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雨下得淅淅瀝瀝，從昨日到今早，一整天過去，似乎全然沒有要停的意思。
訂婚儀式之後，方楠欣在擺脫蕭泰黎的糾纏後，已經回到自己西區的小間。
憑臺望空，灰濛濛的，雲在動。
想到一個月後就要成了有家室的人，丈夫偏還是一個混蛋……胸口處忘了顫抖的心，漸漸地也開始抽疼到麻意滋生。
該配合的事都配合到了位，女人開始在屋子裡翻箱倒櫃地收拾行李，最後，孤弱蕭零地站在空落落的客廳中央，腳下沉甸甸的頗是猶疑了一陣，而人最終還是閉了閉眼，提着行李無聲出了門。
伴着陰沉的雨天，綿延不絕的細雨，方楠欣開着車，同平日一般在確定的時間，龜速游到確定的地點。
到公司樓下，因心神恍惚而腳下緊急制動，車子差點打滑撞上一旁的障礙物。
總是這麼不在狀態怎麼行……
方楠欣連呼幾口，穩定好飛快突跳的心神才下了車。
而人才露面公司，腳堪堪踏進財務部，入眼就見羅……不，那幾乎是財務部裡所有的眼神，無一眼神裡不顯露驚濤駭浪，那樣子，就像白日裡見了鬼，平直的視線甩成波浪，一併朝她集結過來，追隨着和她的交纏，而後又掙脫她的、朝她身前身後細品琢磨。
想看出點所以然的人，就那麼，滿臉遊蕩起不可置信，又多的是唏噓，那感覺，就好像，她是天外來客，很神奇。
“楠欣！”羅玟同意料中的那般，眉頭向上擰，張騰着怒氣跳將過來。
方楠欣看看她，笑笑，走到自己的位子上。
“楠欣你太不夠意思啦！這麼大喜事你竟然都沒請我！真懷疑你到底存沒存我的號？”
“存了。不信啊，你檢查？”女人漫不經心說着，真把手機丟到了桌面上，而臉上並沒有任何虧欠意思。
哈！才張口就想轉移話題？
羅玟瞪瞪眼，懶得理人，貓着頭只按她的章法正經問道，“你怎麼會認識的那傢伙？平常都沒見誰給你送過玫瑰香水的啊，你這耳目掩地，不會是地下戀吧？”
見人面色沉沉，搖頭不語，羅玟再接再勵，“不要告訴我這時代還有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說啊，逼婚什麼的……都上個世紀的傳說了！哎，別不理我啊，快說說，你們都發展到什麼程度了？怎麼不直接個結婚，訂婚是個什麼意思？”
“……”方楠欣擡手拍拍羅玟臉頰，張着雙無害的眸子盯着人看。
方楠欣如此一言不發，也算徹底擊垮了羅玟的好奇心，看着女人憂傷明媚的目光，羅玟不禁心中直起哀呼：交友不慎！
身邊竟還有這麼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存在，猜得她真夠着急的！也忒費勁兒了！
不過誰叫對方是蕭泰黎呢……
一個傳說中的花花公子，有一天竟跟好友走上婚姻的殿堂……
太煞風景了吧！
於是，女人只又一鼓作氣道，“別告訴我，你這玩的叫那什麼閃婚？我可知道，你膽小鬼一個，可沒那氣魄！”
方楠欣盈盈淺笑，“不錯嘛，還是你最瞭解我！不過有一樣你說得還是不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這個時代……起碼對我還是適用的。”
“什麼？真……真是逼婚？楠欣，你不喜歡蕭泰黎？”對女人突而大方的坦白，羅玟張着一張能放進一顆蛋大小的嘴巴，一臉吃驚。
方楠欣不可置否，強顏歡笑。
“我就說那四處留情的混蛋，咱楠欣怎麼可能看得上嘛！原來是逼婚……逼婚？楠欣，你不會真要嫁給那沒品男吧？”羅玟後知後覺，嗓子一尖，叫起來。
楠欣準是命犯太歲了。
不然怎麼會有如此多坎硬跟她過不去？
專來欺壓小老百姓，天理何在。
看到小女人耷拉着腦袋點下頭，羅玟忽覺，這事於她還真挺無奈，人如今婚都訂了，她再抓狂撓耳頂個屁用！再說，這是楠欣本人一輩子的事，權衡利弊，她自己都能看得開，她又有什麼可閒話的，既然大局已定，倒不如送上一聲祝福。
而羅玟不曾想，上午還見過面的人，下午就悄悄跟公司請了假，都不知道是幹啥！連她都敢不提前打個招呼。
難道是上午那聲祝福惹得？羅玟陷入掙扎。
昨日，蕭震讓人訂了張飛往C市的機票，商務艙。
“入院手續我都已
讓人給你辦好，過去之後也陸續有人給你帶路，至於你的生活，手術前後我也都有安排人照顧。你儘管放心，C城眼科醫院在全國數一數二，我只希望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你既已做出了決定，那就沒有反悔。”
“只要你們能優待孩子，我……可以不見她。”
“是永遠不見吧？”
“……是，永遠。”
知道女人已經順利登機，蕭震站靠在書房的窗邊，望着窗外不甚明媚的天空，忍不住鼻上哼哧，女人果真是自私的，前翻故作情深，怎麼都捨不得孩子模樣，可最後還不是因爲自身染了眼疾，需錢治療……那嘴巴，都不需人撬，說答應就答應了。
可女人是怎麼想的呢。
自然與蕭震的所想不同，方楠欣對自己手術能否成功，並不抱很大希望，相反，正是因爲蕭震說的那句話，提醒了她去想失明以後的日子，那時候……她無法稱職地履行一個做母親的責任與義務是肯定的，小意跟着她不過是吃苦……
倒不如讓她跟着她爸，去過優越的生活，享受與同齡孩子擁有的一切待遇，小學、高中、大學，舞蹈班、美術班、鋼琴教導……
於是順了蕭震的提議，將孩子交給蕭正柯。
想來如今怎麼也都得跟蕭泰黎一輩子，將孩子放在蕭正柯那兒總是比帶在自己身邊安全的，蕭泰黎心裡恨着蕭正柯……給他看到蕭正柯的孩子，指不定哪天神經沒搭正，紅了眼就咬牙傷了人……
蕭泰黎說奇蹟，說愛上她……呵，娶進門來的是個瞎子……
適時她連基本的生活都無法自理……對上那樣的她還能動情，那還真是個奇蹟。
下飛機後，看到一旁擁擠的接機人，方楠欣始料未及，人羣中竟也有人喊自己的姓名。
“方小姐，請隨我們來。”
跟在那幾個輕車熟路的男人後邊，方楠欣沿街瞭望，聽說C市的風景名勝在全國居多，名山、明湖，沙漠、古鎮，還有那許多時下流行的商業步行街……
要有時間真可以開開眼界。
可，手術預約在兩天後。
結果，不得而知。
住了院，想到手術後的可能結果，放楠欣這才突地有了那個意識，這一生，對她而言，或許再沒了用眼睛體味這世間百態的機會，或者……或者可以的話，趁這最後的兩日，至少，也讓看一眼C市的山水風光吧……
美好的東西收了眼底，留在腦海裡，日後，總能隨時幻化到眼前回味的。
有句話怎麼說的，心動不如行動。
雖已入院，而在術前檢查做完後，方楠欣就伺機偷溜出了門。
可不想，還是有那麼幾個保鏢似得人，見着她後自覺同了蒼蠅般黏了過來，而後像看管犯人般將她禁錮，前後不離一米。
甩不掉尾巴的感覺，真心不太爽。
於是，女人逮了機會就往人羣裡鑽。
蕭震心中那點墨水，放楠欣也算心知肚明，他可不就是怕她臨時起意，反悔唄！
而即便沒有跑路的意思，方楠欣也打定了主意，自己消失一下下，讓那自視高明、妄自尊大的傢伙急一急……想想還是挺不錯的。
成功甩脫幾個五大三粗後，方楠欣奔上一輛公交，好在昨晚已經上搜狗地圖查清路線，據說只要坐上這趟車，沿路的垃圾堆都是絕無僅有的好風光，什麼小吃街、名人居、博物館、動物園……
愛在哪兒下往哪兒下。
只是萬萬沒想到，智者千慮或有一失，她這人還沒到第一個景點，兜裡的手機便狂呼不止。
“喂？”沒有備註的號碼，看着卻是格外眼熟的。
“小姑娘，我可醜話說在前頭！你現在就是反悔也沒用！你自己也掂量掂量，我蕭氏要是打定主意要要回孩子，你又哪有能耐阻止得了？我勸你也別耍什麼小聰明瞭，你的情況也不樂觀，自作聰明也別挑錯時候，奉勸的話我就說到這裡，識相的，就乖乖給我回去手術。”
……
蕭震！
怎麼說也半百的年紀了吧，他於她可委實不太相干！
可他話裡話總一種恩威並施擺在那裡又是什麼歌意思，還每每搬出與她結仇姿態，控訴她本可算情理之中的一切行爲，口氣自然不甚友好，儘管也不到令人咋舌地步。
老大爺指點江山的時候，小輩們插什麼嘴？就是這個味兒。
掛上電話，方楠欣將手機拿在手上，凝視兩眼還是果斷關機。
沿路經一藍色可辨的海灘，見好多人紛紛下站，方楠欣也厚跟着下了車，隨着前邊的三五人羣，奔身海洋。
“爸爸，海鷗！是海鷗哎！”前邊的一個小男孩子突地舉起左手，指着海灘上一羣羣嗷叫飛翔的鳥，驚喜非常，就連那腳下的小步子也特意加了快。
拉着小男孩右手的是一個年紀不大、個子也不高的男人，身着一件與小男孩同款的白色T恤，應該是親子裝，看着也特別的和諧。
“臭小子，長這麼大海鷗都沒見過！快去，給爸抓一隻來瞧瞧。”男人口裡說着，隨即放開小男孩的手，推搡着人往前奔。
聽着這對父子詼諧的對話，方楠欣忍不住勾脣，這父子倆……
很久未曾這般輕鬆，方楠欣站在沙灘上，海風輕柔地吹拂臉龐，撥弄着髮梢來回揮動，那清清涼的，是大海的味道，清冽的海風，圍裹而來，一陣陣地，劃帶起寧靜的水面，掀起層層漣漪……
浪花蕩近海岸，捲走遊人的歡呼鬧喊，悄然又退離海岸。
“爸爸，我一跑過去它們就飛走了！抓不到……”
不知何時，方纔一同下車的人，又玩轉到了自己身前。
方楠欣隨地而坐，心情鮮少這般活亮。
“傻瓜蛋，那活的鳥嘛，又不死的，能抓到？你神人啊！”
“可是爸爸你叫我抓的！”
“……”男人頓了頓，轉而，“那抓不到就算了嘛，走，咱下水去，爸教你游泳。”
怎麼會有這樣的爸爸……
不過，相比蕭正柯那成天到晚都冷靜過分的男人，要是能像這個男人般這樣跟孩子無理取鬧，倒也不失爲一種很好的親子互動。
本以爲這對父子順理成章就要下水玩去了，可偏偏，小男孩在聞言後僵着身一直沒動，還滿臉掙扎。
“走啊，你這麼杵着當姐姐風景吶！”男人朝孩子批鬥一句，跟着看過來歉意一笑，繼而，“快，想想你媽是怎麼沒的，你可不能也這麼沒了，必須得學！”
方楠欣還沒摸清狀況，就見身前小男孩兩腿一軟，身子一撲，躺地上就勢打滾……
那哀嚎聲，聽着真真淒涼。
“怎麼了？要緊嗎？”被這突然的一幕搞愣了愣，方楠欣隨後傾身拉起小男孩。
小孩悲慼地哭鬧，聲聲襲人肺腑，嘶叫地人心都要裂碎。
“又給我鬧？你可是小男子漢，這點事實都不能接受？怎麼又哭？不是說好了這次一定好好給我學的？”男人雙手將孩子舉起，拍拍人身上碎屑的沙子，並沒有因爲孩子的哭鬧而表現出絲毫惱怒。
雖然沒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方楠欣還是拿出紙巾，很快給孩子擦了擦滿臉的淚漬，安慰道，“小男孩長得這麼好看，哭花臉可就沒人喜歡了。”
“嗚……我要媽媽……媽媽嗚……”男孩忽地雙手環住方楠欣的頭，把自己的頭擱在人肩上，趴着又是一陣哭泣。
“臭小子臊不臊啊你！睜眼看仔細了，這是姐姐！別把鼻涕流人身上，你個小混蛋！”做爸爸的忙過來扯人，這下子是真有點急了。
方楠欣連聲應着“沒事。”揮揮手讓男人別扯疼孩子，“小孩子嘛，不礙事。”方楠欣拍拍男孩的背。
事後，等小男孩止了哭泣，方楠欣才從男人口中得知，原來孩子媽媽因溺水身亡，已經不在人世，孩子因爲親眼目睹，好一陣都難以接受，人也精神恍惚，爲了幫孩子克服陰影，做爸爸的這次才帶了孩子到海邊來。
“可孩子這麼小……”方楠欣不能理解，如此一來，難道不是滋生更大的陰影嗎？
“什麼小不小的，總不能從小就給他養成逃避現實的習慣吧，越是懼怕的東西咱越要挑戰啊不是，人哪能給那些爛事嚇壞……”
逃避現實。
她不就是嗎，不承認自己精神力早已被榨乾、剝削的體無完膚，這會兒還拼了命地想要維持現狀。
自以爲是的堅強，總免不了在夜裡掖起被角暗暗哭泣。
明明已經跟蕭泰黎訂婚，也知道他不是善人，即便這樣也要收了浮動的心跟着他隨他相處……可爲什麼，她還有不甘心的念頭，腦子裡，總覺得訂婚只是訂婚，並沒有領證……
可要說害怕什麼，怕什麼？孩子是她親自交給蕭震的，訂婚，也是她頷的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