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九靈來到休息室,果然七八個年輕弟子和學徒正圍着看電視,竟然連邱九靈咳嗽的聲音都充耳未聞。
“嘿!你們都在這偷懶呢!”班頭李寶強抽起粗布條就開始打人,這可是戲曲中的武打基本功,一團毛巾布條就可以把人打的踉踉蹌蹌站不穩。
邱九靈攔住班頭,看着抱頭鼠竄,慌忙躲避的弟子們,黑着臉喝道:“前臺正在表演呢!你們不去跟着學,躲這兒看電視來了?”
一機靈小子連忙答道:“師伯,主要是《歡樂喜劇人》正在直播,我們也是想來看看其他人是怎麼表演的,找找靈感!”
“對,找靈感!找靈感!”
“聽說這節目裡也有相聲選手,我們想看看是誰有這能耐在電視上說相聲。”
“師傅說過,取百家之長,方可融會貫通,包袱信手拈來……”
弟子們爭先恐後解釋,邱九靈將這幫小子全趕出去,自己留下來一個人看電視。
藍海衛視《歡樂喜劇人》,正在播放選手入場的鏡頭,幾個春晚上的熟面孔一個接一個出現。
邱九靈給自己的老搭檔於世宏打了個電話:“老於,在哪兒呢?那個《歡樂喜劇人》開始了,你快過來,我在團裡等你。”
於世宏正在附近吃飯,很快就趕過來。
小品節目正在播出,電視裡傳出歡聲笑語,觀衆們哈哈大笑,掌聲不斷,可邱九靈面色嚴峻,滿臉鐵青。
於世宏問道:“怎麼了老邱,這麼嚴肅?”
邱九靈示意他看電視,說道:“李寶強說今天上座率不到四成,不到平時的一半,他懷疑是觀衆都留在家裡看這個《歡樂喜劇人》。”
於世宏道:“我不信,電視節目能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我還說是聖誕節分流了顧客呢!”
邱九靈道:“聖誕節分流也不可能一下子拉一半下來呀?更何況這幾天都沒下雨,我們的表演也沒出簍子,上座率不應該下降的這麼猛,這是斷崖式的雪崩呀,絕對有原因!”
作爲曲藝界的大師,兩人都帶着批判的眼光看錶演。
連續看了兩個完整的小品,寶玲和東北民間藝術團的,於世宏皺起眉:“小品表演還行,這倆團隊也是春晚常客了,但主持人互動是不是太頻繁了點?”
邱九靈點頭:“沒錯,主持人太搶鏡了!但我懷疑這是節目故意定位成這樣,他們肯定是想圍繞楊安打造一個喜劇品牌出來,所以主持人頻繁搶鏡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等第五組選手上場,兩人心一沉。
果然與這幾天圈內傳的一模一樣,這組代表相聲出戰的選手是南方的小相聲社團林雲社,班主曹樹林是已故相聲大師張文順的弟子,這些年混的很一般,上臺的這個林雲社成員還是個次一級的新秀,就這水平,他們也敢上臺代表相聲出賽?也不怕被同行們罵慘咯!
看到逗哏神秘人取下面具,兩位面面相覷,荒誕的念頭出現在腦海中。
邱九靈搖頭:“瞎鬧騰!主持小品製片相聲什麼都玩,你全能了還!”
於世宏也抱怨起來:“這節目規則有問題!我敢保證,一期兩期之後,肯定沒有新團隊願意參賽!”
電視裡,楊安開始講相聲了,包袱,語速,動作,神態,每一個細節都呈現在兩位大師眼前。
“哼,話說的太快,節奏感不好。”
“墊話太生硬!看不出三翻四抖,淨外行!”
“包袱抖的頻率不好!”
“捧哏接話不流暢,有斷點兒!”
“哈,一個逗哏的竟然還會結巴,說學逗唱你連一半都不會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輪番挑剔了幾分鐘,毛病雖然很多,但奇怪的是,現場觀衆的反饋效果還不錯,全場就基本上沒有停過笑的。
這下子事情就嚴重了,十分鐘的相聲表演,細節雖然有不少毛病,但整體上是完整的,這讓邱九靈和於世宏兩人竟然無話可說,沒法去評價!
電視上正在採訪楊安,他說道:“我以前雖然沒接受過專業的相聲訓練,但從小就特別愛聽相聲,好多十幾二十年前的經典段子我都記得。這次上臺參賽,一個是圓了我多年的說相聲夢,二來是喜劇人的舞臺上不能沒有相聲,沒人上,只有我來頂替了。我希望相聲這門藝術能變成大衆喜歡的東西,就像老百姓喜歡看電影一樣,我希望走進小劇場聽相聲也會變成一種都市時尚。”
第二個問題:“你又是主持人,又參賽,會不會擔心別人質疑這個節目不公平?”
楊安回答道:“羣衆的眼光是雪亮的,如果我說的相聲不好聽,就算我站在舞臺上賣萌打滾撒嬌拉票,也沒人會選我,請大家相信500名評審的獨立公正性,他們全都是從社會上公開隨機招募的志願者。下一集,我會減少與其他選手互動的次數,會以純粹的選手身份再次接受考驗!當然,如果觀衆不喜歡聽我的相聲,我願意下臺,換水平更高的相聲演員上來。”
採訪結束,畫面轉到楊安與李越退場,兩人對觀衆鞠躬,觀衆們全體起立,將最熱烈的掌聲送上。
於世宏不屑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除非他退賽,否則這節目永遠不可能公平!”
邱九靈擔心的不是這個,他說道:“老於,你有沒有仔細聽,他說相聲的風格和我們有些不同。他的墊話新穎吧?包袱也算契合當下環境吧?取材也有趣吧?我們自身也要思考,說不定現在的觀衆就愛聽這種風格的相聲,如果他有可取之處,我們也應該學習。”
於世宏不得不承認,邱九靈說的對。
兩人都是五十左右的人了,早過了熱血上頭挽袖子衝上去幹架的年齡,兩人一琢磨,也算是想通了,事已至此,無法改變,只能順勢而爲。
邱九靈說道:“我們應該想辦法參賽,就算最終輸了,能漲點名氣也是好的。”
於世宏問道:“可上次他們提出的參賽要求太苛刻,咱們不是沒談攏嗎?”
邱九靈嘆氣道:“上次他根本就沒說有哪些人蔘賽,他還點名要我和你上,還要我們抽出三個月的檔期來準備這個節目,這怎麼可能?最初我還以爲是哪個草臺班子搭臺唱戲,扯虎皮拉大旗呢!本想着拖幾天看看情況再說,誰知道人家乾脆就截止報名了!再說了,這個賽事制度我總算看懂了,一週出一個新作品,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呀!”
於世宏還是放不下面子:“參賽作品好說,實在不行就拿一些老段子翻新改改。但誰再去開這個口?難不成再去求人家劇組,說我們邱家堂想補位?我反正是拉不下臉來求他們的!喲,開始宣佈結果了。你說他們倆能拿第幾?”
邱九靈搖頭:“不好說,楊安人氣太高,就算相聲說的不好,也應該是前三名吧。要真是前三名……嘿這小子,我說呢,原來他在玩這一手貓膩!”
於世宏被提醒了,醒悟過來,拍着大腿說道:“上當了上當了!這小子說的那麼好聽,其實根本就沒想過退賽!”
邱九靈鬱悶起來:“只要他不被觀衆淘汰,就能一直留在舞臺上,按照這個賽事制度,相聲只可能存在一組選手,他雖然給咱們相聲界畫了張大餅,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吃的了,補位的全都白等!”
電視上,楊安怎麼看怎麼像只小狐狸,他真誠的笑容在兩人看來,都是那麼奸詐。
沒辦法呀,規矩人家定的,玩不過怎麼辦?
兩人鬱悶看下去,節目繼續進行。
第三第四不是林雲社!
第二不是!
第一也不是!
兩人倒吸一口涼氣,剛剛熄滅的心又翻騰起來,不敢相信:“他沒操縱投票結果?”
“他自己怎麼可能排最後?那下一場他不是有可能被淘汰?”
“老邱,這是個機會,要不要賭一把?”
“怎麼賭?賭他被淘汰,輪到咱們頂上?我敢保證,這一期播出來後,相聲界一定會掀起滔天大浪,而且分成兩派,一派是巴結他,希望能等他被淘汰後順勢頂上,另一派是打擊他,說他自不量力,就這點能耐還想代表相聲參加比賽,將他趕走後趁機頂上。你說,我們是哪派?”
於世宏想了半天,突然笑了出來:“我們是哪派都不要緊,因爲兩派有共同目的,都是要先把楊安趕下臺,然後纔有頂替的機會!”
邱九靈笑了:“所以說,相聲界這下樂子可大了,咱們最好當箇中間派看熱鬧!”
於世宏大笑起來:“這小狐狸,聰明反被聰明誤,看吧,從今天開始,絕對會有一波接一波的人詆譭他,以我們相聲界一貫的尿性,得了紅眼病的人絕對不少!”
《紅眼病》是一位著名相聲藝術家的作品,上過春晚,諷刺了社會上相當一部分人的惡行陋習,是經典的相聲之一,深受百姓好評。
不過在邱九靈看來,他們邱家堂是不屑做這種齷蹉事的,畢竟他們還算是百年傳承的大門派,門規甚嚴,清骨還存。
但其他同行們就不好說了,刨人家底這種惡行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不敢幹的?
邱九靈還想着,是不是等楊安被衝擊得搖搖欲墜時,他再站出來表示支持,從而獲得楊安的好感,然後輪到自己上。
“唉,想多了……”
邱九靈苦笑搖頭,這傢伙,當你的主持人多好,跑來相聲界攪合幹嘛,鬧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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