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側着身子望着她，修長的手指已經撩起了簾子的半邊。
眼神溫暖而柔和，永遠都是那麼的淡然沉着。
他站在那裡，彷彿一座巍巍高山，不可攀附，但抵擋住了一切風雨霜寒。
卿雲歌擡頭，喉嚨動了一下，才微微一笑，緩緩說了三個字：“我愛你。”
怎麼會不愛呢？
有人愛她重過了自己的生命。
那麼，她亦是如此。
如果有一天，到了生死之局，她一定會讓他活下來。
這三個字沒有用多麼嬌柔的聲音說出來，語氣緩慢平淡，但卻難以掩飾住字句中的柔情。
容瑾淮的身子猛地一震，手指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他驀然轉過身來，也顧不得旁的東西，伸出雙手，繼而狠狠地將紅裙少女抱在了懷中。
那力度太急太厲，讓卿雲歌有些猝不及防。
他仍抱着她，雙臂用力地圈住。
過了許久，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才聽見他微低微啞的聲音。
“我很高興。”
卿雲歌一怔。
他在她耳邊輕輕笑着，又重複了一遍：“我很高興。”
容瑾淮抱了她好一會兒，才終於放開。
他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動作輕柔。
那雙金色的眸子裡彷彿有着繁星在閃爍，光芒流轉着，瑰麗驚人。
“還有……”他脣邊染着笑，笑得眉眼彎彎，“我也是。”
能夠再次聽到這句話，一千五百年的苦痛，根本不算什麼。
只要她還在身邊就好。
只要她活着就好。
他要求的不多，哪怕這一次……他會失去她。
但幸好，天道雖然無情，還仁慈了一番。
卿雲歌的臉微微發熱，但她眼神卻沒有退縮，聲音堅定無比：“你可以爲我捨生，那麼我自然也能爲你送命。”
先前她就得知了他趕來梅爾州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了。
雖然，卿雲歌並不清楚神玄島主的實力，但能夠當上神玄島的島主，其修爲定然是站在這個世界巔峰的。
而且，神玄島主還有那麼逆天的寶物混沌石在手。
恐怕就算是九大守護者聯手，也難以抵擋住混沌石的力量吧？
可是他做到了。
僅僅是堅守着要保護她的信念，和不可磨滅、深入骨髓的情。
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他卻依舊風輕雲淡。
卿雲歌不敢想象，倘若神玄島島主真的得逞，會是怎樣的結果。
然而，聽到這句話，容瑾淮的神色驟然一變。
他不知道的是想到了什麼，雙眸浮過了一層霧氣，帶着些許的晶瑩。
“不——”他忽然擡手，捂住了她的嘴，搖頭，“永遠，都不要說這句話。”
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他不可以再讓它發生第二次。
有些話，是會一語成讖的。
“好啦，看你緊張的。”卿雲歌倒是笑了起來，“我只是說說而已，別擔心。”
“……”容瑾淮看了她一眼，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夫人可是不知道，這一句話把我的魂都要嚇出來了。”
他雖然是這樣說，但笑容卻很寵溺。
“我可不想死，你也不許。”卿雲歌伸出了小拇指，“可說好了的，等解決一切事情之後，我們就轉遍整個九族。”
畢竟，孃親的事情，纔是目前最重要的。
“真是孩子氣的舉動。”容瑾淮無奈地笑了笑，和她拉了拉勾，“答應過你的事情，自然是不會變的。”
“嗯……”卿雲歌很是滿意，她挑了挑眉，“那我就先睡覺了。”
“睡吧。”他低眉淺笑，“我陪着你。”
“咳……”聞言，卿雲歌偏頭過去咳嗽了一聲，嘀咕道，“要不然，你上來一起睡？”
說完，又立馬補充了一句：“只是睡覺。”
重重強調。
容瑾淮微微怔了一下，旋即他揉了揉她的頭：“好。”
有些事情只是嘴上調侃一下，他不會爲了滿足自己，而不看她的意願。
唔……他其實挺期待，被自家夫人反壓的那一天。
就是不知道小丫頭什麼時候開竅。
要知道，他爲了能讓她懂這方面的事情，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有些頭疼。
卿雲歌點了點頭，然後往裡挪了一下。
容瑾淮俯身，合衣上牀，在外邊躺了下來。
他伸出手，攔過紅裙少女的腰，聲音很輕：“睡吧卿卿，我一直都在。”
屋外的海水波動着，彷彿奏響了一曲絃歌。
……
與此同時，卡撒大陸，鳳凰族領地。
“砰”的一聲，漆黑的門被推了開來。
這聲門響驚醒了在外等待已久的鳳琅玥。
她也顧不得整理儀容，直接迎了上去，急聲開口：“老祖宗，怎麼樣？”
“靈薇的神魂可有召喚回來了？”
屋子裡是一位上了年齡的女性鳳凰族人，眉梢眼角都有着不少皺紋。
看到鳳琅玥這個樣子，她不由地皺了皺眉，呵斥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鳳琅玥立馬不敢說話了，她忍着怒意，低下頭去。
心裡在咒罵：好你個老不死的，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就訓斥我。
等她有朝一日實力再度精進，一定要將這個老不死取而代之。
“行了，知道你擔心這個小輩。”老祖宗拂了拂袖，聲音冷漠，“進來，本座有話和你說。”
“是，老祖宗。”鳳琅玥低眉順眼，輕聲細語。
沒有人能看見她眼中的怨憤。
屋子裡的擺設很簡單，樸素卻不失大氣，可以看出這位鳳凰族的老祖宗性子淡泊寧靜。
僅僅鋪了一張黑色長布的牀上，躺着一個玲瓏有致的嬌軀。
仔細一看，變成認出是昔日高高在上的鳳凰族公主，凰靈薇。
而如今她臉色蒼白如紙，胸膛沒有半點起伏，嘴脣也無一絲顏色。
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但鳳琅玥知道，凰靈薇已經死了。
那日，她將靈薇的身體帶回來之後，便立馬趕到了一位對神魂有着深入研究的老祖宗這裡。
死了，並不代表不能活過來。
只要能將凰靈薇的神魂從九幽之境召喚回來，她就會復生。
就算時間遲了，她的神魂已經被業火燒灼過了，那也無妨。
鳳琅玥需要的只是一個活着的凰靈薇，而不是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死人。
死人，在鳳凰族很多。
她想要多少都有。
廢了這麼多年的心思和力氣，鳳琅玥纔好不容易培養出了一個凰靈薇，她當然不甘心就這麼失去了自己的籌碼。
在外人看來，鳳琅玥和凰靈薇簡直就是母慈女孝，即便她們之間沒有一點直系血親關係。
恐怕，連凰靈薇自己都這麼認爲。
但實際上，在鳳琅玥眼裡，凰靈薇只是她的一枚棋子。
一枚……能夠讓她掌控鳳凰族的棋子。
而在鳳琅玥看到凰靈薇的身體裡依然沒有任何神魂之力波動的時候，她的眼睛又忍不住瞪大了。
怎麼回事？
她已經把靈薇送到這裡了兩個月，怎麼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時，老祖宗開口了，她淡淡：“小玥，你也發現了是不是？”
“老祖宗？”鳳琅玥不能理解，“爲什麼薇薇還是……”
話還沒有說完，下一秒，老祖宗說出的話讓她臉色大變。
“因爲她根本就沒有神魂！”
“您說什麼？！”鳳琅玥滿臉的不可置信，“薇薇怎麼可能沒有神魂？”
要是沒有了神魂，還怎麼輪迴轉世？
“你能不能沉穩一點？”老祖宗又皺眉了，“你也是快兩千歲的人了，怎麼還跟沒成器的小孩子一樣？”
鳳琅玥咬牙。
是她太激動了。
換誰得知自己一心栽培出來的棋子就這麼沒了，都會掩飾不住內心的氣憤。
幸好這裡只有老不死一人，要是傳出去，她的威望可就要大大減弱了。
“老祖宗教訓的是。”鳳琅玥很快認錯，“我也只是擔心過頭了。”
能屈能伸，才能夠成大業。
老祖宗睨了她一眼，才緩緩開口：“她當然不可能生來就沒有神魂。”
“本座說的沒有神魂的意思是，她的神魂在她死的時候，也消散了。”
“消散了？”鳳琅玥吃了一驚，“難道不是應該被死神帶走嗎？”
“理論上來講，是這樣。”老祖宗撩動了一下眼皮，“但是要是神魂在死神來之前就沒了的話，是不會被帶走的。”
“你指的是……”鳳琅玥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神魂並非一直不滅。”老祖宗淡淡道，“有些靈陣、高級靈器甚至玄訣，是可以摧毀神魂的。”
“都是聖階的人了，這點道理還用本座同你說？”
言語之中，是毫不客氣的訓斥。
鳳琅玥接着忍，她低聲：“那薇薇的神魂是被人抹去了？”
“嗯，還算有點腦子。”老祖宗閉着眼睛，“一句話，救不活了。”
“不，不！”聽到這句話，鳳琅玥忽然驚叫出聲，她直接跪了下來，“老祖宗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面色有些絕望，她連聲：“在族裡，就只有您在神魂上的造詣最高了。”
“本座沒有任何辦法。”老祖宗絲毫不爲所動，“本座可以在這裡告訴你，就算你把死神請來了，她也活不過來。”
鳳琅玥整個人都呆住了：“怎、怎麼會這樣……”
是誰？
到底是誰用這麼殘忍的手法殺掉了靈薇？
“行了，不就是死了一個小輩嗎？”老祖宗不能理解鳳琅玥爲何如此激動，“族裡還有那麼多後人，又不缺這一個。”
誠然，凰靈薇在鳳凰族中的地位是很高。
但是在那些鳳凰族的老祖宗眼裡，卻不值得一提。
畢竟，鳳凰族傳承了上萬年，王室成員每一代都有數十個。
要是他們把每個公主王子都記住，腦子可能都不夠用。
當然，如果給凰靈薇成長的空間，她就算達不到鳳青璃的高度，日後的成就也是極大的。
也許到那個時候，纔會被這些老祖宗們重視起來。
可不幸的是，凰靈薇死的太早了。
鳳琅玥多麼想上去扇面前這個老不死的一巴掌，但是她知道她不可能這麼做。
“老祖宗教誨的是。”她將牀上的屍體收到了自己的儲物戒中，“這些天麻煩老祖宗了。”
“嗯。”老祖宗喝着茶，面無表情，“下去吧。”
鳳琅玥恭敬地告退，走出門之後，才終於冷了臉。
“什麼德行！”她冷笑一聲，“真以爲我叫她一聲老祖宗，她就真的把自己給供起來了。”
“不過……”鳳琅玥沉了沉眼眸，“連她也沒有辦法就靈薇的話，恐怕靈薇是真的沒救了。”
難道，她真的又得從頭開始？
要是放在從前，她當然不在意，左右也就是再多費點時間。
可是現在遇見了那個雜種之後，她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是我想多了。”鳳琅玥按着自己的胸口，平復心情，“一個連純血的鳳凰族都不是，有什麼能耐和我鬥，哼，可笑！”
“只要諾蘭大人不插手這件事，我還怕什麼。”
想到這裡，鳳琅玥終於舒服了一點。
而後，她露出了一個有些殘忍的笑容來：“我倒是忘了，我還沒有把這個雜種的消息告訴我那個好妹妹呢。”
“不如，現在就去一趟吧。”
……
冰室之內。
“阿嬛，最近身體好多了吧？”族長看着緋衣女子，“修煉用的晶石還夠嗎？”
“足夠了。”鳳琅嬛微微頷首，“您知道的，我用的一向不多。”
聞言，族長不由苦笑了一聲：“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可是我的女兒啊。”
雖然，在上次之後，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但是他知道，那層隔閡是無法消去的。
“姐姐不也是您的女兒麼？”鳳琅嬛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可是您對她似乎要冷漠的多。”
族長一時間默然無語。
半晌，他才道：“有些事情太過複雜，阿嬛你還不能理解。”
“我大概知道一些事情。”鳳琅嬛神色淡淡，“是因爲姐姐不小心害死了母親，所以您才這麼對她的麼？”
那個時候她還小，記憶不怎麼明晰，只能記住幾個片段。
依稀記得的一幕，是她們撲在一具冰冷的屍體前在哭。
而那具屍體，就是她和鳳琅玥的孃親。
後來，鳳琅嬛從一位侍奉了她母親多年的侍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小時候的鳳琅玥貪玩，一不小心掉入了冰湖之中。
而那個時候她們的母親爲了救她這個大女兒，把鳳琅玥從湖中託了起來，自己卻再也沒有上來。
母親的實力並不高，在生下她之後，身子骨也愈加的弱。
這才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但鳳琅嬛並不認爲，這個錯就應該全部怪在鳳琅玥的身上。
族長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末了，他長嘆一聲：“如果只是這樣簡單，就好了。”
鳳琅嬛猛地擡頭，朱脣輕顫了一下。
“阿嬛，我一直知道……”族長愛憐地看着自己的女兒，目光溫和慈祥，“你生性善良，但有時候卻太過優柔了。”
鳳琅嬛沉默不語，手指卻漸漸握緊。
“所以，有些人是你必須要遠離的。”族長的聲音驀地一冷，“鳳琅玥，你能離她多遠，就多遠。”
聽到這句話，鳳琅嬛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起來。
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淡淡道：“父親的話，我會謹記在心的。”
“這就好，我……”族長欣慰地笑了笑，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冷笑。
“遠離我？”
“你有什麼資格讓我的妹妹遠離我？”
族長猛地回頭，便看見一身白衣的鳳琅玥站在冰室的門口，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恨意和冷意。
“你來這裡做什麼？”族長也冷了臉，“還嫌自己不夠礙眼嗎？”
“笑話。”鳳琅玥走了進來，神色高傲無比，“本座是大長老，和你平起平坐，你有什麼權利訓斥本座？”
聞言，族長皺了一下眉頭，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麼。
“剛好你們倆都在這裡，也不用本座一個個去找了。”鳳琅玥的目光一一掃過面前的二人，“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們。”
鳳琅嬛很平靜，絲毫不爲外物所動。
族長倒是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生怕鳳琅玥說出什麼對她造成傷害的話來。
“喲，瞧你這緊張的樣子，還真是一個慈父呢。”鳳琅玥拍了拍手，冷嘲熱諷，“怎麼，以爲我會什麼？”
“夠了。”鳳琅嬛開口了，她眸光冷漠，“你若是沒事，就出去。”
鳳琅玥神色微變，旋即她笑了起來：“我當然有事。”
“前一陣子，我去了梅爾州一趟。”她自顧自的說道，“你們猜，我碰到了誰？”
話罷，她盯着鳳琅嬛，冷冷一笑：“我碰到了你的好女兒！”
聽到這句話，族長和鳳琅嬛都是一震，臉色大變。
“你女兒不愧隨你啊。”鳳琅玥繼續說道，“有着一張讓人爲之瘋狂的臉，還有着那麼好的天賦。”
“嘖嘖，我都嫉妒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鳳琅嬛死死地咬着脣，口腔裡已然有着鐵鏽的味道。
“不想說什麼。”鳳琅玥殘忍一笑，“我想說，我已經把你的女兒……”
“殺掉了！”
“住口！”族長終於忍不住了，一個巴掌扇了上去，“你給我住口！”
鳳琅玥扭頭吐出了一口鮮血，聲音暢快不已：“怎麼，藏了快十六年，不是還是被我找到了嗎？”
然而，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鳳琅嬛此刻卻很平靜。
她甚至還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說完了嗎？”
“阿嬛？！”族長驚了一下
“你怎麼……”鳳琅玥完全不能理解，“你難道不應該……”
“我該怎麼樣？”鳳琅嬛平視着她，“該暈過去，還是受不了撞牆？”
不，不該是這樣，一定哪裡出了問題。
鳳琅玥的腦子在高速運轉着。
鳳琅嬛不可能知道她在說謊，那爲什麼還這麼沉着？
難道是……
鳳琅玥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她震驚了：“你竟然把那件東西留在了混沌大陸？！”
如果是那件東西的話，那麼她就可以理解了。
“是。”鳳琅嬛也冷笑了起來，“我的神魂之力附在了那件東西上面，我當然知道雲歌有沒有出事。”
不得不說，鳳琅玥的演技的確高超。
如若不是她早就留了一手，恐怕就真的被騙了。
鳳琅玥自然知道，她還選擇活下去，是因爲她的雲歌。
只要把她的這點希望摧毀了，相當於斷了她求生的意志。
真是好心機好手段好算計！
“你居然，居然……”鳳琅玥被氣得身子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你怎麼能把那件東西留給一個雜種？！”
“不然呢？”鳳琅嬛反問，“留給你麼？”
鳳琅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配。”鳳琅嬛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這五個字。
“放肆！”鳳琅玥怒火沖天，“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阿嬛，大長老說的那件東西是什麼？”族長在一旁聽着，也聽出了一點貓膩。
旋即，他神色一變，脫口：“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