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2°

雖說了了幾番推辭, 易楚蕭等人還是堅持送到了城門口。

天空的顏色很藍,萬里無雲,夏日裡的風乾乾的, 但又有些涼爽之意。夏末了吧, 她想。

“顧姑娘此行要多加小心。”

易楚蕭朝她拱拱手, 神色倒是坦然。

有兩個高手在身邊保護, 即便封遠眼睛不便, 對付一些中上資質的,卻還綽綽有餘。至於展嶽,就更不必說了。一個擅長用戟的人, 連劍都能使得如此好,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了了摸了摸鼻子, 答道:“多謝易莊主關心, 此去或許沒個十天半月是回不來了。但我一定會想法子弄到解藥的, 易莊主無需太過擔憂。至於藥……我已經把方子交給藥房的丫頭了,還有熬藥的方式她們也大致都會了, 按這個方子吃下去,可以保命至少……嗯,十月有餘,期間我們應該能夠拿到解藥的。”

易楚蕭萬分感激的點點頭:“如此,實在是麻煩顧姑娘了。”

了了撓撓頭, 笑道:“哪裡哪裡。”

棗紅色的馬在風中嘶鳴, 馬蹄濺起的野草紛紛揚揚。了了擡頭看着蒼茫的天, 爲毛她總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感覺?

×××

魔教丹房。

大紅的火焰把陰森的石壁照得光亮, 四周有些長相猙獰的奇花異草, 清澈的泉水從四周的巖縫中緩緩淌出,乍一看, 會覺得像血水一般詭異。

流芳手裡把玩着一顆鮮紅色的丹藥,拇指與食指來回搓捏,眉頭卻皺的死死的。

藍衣的女子端着托盤站在他身邊,托盤上是滿滿一盤子的紅色丹藥。

“主上,所有的藥都在這兒了。沒有一顆是紫色的。”

流芳輕輕應了一聲,沒說話,只在腦中仔細琢磨了那本醫書許久。沒道理啊,他所有的步驟都是按照書上所寫的,爲什麼秋覺能練出來紫色的,他卻只有鮮紅色的?蘆皇果已成熟,他雖然有不少原料。但用於□□花去了一些,現在配置長生不老之藥又花去了不少,他手裡的蘆皇果已經沒剩下多少了。

按照書上所寫,只要練上個大半月,百顆丹藥中若是有紫色的一顆便是長生不老之藥。可如今沒說有百,卻也相差無幾了,還沒見到一丁點有紫色的傾向。紅的依舊那麼紅。

難道說,真是自己搞錯了?

沉思了片刻,他又搖搖頭。既然不是尋常之物,自然是沒那麼容易練出來的。這個理由倒是說服了他,流芳站起身來拍拍衣衫上的灰,吩咐道:“繼續練,剩下的藥草全部用上。實在不行……繼續放些血進去吧。”

藍衣的女子低身行了一禮,流芳把手裡的丹藥隨手一扔,大步流星垮了出去。

×××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

出行已有半月,一路上倒還算相安無事,加之仨人又都是習過武,一般打劫的強盜是不會找着帶武器的下手的。如此一來便到了崑崙山腳下的城鎮中。

雖說是崑崙山腳,但離崑崙山頂到底還是遠了許多,大概爬到山頂又會花上半月吧。魔教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襲來,所以解藥越快拿到越好。

了了下了馬,看着前面燈火闌珊的客棧回頭朝展嶽他們笑道:“天色不早了,今天在這裡住下吧。”

展嶽點點頭,封遠則是習慣性的沉默。

了了保持着那個略微有些抽筋笑意進了客棧。路上雖然沒起什麼大沖突,但是這倆人這氣氛也實在是……好吧,當她什麼都沒說好了。

客棧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了了仔細看去,裡頭的人都是大有來頭,光看手裡的佩劍什麼的,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貨兒。

也是,時間又到了仙人洞招徒的日子,也難怪會有這麼多人。

“老闆,三間上房。”了了把包袱往櫃檯一擺,就準備掏定金。

“不好意思,姑娘,上房都客滿了。”老闆也是忙得滿頭大汗,但還算親和。

“那……隨便什麼房吧,三間就好,多少錢都行。”

“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姑娘,客房也只剩下兩間了。”老闆抹抹頭上的汗,陪笑道,“若是前幾日來還好,偏生這幾日……姑娘你也是知道的。要說是往日,連住店的人都沒有呢,實在是對不住啊。”

“兩間啊……”了了板着指頭想了想,後用餘光掃了掃身後的兩個男人。

封遠很乾脆:“不要。我不打算跟這種人睡一個房間。”

展嶽也不看他,淡淡道:“同樣。”

老闆跟了了對視一番之後,皆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了了咬了咬食指,試探性的朝封遠道:“不如……我跟展大哥睡一屋?”

封遠的表情由震驚轉到盛怒,抽搐着嘴角怒道:“了了!你什麼時候這麼不自愛了?!男女授受不親,你跟他又不是什麼關係,要是讓人聽了去,你……我以前教過你的東西,你當耳旁風?”

了了撅着嘴,又轉看向展嶽。只見他一愣,立馬側過臉,臉上微微泛着紅色。

哼。

這倆男的!

老闆面露難色:“這……姑娘,這房還要不要了?”

正說着,後面一個才進門的大漢,直嚷着:“老闆,要一間房!”

了了一聽,急了,立馬摁住老闆的手:“要要要,兩間就兩間!”

老闆把算盤一打,收了了了手裡的銀兩,朝旁邊同樣忙得熱火朝天的小二吼了句:“小三兒!帶客官上去,就是那最後剩的兩間房!”

“好嘞!客官這邊兒請!”小二把帕子往肩上一搭,對着了了做了個“請”的姿勢,便帶了頭往樓梯上走。

想來這客棧每年就算是憑着這幾天賺的前也夠過日子的了,所以,這客棧修的還挺大挺好的。

兩間房是並排着的,小二招呼着把房間收拾了,見他們三人還站在門口,心頭也明白了個大概,點頭哈腰地朝了了笑笑便下了樓。

了了叉着腰,轉頭面向他們。只見這兩位倒是很有默契的紛紛偏過頭。

“喂……房間擺在這兒,你們愛睡不睡,你們不睡,我可累了。我去睡了!”說完又擔憂的瞅了瞅,補充道,“你們兩個,就將就將就吧?總比在外邊兒露宿好吧?難不成你們還想蹲大街上不成。”

了了暗自扯了扯展嶽的衣袖,朝他使了個嘴型:讓着師父些。

說完也不管他們兩個,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門外,展嶽與封遠各自吹着冷風,閉口不言。

×××

夜幕降臨,了了正準備熄燈,卻又擔心那兩個人鬧出什麼事情來,心頭放不下,方披了見外衣走了出來。

走廊上靜悄悄的,光線有些暗淡。窗外的月亮今日格外皎潔,溫柔的月光緩緩爬上那個人的臉,把他的輪廓勾畫得那麼細緻,了了不禁想起了,大約在一年以前的了煙城,那個拿着一把長戟立在高處的男子。一身正氣,浩然於世。

展嶽靠着欄杆睡着,身子睡着呼吸有節奏的一起一伏。了了知道他一向睡得很淺,腳步不禁放輕了些,從房間裡拿出一件披風來。

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小心翼翼給他披上。

展嶽猛地睜開眼,在看到了了時,額間的眉頭才鬆了下去。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風,笑道:“怎麼還不睡?”

了了把披風給他披好,嘴裡喃喃道:“還說不想吵醒你的……”

展嶽無奈的搖搖頭,她那點聲音,他又如何聽不見呢。只是看見她這麼關心自己的樣子,心裡頭又覺得暖暖的。

了了也在他身邊坐下,看他這副表情心中瞭解了個大概,道:“幹嘛不跟師父好好相處呢,你們兩個也真是的。”

展嶽薄脣微啓,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出口,只輕嘆一聲。這丫頭,她心裡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呢?有時候見她很機靈,看起來像是什麼都懂。可偏生有時候卻說出些讓人悶氣的話……哎,還真是不知該怎麼辦了。

不知不覺,額上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了了擡手覆在他額間,把眉頭撫平,嘴上卻不停歇:“老皺眉,老皺眉,你都快跟易莊主有得比了。知道麼,愛皺眉頭的人,老了頭上會有擡頭紋的!到時候你變醜了,我可不要你。”

展嶽只淺淺地笑着,不管是什麼人,老了都會有擡頭紋的吧……

心中卻還是覺得很溫暖,果然,有這個傢伙在,哪兒都不會悶。

“幹嘛這樣看着我笑?很毛骨悚然啊……”

“沒有。”展嶽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你是喜歡女兒還是喜歡兒子的。”

了了瞬間頓住了,一張老臉變得通紅。喜歡女兒還是喜歡兒子,她好像更喜歡身邊這個人。後知後覺,才發現展嶽在調戲她。嗯?展嶽也會調戲人嗎?

了了偏過頭看着展嶽的臉,他卻彎起嘴角,閉着眼睛不說話。那樣子……很像一隻在廚房裡偷吃魚的小貓。

了了忽的想起白天所說的話,雖說當時自己只是一時開玩笑,但她心裡還是過意不去。了了湊了過去,輕聲詢問道:“展大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輕浮啊?”

展嶽面帶疑色,看了她許久才知道她所說的是那句“不如……我跟展大哥睡一屋?”,臉上的笑卻更加的明朗。

“不會,很可愛。”

了了不明的癟癟嘴:“哪兒有人這麼夸人的啊,連安慰人都不會。”

展嶽的手無意間觸到地板上,發現夜間的溫度居然這麼涼,不由得催着了了回去:“地板上冷,別坐了,早點回去睡吧。”

了了有些不滿的起身拍拍屁股:“你就在這兒睡?”

“嗯。”

“那你不冷嗎?不如……到我房裡睡?”了了的嘴角彎的大大的,煞有其事地拍拍展嶽的肩膀。

“好了,別鬧。回去睡吧,我不冷。”

“那我給你鋪一牀被子來吧。”畢竟都快入秋了,睡一夜萬一生出病來怎好。

“不用了。”展嶽好笑地推着她,“我是男人,受點冷不會有什麼大礙的。倒是你,還不睡子時又會失眠的,明早兒起來還得趕路。再說,叫別人看去也不好。”

了了只得開了門進去,又不厭其煩的囑咐着:“你若是覺得涼就敲門。”雖然他知道展嶽是決計不會這樣做的。

聽到那聲常人幾乎聽不見的關門聲,封遠才慢慢睜開眼睛。不過,他知道即使是睜了眼睛,也是看不見什麼的。但緊拽着被角的手卻不停出着冷汗。

×××

早上客棧冷清了許多,老闆說人都是去仙人洞求教去了,到日中的時候還會來一批人呢。展嶽跟封遠早在桌前坐好了,了了也不多說,只低頭乖巧的吃着饅頭。

幾聲沉重的腳步聲讓她停了下來,擡頭看去,是幾個俠客打扮的人,手上皆配有大刀。刀客?大概是吧。

沒再管,了了繼續低着頭吃饅頭。

“老闆,要幾間上房,再來幾碟小菜!”爲首的是個大漢子,聲音粗獷卻很沉穩,聽得出內力還算不錯。

餘光瞥過去,人羣裡頭還有好幾個是女子,長髮瀟灑飄逸的高高束起來,看得了了很是崇拜。

菜很快端了上來,幾桌人皆是自顧自吃着,卻也不說話,老闆跟店小二也只是呆在一旁算賬的算賬,發呆的發呆。一時間偌大的客棧中只聽見碗勺相碰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可了了卻是發現,那幾桌的刀客的目光時不時會落在他們三人身上……看那個眼神,不是什麼好來頭。

但封遠跟展嶽仍是淡定自如地吃着飯菜,目不斜視。

既然他們兩個都沒什麼動作,她也就懶得多想了,於是又低頭,大口喝了口粥。

“乓”一聲大響,害得她差點沒嗆死。

只見那個大漢子把手裡的刀往桌上扣來,面帶笑容看着他們:“幾位俠士不知從哪裡來?我們兄弟幾人只是路過去崑崙山的,不知能否同路呢?”

封遠悠閒的啄了一口稀粥,冷聲道:“不必了。”

展嶽一手端起粥碗,一手暗自抓緊了了的手腕,淡淡道:“我們師兄妹三人也是路過,而且馬上便要啓程,沒必要與這位大哥同行。”

“小兄弟這話可就不對了。”身後走出個高個子來,看起來更像是個文弱書生,他朝展嶽抱抱拳,笑道:“都說江湖朋友以豪爽爲重,這位黑衣俠士眼睛又是不方便的,我等不過是見三位孤身上路若是遇上危險沒個照應。再說,住了這客棧的人,哪一個不是要去崑崙山的,小兄弟出門謹慎我們可以理解,若是實在不便那麼也不再打擾了。”

了了聽罷插嘴道:“這個大哥既然說了我們三人同行,那麼又怎麼稱得上是‘孤身’呢?而且我們與幾位確實不同路,再者,江湖上雖多是‘豪爽’之人,但我們還沒有豪爽到要與幾位素未謀面之人一同出行,況且……”

不等了了說完,封遠把錢往桌上一拍,聲音清冷:“老闆,結賬。”便起身拿了寶劍推門出去。

展嶽也推開前面大漢子的手,抓起了了往外走。

封遠跟展嶽今日騎馬的速度特別快,因爲封遠眼睛不便,了了一直是抓着他的馬鞭,相當於駕着兩匹馬,現在卻很是吃不消。又加上方纔吃得很飽,顛簸了一個時辰左右,肚中便開始隱隱作痛,酸水直往頸中涌來。

她實在是不行了:“停——”

“我要休息一下……”

了了想脫了水一樣撐着路邊的樹幹狂吐起來,可邪門的是她又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是乾嘔着。

展嶽回頭看了看,自言自語道:“爲了擺脫那幾個人換了條路,雖說是繞了些,不過這條路一般很少有人知道,應該是不會找到這裡來。”

了了一遍乾嘔,一遍喘着氣問他:“那幾人不對勁?”

展嶽點點頭:“哪兒有跑江湖的是他們這副模樣。即便是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也不會隨意就提出一同上路這樣的要求。”

了了想了想也贊同道:“而且他們的樣子像是認識我們一樣,封師父的眼睛常人還是看不出來是有問題的,他一來就說他眼睛不便,肯定有什麼陰謀。而且……那漢子是故意過來搭訕的,目的只是爲了確認我們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對吧?”

展嶽笑了笑:“是,看來你也不笨。”

了了本想回一句“那是”,可腹中又是一陣痠痛,不由得再度乾嘔起來。封遠聽着皺眉:“怎麼了?”

展嶽過去替她順順背:“不如找個地方歇歇吧。你怎麼說也是個女子,成天東奔西跑身子會累壞的。”

了了笑着擺擺手,嘴上卻沒顧着,繼續幹嘔。

封遠聽着,眉頭卻越皺越緊了,荒山野嶺,一個男子輕聲安慰着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還在乾嘔?!

事情不想還好,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封遠又恍惚想起昨夜聽到的那句話。

“你是喜歡女兒還是喜歡兒子?”

不由得感到怒火攻心,他對着了了的方向,聲音有些發顫:“你……你們兩個,該不會……已經……已經……”後半句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展嶽和了了同時很疑惑的擡頭:“我們已經怎麼了?”

封遠負氣的一甩袖子:“了了,你老實回答師父,你是不是……是不是……懷了這小子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