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間，酒已上桌。
彷彿回到了兩年前，我剛認識重影的時候，那麼大一個人卻像孩子一樣嚷着要請我和哥哥吃酒，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了我於他的特別之處。
兩年的時間，客棧裡的一切都沒有變，卻又不是原來的模樣了。同一間廂房裡，我們之間不太一樣了。我隔了重影坐在墨玉的左邊，低頭不語，只勤快的把桌上三個酒杯斟滿酒。因今晚就打算離開，我可以控制了自己杯中的酒量，以免在回去的路上給重影添加麻煩。
墨玉興致好像很高，不似往日的沉悶，與重影的話也多起來。
墨玉拿起第一杯酒，意味深重的說：“敬我們不朽的歲月和情愛。”
我先是一愣，這不像是墨玉平時會說出來的話，可來不及猶豫，心中就燃起了莫名躁火，“真酸！”說完我不顧正舉着酒杯的他們，一仰而盡，最後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體濺了滿地。
“這麼快就醉了？”重影站起來扯着我，忙對門外衝上來的小二解釋道：“只是個意外，再有什麼聲音你不需上來了。”
我順着重影的手勢坐回原位，奪過重影手中的酒杯，喃喃自語：“醉了的人反倒比我還清醒。”一杯見底。
墨玉看見我這個樣子，不惱不氣，挽起袖子爲我夾了一把綠油油的青菜，瞬間碗裡便堆起了一座青山。
“言兒，特地爲你點的你最愛的青菜。”
不理會墨玉的好意，硬是端起眼前那碗飯去換了重影的白飯，就着眼前的肉大口吃了起來。
墨玉看着我無奈的笑了，默默拿來瓷碗與重影暢飲起來。我一直往嘴裡塞飯菜，可謂狼吞虎嚥，欲將嘴巴塞得和腦子裡裝的亂緒一樣多，直到他們喝完兩罈子酒我才放下碗筷。往日我的情緒不會如此失控，頂話與摔杯子，我的反常把我自己都嚇到了。
“真是孩子氣。”墨玉低低笑道。
“我只是不想做一隻被你順了毛的貓。”不再看墨玉一眼，起身離開了萬福客棧。
夜深人靜，蟲鳴聲噪。
我和重影分坐在馬車裡的兩側，路途顛簸，馬車搖晃得厲害，我幾乎不能坐實在位置上，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顛簸出來了，強拉住車窗口的模板纔不至於被摔出去。
無論車裡多晃動，我的視線從未離開過窗外，儘管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馬車駛了多久，車輪下的路漸漸平坦，緊繃的神經緩緩放鬆，耳邊響起重影的聲音。
“今天你無理取鬧了。”
“怎麼會？我平時就是這樣的。”我嘴硬。
不知何時重影已經坐到了我身側，伸手想挽住我的肩膀，我一個激靈躲開他的手，他略微尷尬的將手收回到膝蓋處，“我是想，有些事情你無法說出口，我可以在心裡知道。”
重影是想靠肢體的接觸來探知我的所想，卻被我一下子拒絕了，此刻對他是從未有過的牴觸，我今天是怎麼了，自從聽到墨玉說的那些話後，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
四周的空氣都凝住了似的，窒息的悶，不知如何接重影的話，便生生嚥下口水任沉默填滿，可以清晰聽到耳邊極近的地方他的呼吸聲，甚至嗅得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體味。
車伕喚了一聲，隨後馬嘶叫一聲，幾聲得得馬蹄響後馬車停下了。
重影越過我先下了車，半仰着臉看我，雙手屈伸，做出想扶我的動作。我剛邁出一步便也習慣性的要去抓他的手，可是身子很快偏向一旁，徑自想跳下馬車，一不留神腳尖絆到車前木板，一個失衡向馬車下摔去。本能尖叫一聲，卻未有被堅硬東西硌到的感覺，周身一暖，原來自己已經被重影穩穩摟在懷裡。
夏末的夜晚已有微涼，四肢在車上的時候就有些僵冷，不料此時耳根開始滾滾發熱，這是身體最真實的反應，我慌忙掙脫，與重影保持了一個人的距離。站穩後我看到重影臉色不太好，偶露擔憂之色。
夜風忽起，毫無防備灌入衣襟，方纔臉上的火熱因此消散許多，腦子也比剛纔清楚多了。
“夜深了，客棧怕是已經打烊了，你在這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重影含笑搖搖頭，“快點進去吧，看你進去我就走了。”
拗不過他，我頷首轉身走上了石階，直到大快關上我也沒有回頭，只聽得馬車漸漸遠去的聲音，他離開了。
這一去一回也耗了些時日，接踵而來的事情讓我沒有過多空閒審慮自己的處境與心情，一回到宅子裡就感到身子疲倦得不行，只想快步回到自己的房裡倒牀大睡。
經過胤清房門的時候，發現裡面燭光搖曳，他還沒休息嗎？想着身子便不由自主走向他的房間。我輕釦門幾聲，不一會兒一個身影映在房門上。
門一開，還未看到裡面人的模樣，我就迫不及待的上前擁住了他，頭依靠在他結實的胸膛裡，心中的不安全然消散，他的懷抱是給我的最大的安慰。
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每個人都離我而去，雖然在墨玉面前隱約心中存在對花魂的嫉妒，但也許是在害怕待到花魂醒過來之後墨玉也會離開，帶着哥哥的身影。
可是還有另外一種可怕的想法在浮現，我之前生氣離開萬福客棧的原因也是因爲這個，當時有那麼一瞬間我希望花魂永遠不要回來，難道我對墨玉有……非分之想？我害怕自己有這種感覺。
胤清寵溺的撫着我的頭髮，隨後輕輕推開我些距離說道：“進屋吧。”
我重新撲進他的懷裡，不願放手，“再等一會。”
“怎麼了？”胤清捧起我的臉，“才分開幾天，就想我了？”
剛纔還剋制着情緒，聽着胤清這話，鼻子一酸，眼淚就落個不停了，這說話的語氣……竟像從前的陳寒。
“你是不是……”看着他，我欲言又止，看到他難過的眼神我慌亂低下頭，口不擇言道：“我……我不是在逼你想從前的事。”
胤清悉數抹去我掛在臉上的淚水，他指腹間粗糙的繭子從臉上劃過，酥酥麻麻，惹得心裡一陣癢。胤清重新將我抱進懷
中，比剛纔更緊了些，逼近耳旁的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他下巴抵住我頭頂，柔聲道：“言兒，不要太貪心了。”
我明白，他在寬慰我，不想讓我爲了他的事情而傷神，也意在言我知道的越多受到的傷害越大。我是在猜想，若知道了胤清失憶前發生的事情，或許能夠解開他與重家的誤會，認祖歸宗也未嘗不可。
這一晚，我在胤清懷中睡去，無夢而安穩，天塌下來也無從畏懼，因爲在他懷裡。
南水棠成爲了我和胤清又一個留下美好回憶的地方，尤其是這一座宅子，在南水棠後來的日子，我們幾乎沒離開過這座宅子，擁有彼此的那種感覺讓我們不想踏足外面的世界，沒有外人打擾，一直以爲我們是這麼想的，只是一直以來只有我這麼想。
午後院子林蔭下，胤清在竹椅上側臥，手中架着一本書，面容嫺靜，額前幾縷髮絲隨風飄動，貼在了他的鼻樑處，卻任由它在眼前搖動，不去撥開。
“看書真投入，也不知擡手弄一下。”爲他倒了一杯用晨露煮的茶，被他眼前那縷髮絲撩撥得眼癢，最後看不下去便伸手爲他撥開了。
“你也該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爲何成天圍轉在我四周？”胤清放下書，仰起臉用懶的望着我。
我俯身用自己的影子遮擋住他臉上細碎的陽光，頂住他的鼻尖說：“怎麼，現在就嫌我煩了？”
原是披在肩上的青絲由於俯下身，順着肩膀滑到了胤清的肩上，他輕輕捏起一小把放在鼻尖細嗅，閉上雙眸，模樣似是在賞玩某種香料的愜意，“我當然恨不得你成日圍着我轉，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趁他不注意，我輕巧搶過他手中的書看着。
胤清支起半個身子，一握我的手腕便將我挽入懷中，待我反應過來已遲，只好坐在竹椅邊緣，身後側躺着的胤清伸手挽在我腰間，使我有些許依靠不至於滑出竹椅。
“只不過不想讓你這麼辛苦。”他的手一緊，我又貼緊了他許多。
背對着他，感覺到身後傳來的溫熱，雖然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也可猜到會是微笑的樣子，是擠出來的笑，這話並不是他原先想講的那些，他想說的，我多半能猜得出，我卻不忍戳破。
“我只爲你一人端茶倒水，何來辛苦之說？”
胤清用笑聲回答了我。
“你明天真的要回皇宮了麼？”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嗎？”胤清反問我。
我默不作聲。在這裡，胤清只屬於我，回到皇宮裡，我便不得不去在意那位後宮之首。只求他一心一人，做不到我也不怨，讓我留在這裡守住我與他之間的唯一便好。可如若他做不到，即使跟隨他回去，皇城下也不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人，處理完事情我便會來看你。”我知道他說到做到。
彷彿他又回到了從前，會露出讓人安心的表情，會說出讓我放心的話，還有那時常對我說的“我會處理好事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