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六十二

他已經很久沒有踏進過百里寒冰的劍室,站在和室外相比明顯陰冷許多的青石地上,他對着牆上那個龍飛鳳舞的“劍”字發起了呆。

百里寒冰的劍室和藏寶密室一樣,同屬冰霜城中的禁地。如非特許,尋常時候任何人不得靠近。但是這“任何人”中,從來不包括自己。

百里寒冰練劍之時不容打擾,但卻允許自己隨時到劍室找他。其實他對待自己,真的是非常不同……

“如瑄。”百里寒冰已經走到了另一頭的書案那邊,回頭看到他呆站着沒有跟上來:“你怎麼不過來,在看什麼呢?”

“我只是想起從前。”他走到了那堵牆的面前,用手指輕輕撫摸着那個比他大上許多的“劍”字:“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要我每日對着這個字練習揮劍一千次,可我通常連兩百次都堅持不下來……”

“你還說呢!你看起來聰明機靈,好像什麼事情都難不倒的樣子,卻對於武功一點天份也沒有。”百里寒冰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會有人因爲練習揮劍三番五次傷到自己的。”

“其實當時我……多少是有些故意表現得那麼笨拙。”他轉過身,對着來到身後的百里寒冰說:“雖然你的劍術冠絕天下,但我對於武學根本沒有半點興趣。只是我當時剛拜入你門下,要是拒絕學武又不太合適,於是就敷衍着練習。想着要是你覺得我並非可造之材,多半也就會慢慢放棄了。”

“果然是這樣。”百里寒冰卻異常平靜:“我就說,你那過目不忘的腦子,又怎麼會連最簡單的劍招都記不住?”

“果然?難道你……”是知道的嗎?

“你不會以爲,我連你是真笨拙還是在敷衍都分辨不出吧!”百里寒冰曲起食指,作勢敲了敲他的額頭:“明明是記住了,卻故意讓我演示了一次又一次,戲耍師父就那麼有趣嗎?”

“不是戲耍你。”如瑄任他敲了兩下,認真地對他說:“我覺得你練劍時比平時還要好看,爲了多看一會才那麼做的。”

因爲他的眼神過於認真,認真得就像是這一句話裡還隱藏着其他重要的東西一樣,所以百里寒冰呆了一呆纔回過神來。

“看在這動聽的奉承話上,爲師就不和你計較了。”他在如瑄額上輕輕屈指一彈:“也不知道這裡都裝了些什麼念頭,從小就那麼多古怪。”

“若我心真能換成你心,世人之間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隔閡了。”如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若不是你向來對旁人冷淡疏遠,偏只對我一個人處處縱容,我又怎會那麼沒有分寸?”

“不要胡說,你哪裡沒有分寸了?小時候的你不知多麼乖巧貼心,我縱容你也是理所當然的。”百里寒冰拋開了那種奇怪的感覺:“話說回來,你雖然聰明過人,但體質骨骼都不適合練習武功。只是我當時覺得可惜,所以才勉強你跟我學劍,但無法強求的事情,始終是不能強求的……”

“我沒有學劍,師父一直都覺得遺憾嗎?”

“當然不是,我很慶幸你那時練功馬虎,不然的話……”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把如瑄的手抓緊:“那一次岔氣把我嚇得半死,還好你平時練功也馬馬虎虎的,纔不至於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

“我倒是沒有害怕。”如瑄怔怔看着他的手:“我一直聽到你在對我說話,所以也沒怎麼害怕。那次……要是聽不到你的聲音,我一定會很辛苦……”

“你別多想,我從沒有介意你學不學劍。”百里寒冰拉着他往擺放着桌椅案几的內堂走去:“就算武功再高,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武功好不好,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

這是什麼話?這種話,又怎麼可能是視劍如命的百里寒冰會說的……如瑄有些茫然失措,任百里寒冰把自己拉到了內堂。

百里寒冰把如瑄按在椅子上,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看到如瑄猛地跳了起來,急急忙忙衝向了一處角落。

“怎麼了?”他足尖一點就跟到了如瑄身旁。

“這不是……”如瑄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目光從角落移回了他的臉上:“你怎麼把冰霜劍放在這裡?”

角落裡,一把連鞘長劍被隨意倚放在牆上,不正是冰霜城代代相傳的寶劍冰霜?

“你說這把劍……”百里寒冰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不需要有形之劍,就把它放在這裡了。”

“你不需要,就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隨處擺放嗎?”如瑄怔怔地說:“若是百里家的祖先地下有知,不知會多麼生氣!”

“如瑄,你還不姓百里,還不需爲百里家的祖先擔心。”百里寒冰笑了起來:“再說他們都在祠堂,又怎麼會知道這事呢!”

“這一點也不好笑……”他把冰霜劍拿了起來,遞給百里寒冰:“就算不用,也不能把祖傳信物隨便擺放,至少也該好生供在祠堂裡吧!”

百里寒冰接過劍去,還隱約嘀咕了句什麼。

“你說謝揚風什麼?”冰霜劍和名劍門又有什麼關係了?

“沒什麼,我只是說那謝揚風真是個多事的人。”百里寒冰把劍隨手放在了桌上:“你放心,我會讓人把劍送到祠堂去的。”

“讓人?”如瑄覺得這話奇怪:“你爲什麼不親自送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祠堂了。”

“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百里寒冰似乎被問住了,想了想纔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不想過去吧!”

如瑄又是眉頭緊鎖,又就像是被極大的煩惱困擾着,百里寒冰見喊了他也不迴應,只能站在那裡默默地望着他。

過了好一會,才見如瑄輕聲地嘆了口氣,又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如瑄,哪裡來這麼多的煩惱呢?”他小心地問如瑄:“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你到底在心煩什麼,不能說給我聽嗎?”

“百里……師父……”如瑄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是煩惱,我只是在擔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是什麼事呢?你在擔心什麼?”

“一個人,我在爲一個人擔心害怕……”他喃喃地回答:“我不知道這樣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要是有一天我真的……那該怎麼辦纔好?”

“那個人……是誰?”

“啊?”如瑄從自己的思緒裡驚醒過來,才發現百里寒冰離自己很近,正表情嚴肅地盯着自己。

“那人對你一定非常重要,你纔會有這樣的神情。”百里寒冰的目光遊移不定,在他臉上來回巡視:“如瑄,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所愛的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