見過爸爸,我要變強,我要報仇!!!”喊完,解易和解蘊兩個人都淚流滿面。
夜很深,解蘊才從兒子的房間出來,她無法安眠,便起身進入藥劑研究室內。
藥劑研究室,它是由一些單元組合而成,除了可收入空間裝置外,它還集練功室,工作室,製藥室,治療室這些一體,外部安置着很強的防禦罩。
解蘊打開臺燈,坐在工作臺前,發了一會兒呆。
兒子的話,將她心中最痛的傷疤撕開。她在天銳星最後的十幾天裡,每天都想不管不顧的衝進薛家老宅。
最後一次,三叔父擋在她的面前,痛心的喊着她的名字,
“解蘊,你是解家的驕子,你是你老父的獨女,你是你未出生孩子的母親,你不只是一個妻子啊!
你現在衝出去,死得不光是你,還有跟隨你的解家子弟,你要對得起他們……,他們可以犧牲,但不能無謂的犧牲!”
叔父的話,擊垮了她最後想赴死的決心,她絕望的昏倒在地。
她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但不能放棄孩子的生命。還有身後的族人,年邁的老父,如果她死在薛家,那麼解氏便與薛家結成世仇,不死不休,這是解家承受不了的,解家總歸只是個小家族。
後來竹林寺主持永和大師出面牽線,父親代自己宣佈與薛楠離婚,再與薛氏無牽連。
就這樣,自己和剛出生的孩子才平安的回到天寅星。
仇恨能忘嗎?不能忘!也不敢忘!這八年來,她用仇恨磨礪自身,二十五歲時突破宗師。
她爲兒子在永隆寺學習藥劑,二十八歲時成爲高級藥劑師。
就連自己的父親,他雖然從未說起,但他也從來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