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時此刻。
病房中。
面對躺在牀上的徐雲，老郭內心的驚訝早已全然溢於言表。
震驚之下。
他的嘴張的甚至比徐雲還要大，整個人像是定格住了一般。
到了這一步。
他總算明白徐云爲什麼會問他們“敢不敢”了。
原來他的目標不是其他，居然是
高能所的那臺2.5MeV的質子靜電加速器！
或者準確點說。
是那臺質子靜電加速器上的靜電分析模塊。
畢竟只有那個用於分析粒子衝擊狀態的靜電分析模塊，才能全方位達到徐雲所設計的要求。
所謂靜電加速器，指的是以靜電型高壓發生器作爲高壓電源的粒子加速器。
它的原理其實很簡單：
通過輸電帶將噴電針電暈放電的電荷輸送到一個絕緣的空心金屬電極內，使之充電至高電壓用以加速帶電粒子，算是一種比較早期的粒子加速設備。
一臺靜電加速器的主要結構一般是以高壓發生器爲核心，再配上離子源、加速管、分析器、電壓穩定和控制系統等多個模塊。
其中爲了確保靶束流的分析精度以及相對中庸的能量分散度，靜電加速器的分析器必須具備以下幾個屬性：
可以任意接收θ角的電子流數據。
可以進行正交解調斜處理——因爲負極性高壓電極的擊穿電壓比正極性高。
可以在固定於非固定成分振幅過程中完整週期性變頻。
也就是從屬性上來說。
靜電加速器的靜電分析模塊確實完美契合徐雲的方案。
但是
那玩意兒可是國內僅有的一臺能級超過1MeV的質子靜電加速器啊.
實際上。
即便拋開1MeV這個限定，徐雲盯上的那臺質子靜電加速器的價值也不會降低分毫：
因爲截止到目前，國內也只有兩臺質子靜電加速器而已。
一臺700KeV。
一臺2.5MeV。
結果沒想到.
徐雲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這種國之重器的身上？
比起一臉驚疑到隨時可能突發心臟病的老郭。
牀上的徐雲倒顯得很平靜。
畢竟作爲後世來人，他當然知道這臺靜電加速器的重要性。
自然也早就對老郭的反應有所預料。
當然了。
看到這裡，可能會有同學表示奇怪：
不對吧。
爲什麼徐雲一個偷偷跑回國的劍橋畢業生，會知道國內剛生產出來的設備呢？
很遺憾。
這個問題本身就錯的很離譜。
國國內第一臺700KeV的靜電加速器型號叫做V1，落地於6年前，2.5MeV的落地於3年前。
無論是哪臺設備，顯然都不符合所謂的‘剛生產’的定義。
至於徐云爲什麼能夠知道這兩臺設備
那是因爲從零件購買到組裝兔子們壓根就沒藏着，從頭到尾都在大張旗鼓的對外宣傳着進度。
例如與提出這個問題同學同省的BJ市七星關區大河鄉的前身大河公社，就在加速器落地的時候貼了三個月的大字報。
同時國外的《泰晤士報》、《觀察家報》等衆多報紙，也都曾經對整件事情進行過詳盡的報道。
當時遠在加州理工的費曼還被邀請投稿，討論了兔子們能靠這臺設備發現什麼成果。
所以即便徐雲真的是一位這個年代的留學生，知道兔子們有靜電加速器也不存在任何問題。
另外很有意思的是。
兔子們在研發靜電加速器的過程中，還曾經遇到了一位貴人幫忙。
這個事情發生的時間是1946年，也就是抗戰勝利後的第一年。
當時趙忠堯先生赴海對面參觀比基尼島原子彈爆炸試驗，同時肩負着另一個重要的任務：
買一臺靜電質子加速器回來，開創華夏自己的核物理事業。
當然了。
那時候國內還是某物流頭子在做主，所以這事兒本身和兔子們確實沒什麼關係。
兔子們的核事業還是要在建國後纔開始的。
當時薩本棟和吳有訓二公設法給趙忠堯老爺子籌措了5萬美元的款項，在當時堪稱鉅款。
但“鉅款”二字針對的僅僅是普通消費，在科研領域中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當時最便宜的、成套的2.5Mev靜電加速器造價也要40萬美元，比趙老爺子的預算高了足足八倍。
於是鼓搗過長城鉛筆的趙老爺子就想了個辦法：
只購買國內難以買到的部件和其他少量的核物理實驗器材，回國後自行設計組裝一臺加速器。
反正這玩意兒有手就行嘛。
爲此趙老爺子輾轉於麻省理工學院、華盛頓卡內基地磁研究所等幾個加速器、宇宙線實驗室之間兩年有餘。
他一邊採購、加工器材，一邊進一步學習新技術。
甚至他還曾爲幾個實驗室義務工作，以換取學習與諮詢的機會。
結果沒想到的是。
隨着國內局勢逐漸向兔子傾斜，海對面的原子能委員會忽然下了個指令：
清除其所管轄下的核物理實驗室的外籍科學家。
不過好在趙老爺子在海對面人脈很廣，即便在最困難的時期，也得到了不少朋友的幫助。
對趙老師支持最大人中，有一位是MIT放射實驗室實驗部門負責人。
他開創了了X射線治療癌症的方法，二戰期間研究雷達，獲得了海對面優異服務獎章。
此外還和範·德·格拉夫一起發明了實用質子靜電加速器，成就極高。
這位古道熱腸的科學家得知趙老師的困難之後，立刻便伸出了援手。
不僅把整個實驗室對趙老師敞開，讓他隨意抄寫資料。
甚至把一臺本單位行將報廢的舊質子靜電加速器大筆一揮列爲“廢品”，成套送給了趙老師。
新華夏成立之後。
趙老師歷盡千辛萬苦，突破海對面的重重阻撓，輾轉把這批設備運回國內。
最終藉着靠着MIT的那臺舊靜電加速器的主要部件，先後製造出了700KeV和2.5MeV的靜電加速器。
這件事可不是護送鐳的杜撰，而是趙老的真事，華夏核學院的官網便有記載。
而整件事有意思的地方在哪裡呢？
至於那個送給趙老爺子舊靜電加速器的MIT實驗室負責人。
他的名字叫做
John G Trump。
沒錯。
就是現在那個懂王的親叔叔。
這還沒完呢。
上個世紀80年代，J.G.還牽線幫助401研究所從海對面買了一套串列式靜電加速器
這件事情被趙老爺子記載了回憶錄《我的回憶》裡，在《趙忠堯論文選集》中可以看到。
淚目.JPG。
視線再回歸現實。
總而言之。
目前能夠在流程上滿足徐雲要求的，只有靜電加速器的靜電分析模塊。
同時700KeV的V1加速器上的模塊在低於20°的情況下無法運作，無法滿足任意接收θ角這個要求。
因此無奈之下。
徐雲只能把主意打到了2.5MeV的那臺加速器身上。
當然了。
徐雲敢做出這個選擇的很大部分原因，也在於他熟知歷史軌跡。
他很清楚一件事：
大概再過兩年左右，謝家麟先生就會帶團隊研發出國內第一臺30MeV的電子直線加速器。
雖然不知道那臺加速器的研究現在具體到了什麼程度——畢竟這事兒在2023年都沒詳細解密呢，但是從時間上看應該也進入收尾階段了。
也就是容錯角度上來看相對有個兜底，不至於全部梭哈進去。
況且靜電分析模塊拆下來以後還可以裝回去，雖然這種事兒對於加速器來說可能有點NTR了.
在老郭猜中徐雲的想法後。
徐雲便不再多費口舌，就這樣平靜的等着老郭的回覆。
“.”
過了大概五六分鐘。
老郭忍不住有些悵然的嘆了口氣，搖着腦袋看向了徐雲，嘆息道：
“韓立同志，你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
說罷。
老郭又看了眼寫的滿滿當當的筆記本，將其啪的一合，又對徐雲道：
“韓立同志，靜電加速器的拆解涉及到很多問題，所以目前我也沒法給你具體的回覆。”
“所以這樣吧，我現在就去找廠裡的領導，看看管理層的意見。”
“如果領導同意那就皆大歡喜，要是不同意.”
徐雲擡頭看了老郭一眼，選擇上了波壓力：
“郭工，要是領導不同意，那我恐怕就愛莫能助了。”
“我可不是未來人啥事兒都清楚，我所瞭解的方案就只有氣象多普勒雷達這一種。”
老郭默然點了點頭。
接着很快。
老郭將自己的東西逐一收好，拎着公文包快步離開了病房。
在老郭離開後不久。
特護病房的通道兩側，便悄然無息的多了兩位幹練的執勤戰士
職工醫院離總廠廠辦很近，直線距離也就小几百米左右。
所以老郭才能開完會就帶着牛肉罐頭來探望徐雲。
來得快，回去的時間自然也要不了多久。
離開醫院十多分鐘後。
老郭便重新回到了總廠廠辦。
廠辦的入口有一道五級的臺階，老郭抵達廠辦的時候，恰好見到李覺的助理周材正在臺階上，與一位其他項目組的同志分別。
於是他便很自然的走了過去，對周材招呼道：
“周助理，忙着呢？”
周材下意識轉過頭，見到老郭後頓時一愣：
“郭工？您這是.辦好事兒了？”
老郭朝他點點頭，又向着建築內努了努下巴，詢問道：
“嗯，事情處理好了，話說裡頭的那些人還在嗎？”
周材知道老郭問的是此前參與投票的衆多領導，因此當即便搖了搖頭：
“郭工，大家都有要務在身，所以散會後就差不多都走光了”
老郭臉色倒也沒什麼變化，畢竟去找徐雲之前幾乎沒多少人看好徐雲能給出方案。
況且即便有結果產出，也不定要交流多長時間呢。
參會的這些大佬最低都是各分廠的負責人，自然不可能爲這事兒在這乾等着，散會後離開廠辦纔是正常。
於是老郭很快換了個問法：
“那麼周助理，李廠長他在嗎？”
“哦，廠長倒是在。”
周材快速點了點頭，說道：
“另外張主任、陸工、程副院長他們也還沒走，在開一個小會呢。”
聽聞神劍將軍還在這兒，老郭便立馬一拍周材的肩膀，迫切的說道：
“行，周助理，帶我過去吧，我有緊急情況要彙報。”
周材作爲李覺的政務助理，在各類會議後都要負責整理會議紀要，對於很多機密內容並不陌生。
因此眼下看老郭這麼一副表現，周材的內心便冒出了一個猜測：
莫非
那個七分熟真的給出了可以解決氣象數據的方案？
想到這裡。
周材便也不敢怠慢，迅速帶着老郭走進了廠辦大樓。
李覺等人的‘小會’沒有選擇原先的會議室舉行，而是換到了二樓的一間小單間內。
上樓後。
周材引着老郭來到屋外，近前敲了敲門：
“廠長，郭工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聽到周材這番話，老郭感覺原本並沒有什麼聲音的屋內，似乎隱隱安靜了片刻。
過了片刻。
李覺的聲音傳了出來：
“請進吧。”
老郭見狀朝周材道了聲謝，當即推門而入。
這間屋子的面積大概只有二十多平米，左側分出了個小小的茶水間，可以看到從下方的鍋爐房裡引了根熱水管。
屋子的正中央則擺着一張八仙桌，上頭放着一些花生米還有幾包拆開的毛熊餅乾。
比起之前的那場會議，此時在屋內的高層只有聊聊五六人，不過煙霧的濃密程度卻絲毫不遜色於之前的那輪。
待老郭入屋後。
李覺主動拉了把椅子示意老郭坐下，嘴上笑着道：
“老郭，你怎麼這麼快就”
結果話沒說完。
李覺便注意到了老郭無比凝重的表情。
於是他的動作頓時一頓，心中驟然意識到了什麼，語氣也從打趣開始變得認真了起來：
“老郭，有收穫？”
老郭用力點點頭，從身上取出了筆記本，捏着一角朝他們晃了晃：
“非常特殊的收穫，具體內情很複雜。”
李覺聞言眉頭一掀，從桌上抽了根旱菸遞給老郭，說道：
“老郭，看來那位韓立同志，這次給了咱們一個大驚喜啊。”
“.未必是驚喜，也可能是驚嚇。”
老郭嘴裡冒出了一句帶着強烈後世互聯網早期畫風的騷話，隨後將筆記本在桌上攤平，對衆人說道：
“好了，咱們廢話少說，我先介紹一下方案的具體原理吧。”
“韓立給出了一個叫做氣象多普勒雷達的方案，理論上我個人感覺可行，也就是靠着多普勒效應.”
老郭邊說邊比劃，很快將整個原理解釋了一遍。
其中最簡單的部分他選擇了帶過，將重點放到了最後的一部分來詳細解答。
神劍將軍和李覺這兩個都是對科研理論不太瞭解的軍人，二人在整個過程中只顧着抽菸，全程一言不發。
聽天書.jpg。
不過陸光達、彭夢熊和程開甲三人就不一樣了。
雖然他們的專業都和雷達研發沒有直接關聯，但純理論角度多少還是跟得上節奏的。
畢竟這年頭的華夏留學生.尤其是理科生，真可以說是全能黨，各方面都懂一點兒。
因此聽着聽着。
幾人的表情便愈發凝重了起來。
到了最後。
陸光達甚至主動掏出筆和紙，在桌上進行起了驗算。
“假如說大氣中降水粒子的頻段在Ka，直接預設一個本徵函數就是∫L(Ψ，Ψ，1ctΨ)d3x”
“這裡做個積分.話說夢熊，你還記得水汽的主要吸收帶是多少嗎？”
“1.35cm，也就是22.235Ghz。”
“好嘞，那麼單程衰減就是0.27x0.679”
過了片刻。
陸光達在紙上的筆尖忽然一頓。
只見他與彭夢熊和程開甲彼此對視了一眼，隨後三人同時看向了老郭：
“友來，這個思路是準備走正交解調斜處理？”
老郭點了點頭，對於陸光達能做出這個判斷並不意外，同時詢問道：
“沒錯，你們覺得可行嗎？”
“可行似乎倒是可行”
陸光達的眼神閃爍了幾下，語氣中明顯透露出了一絲猶豫：
“但分篩環節恐怕很難做到吧？一個條件是任意角，另一個還要滿足週期性偏振.”
“至少在我的認知中，國內應該是生產不出分篩適配的模塊的”
“不對！”
聽到陸光達這番話。
老郭還沒出聲呢，一旁的彭夢熊便忽然打斷了他：
“光達，你錯了。”
“如果按照我們計算的回波係數和次週期頻差，國內應該有一個分析模組可以達到這個量級的數據支持。”
陸光達眼中不由冒出了一個問號：
“哪個模組？”
彭夢熊沉默片刻，伸手指了指老郭：
“就是友來他們高能所的那臺2.5MeV的質子靜電加速器，那臺設備的靜電分析模塊應該沒問題。”
“.”
彭夢熊此話說完。
現場忽然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寂靜。
陸光達和程開甲二人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成了一團。
數秒鐘後。
嘭！
程開甲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靜電加速器？這怎麼能行？我不同意！這臺設備絕對不能被拆掉！”
“麻辣個雞，要是早知道那個韓立要去拆靜電加速器，老子說啥都不可能投贊同票！”
程開甲在基地內負責的是安全方面的事務，屬於比較少見的“科”“軍”雙修人才，性格歷來比較暴躁。
同時他還是趙忠堯老爺子的愛徒，知道自己的老師爲了這臺加速器付出了多少心血。
因此無論是理智還是情感，此時都不允許他同意徐雲的方案。
“開甲，你先別急嘛。”
看着喘着粗氣的程開甲，一直沒開口的神劍將軍不由將手下壓了幾下，對他說道：
“友來同志轉述的只是一個方案，能不能落地還兩說呢，沒必要現在就發火。”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生氣，更不是帶着有色眼鏡去看待問題，而是應該客觀的討論它到底有沒有可行性。”
“開甲，不是我說你，你這脾氣真該改一改了。”
說罷。
神劍將軍便轉頭看向了陸光達和彭夢熊，對二人問道：
“光達，夢熊，你們的看法呢？”
“張主任，請稍等一會兒。”
陸光達聞言沒有立刻給出回答，而是繼續低頭算了起來。
過了十來分鐘。
陸光達放下筆，擡頭看了眼程開甲，摸着下巴說道：
“張主任，我倒是感覺這個方案有一定的成功率——唔，至少理論上不低”
程開甲聞言立刻便皺起了眉頭：
“光達，你這”
不過在他說話之前，陸光達便預判到了什麼似的，一把將算紙遞到了他面前：
“老程，這是我從一維態做出的推導，畫框的都是靜電加速器的靜電分析模塊參數，你看看吧。”
“.”
程開甲的後半截話生生被堵在了嘴裡，他先是掃了陸光達幾眼，隨後便接過算紙看了起來。
幾分鐘後。
程開甲默然將這張算紙放回了桌上，眼中明顯出現了些許猶豫。
不過或許是潛意識裡對這個方案極其牴觸，程開甲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老李，張主任，我還是保留意見，堅決不同意這個方案。”
李覺眉頭微微一皺，又看向了彭夢熊。
彭夢熊抿着嘴角思索片刻，也跟着搖了頭：
“廠長，我不是雷達專業的從業者，論證時間也相對有限，所以我棄權。”
在場的四位專家，做出了三個選擇：
程開甲反對。
彭夢熊棄權。
陸光達和老郭支持，但態度並不算特別堅決。
見此情形。
李覺不由與神劍將軍對視一眼，好在二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神劍將軍很快做出了選擇：
“老李，既然如此.”
“聯繫家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