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楚炎不得不先帶着我去城裡看病。進了城,楚炎大手筆包下了一整座客棧,請了大夫來爲我診治。
“公子,尊夫人這是驚怒攻心,憂思過度,加之勞累過度,氣血兩虛,胎相不穩。此乃心病,當務之急,是要解開尊夫人的心結,平復心緒,纔好慢慢調理。”
大夫一席話說完,楚炎沉思了片刻,當即道:“大夫只管開藥,先幫內子調理身子要緊,至於其他的,在下會盡力而爲。”
大夫依言開了藥,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就走了。楚炎在牀邊坐下,冷冷地看着我,半晌,才譏笑道:“你費盡心機回去,他竟連一面都不肯見你麼?”
我狠狠咬着下脣,死死地抓着牀單,指甲隔着布料掐進肉裡,鈍痛襲來,卻及不上心裡的痛之萬一。
“你把我爹怎麼樣了?還有我哥哥?”許久,我才鎮定下來,冷冷地瞪着楚炎,“我韶家如今已經成了通敵叛國的罪人,本就是死有餘辜的,只希望你能夠留我哥哥一命,否則韶氏就要斷子絕孫了。”
楚炎冷冷地看着我,似笑非笑道:“求我?你憑什麼?”
“落到你手裡,我已經沒抱任何活命的希望了,只是可惜這番血海深仇沒機會報了。”我閉上眼睛,伸直了脖子,淡聲道,“你殺了我吧,死在你手裡,總好過死在那個人手裡。”
一片死寂。
良久,楚炎的手落在我臉上,細細地摩挲過我的眉眼、臉頰、鼻樑、嘴脣、下巴,最終停留在我頸間。
“韶華,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有多想親手殺了你!”楚炎一字一頓地說,大手倏地收緊,以一種讓我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壓迫感,卻不至於窒息的力道掐着,“可是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
“韶華,我曾經以爲,只要我全心全意對你好,終有一天,你會感動,會愛上我,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可是……”大手猛的一緊,楚炎語聲冰冷,眸光中充滿恨意,“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你是沒有愛情的!你的愛情早就隨着安若素一起死了,黎錚之所以能夠得到你,並不是他有多愛你,或是你有多愛他,只不過因爲他強佔了你的身子,他手裡捏着你韶家滿門的性命!”
我逐漸有了窒息的感覺,頭暈腦脹,眼前發花,舌頭不由自主地伸出,像離了水的魚一樣張大嘴巴垂死掙扎。
楚炎死死地盯着我,陰狠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臉:“如果當初我強佔了你,讓你懷了我的孩子,你如今便會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可笑我那般看重你的真心,總奢望着你能夠心甘情願,所以,你就一次又一次騙我,一次又一次傷我!”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腦子裡已經徹底懵了,聽不太清楚炎的話,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這下真是自個兒跳進火坑裡了!
忽然,有個冰涼柔軟的東西覆上我的脣,一口氣渡了過來,我下意識接住那口氣,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主動吸取。
脖子上的壓力忽然消失了,楚炎狠狠地摁住我的後腦勺,狂烈地啃了過來。脣上的血溫熱腥鹹,那味道衝得我再一次嘔吐起來。
吐了個死去活來,楚炎頓時急了,拍着我的後背連聲喊大夫。
大夫早就走了,倒是小葉,端着藥碗過來了。楚炎接過藥碗,拿勺子舀了藥,吹涼了遞到我脣邊。
我視而不見,木然垂着眼簾,不動,也不說話。
“把藥喝了!”楚炎低聲厲喝。
我沒反應。
“你喝藥,我就留你爹和你哥哥一條命!”楚炎眉目冷峻,卻是退讓了一步。
我眼皮子也不擡,冷聲道:“他要殺我,我爲什麼還要爲他生孩子?給我一碗墮胎藥,我要親手了結了這個孽種!”
楚炎手一抖,勺子裡的藥灑出來一大半,愕然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生黎錚的孩子!”我恨聲道,“我要他死!”
“可是你說……這個孩子是你的命……你要拼了命保護他……”楚炎怔怔地說,滿眼震驚。
我心裡一定,很好,這個孩子算是能保住了!
其實那天黎錚對我說後位給我留着,永遠留着,這話裡的深意不言而喻。此行的危險我與他都是心知肚明的,別說孩子,就連我有沒有活路都很難說。如今不但我能保住自己的命,連孩子都能保住,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我不動聲色,冷眼看着楚炎,嗤笑道:“黎錚都抄了敬安王府滿門,全國通緝韶家人了,我還要爲他生孩子麼?我如今只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楚炎目光深沉,眼波流轉,心思不定,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良久,才沉聲道:“你的身子太虛弱,這一場病來得又急,損傷太過,怕是經不住墮胎之苦。”
“會死麼?”我淡淡地問,“只要不會要了我的命,那就足夠了。”
楚炎微垂眼簾,沒做聲。
“你不殺我,我很意外。打量這形勢,想必你對我餘情未了。你要我,我要黎錚的天下,你若肯助我報仇,我願將東黎的江山作爲嫁妝,風風光光地嫁給你。”我摸了摸凸起的肚子,冷笑道,“這個孽種,就當做我送給你的誠意。”
楚炎側身坐下,背對着我,許久,才沉聲道:“我原以爲杜綸是一條龍,足以掀起驚濤駭浪,沒想到他不過是一顆小石子,只是激起一圈淺淺的漣漪,沒能傷着東黎筋骨。東黎的江山不是那麼好打下來的,韶華,你口氣未免太大了。”
我冷笑道:“是麼?你楚炎做不到的事情,未必我韶華就做不到。只是此事事關重大,絕非我一人之力可以辦成。你若肯與我聯手,我保你半年之內,拿下東黎萬里河山!”
敬安王府通敵叛國,敬安王叛逃,滿門被查抄,朝廷遍發格殺令,梅花谷也受到朝廷追殺,我與老爹淪落至此,半死不活,黎錚這一次做絕了,楚炎沒道理不信。
“說說你的計劃。”楚炎側首,饒有興趣地看着我,“這種事,光有誠意是遠遠不夠的。”
“我老爹征戰沙場十餘年,那時的韶家軍名震天下,如今我老爹莫名其妙被杖責,敬安王府滿門抄斬,昏君無道,忠臣含冤,只要老爹振臂一呼,韶家軍必定追隨。”我微微勾脣,扯出一個冷笑,“薊城現今的守將,正是老爹昔年舊部,當日老爹前往陵安平叛,統領的正是韶家軍。韶家軍被黎錚收回多年,再次交還給老爹,軍中舊部無不羣情昂揚。如今老爹蒙難,他們必定倒戈追隨。”
“即便韶家軍盡數歸降,也只不過區區五萬人,單憑五萬人,便想吞下東黎江山麼?”楚炎冷笑道,“韶華,你太天真了!”
“單憑韶家軍自然不行,即便是整個南楚傾盡全國兵力,也未必能夠打下整個東黎。可若是有韶家軍爲先鋒,出其不意發難,聯合南楚、西樑兩國兵力,雷霆一擊,打下東黎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我微眯雙眸,滿眼算計,“西樑與東黎是宿仇,但西樑已經被東黎打怕了,絕對不敢貿然出兵。可若是南楚與東黎開戰,兩敗俱傷之際,西樑必定要撿現成便宜。”
我冷然一笑,轉着手腕上的鐲子,淡聲道:“若非顧慮着西樑黃雀在後,以你的性格,早就對東黎出手了吧!”
楚炎挖了那麼多坑,之所以沒下死手,西樑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楚炎越聽臉色越沉,等我說完,他才鄭重地接口:“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但是如你所說,西樑已經被東黎打怕了,他們怎麼肯輕易出手?”
“西樑不出手,一方面是沒人撐腰,惹不起東黎,否則那幾個和親公主死的死,廢的廢,他們如何還能忍得住?但西樑質子逃離東黎,黎錚也沒追究,說明黎錚也不敢再次輕易燃起戰火。究其原因,不外乎前次東黎西樑之戰,東黎也傷了元氣。相比起來,南楚算是有些優勢的,只是優勢並不如何明顯。”
我緩一口氣,閉了閉眼,沒忍住心頭的煩惡之感,趴在牀沿上又吐了幾口酸水,纔有氣無力地說:“另一方面,他們在等東黎南楚互相廝殺、互相消耗、此消彼長,他們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東黎與南楚這一戰勢在必行,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西樑皇帝也不是傻子,他等得起。”
“別說了,你先把藥喝了。”楚炎有些急了,打斷我的話,再次將藥碗端了過來。
我擺擺手,制止了,繼續說道:“想要西樑出手,那也好辦,只要好處足夠多,他們必定樂意。你可以派使臣去西樑遊說,南楚西樑聯手,打下東黎江山之後平分,由三足鼎立之勢變爲兩國平分天下,你可以迎娶西樑公主立爲皇后,日後西樑公主所生之子立爲太子,西樑必定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