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笑着上前和男子打招呼, 但是男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對安亦很是警戒。安亦依舊很有耐心,笑的泰然:“這位兄弟不用緊張, 我不是來針對你, 也不是來看你笑話的。”
安亦說的很平淡, 一點惡意都沒有, 但是男子還是滿臉的怒氣, 不是很想讓安亦靠近。安亦也不再說話,堆着笑和男子僵持着。青竹瞧瞧那男子再瞧瞧安亦,心裡甚是着急, 他眼見兩個人互不搭理,立馬插到中間對這那男子說道:“剛纔那些人對你那樣, 簡直是以多欺少, 我們看不慣, 是過來幫你的,所以你別一臉兇相了!”
男子的臉色微微一變, 也不知相信了幾分。安亦接着青竹的話繼續道:“我是個外地來的藥師,他是個陪我一起出遊的閒人。我們兩個纔到這裡就看見剛剛那一幕,不甚奇怪。這位兄弟似乎有什麼隱情,我估摸着憑你一人之力也沒辦法解決,是否願意告知我們, 說不定我們能夠幫上什麼忙。”
青竹對安亦剛纔的介紹很是不滿, 他一拳砸在安亦的背上, 然後氣呼呼的瞪着安亦。安亦稍稍皺了皺眉, 但仍舊笑着。
男子的眉頭略有鬆動, 卻仍是不做聲。安亦一笑一揮手,拉過青竹就要走:“看來兄弟不是很想讓我們幫忙呢。其實我們也不是什麼行俠仗義之人, 兄弟若不願,我們也懶得多管閒事,這就告辭。”
青竹沒想到安亦會就此作罷,有些驚訝的挪不開腳步,可是安亦似乎是真的要走,拉着青竹的力氣極大,青竹疑惑的看了看安亦,再回頭望向那名男子。
“等一下。”男子從牙縫中擠出了這三個字,似乎是做了極大的心理鬥爭後纔不情願的喊出。
安亦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有青竹一直扭着頭,期待的望着那名男子。
“我的確有事相求。”男子垂下了頭,聲音低沉了下來。
安亦鬆開了拽着青竹的手,慢慢的轉過了身子,悠然自得的看着男子,他彷彿知道男子會將他留下一般,完全沒有意外。
“您是個藥師吧……”男子的聲音壓的很低,似乎是在說一件難以啓齒的事情,“求您去看看我爺爺……”
爺爺……安亦的眉微微一皺。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的人還有個活在人世的爺爺,那要麼就是他爹娶妻太早,要麼就是他爺爺活的太久。
彷彿知道了安亦在想什麼,男子緊接着說道:“我爺爺應該有一百多歲了,我們殷家現在只剩下我爺爺和我兩人了……”男子頓了頓,有些無奈,“可能等到我也死了,我爺爺還會活着……”
安亦閉上眼思索了一陣,然後緩聲問起一旁的青竹:“你感覺到這裡有什麼氣息麼?”
青竹憋了很久,最後抿了抿脣:“沒有……這裡沒有那種妖氣。”
“可是我有感覺,這裡有一股奇怪的氣息……”安亦喃喃自語道。青竹不知安亦這話的意思,疑惑的歪過了腦袋。安亦朝他微微一笑,示意沒事,然後又轉頭看向男子:“哦?那你認爲這種事情請一個藥師就解決的了麼?”
男子先是一愣,然後咬了咬脣,堅決的說道:“可以!”
安亦好笑的回望着他,期待着他接下來的解釋。果然,男子回憶一般的說了起來:“我們殷家,除了我爺爺以外,沒有一個人能活過三十歲,因爲我們被詛咒了,被鄔的桃花仙詛咒了……十多年前,我差點也沒逃過這個命運,可是,就在我生命垂危的時候,有一個藥師來到了鄔,他看到了我的病情,便每日給我治療,後來我真的熬過了三十歲這一坎。當時我才發現,命運是能改變的。”
安亦的嘴角泛起了越發濃重的笑容:“這是十年前的藥師,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因爲你也是個藥師,你和他有着相同之處,所以我想賭一把,賭你能再一次改變我們的命運。”男子不假思索的說道,語氣不容置喙。
安亦先是抽了抽嘴角,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安亦何德何能,難得兄弟這麼看得起我,看來我不淌這次渾水有些說不過去了。”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很快就歸於平靜。畢竟只是賭一把,這麼多年都未改變過的東西,真的能因爲一個藥師的出現而改變麼?也許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正這麼想着的時候,安亦悠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吧,十多年前你遇到的那個藥師,其實是我的師父。我是安亦,他是華恆。”
男子一時啞口,心中五味陳雜。剛纔的想法也許錯了,這個藥師說不定真的能再一次改變自己被詛咒的命運。男子還在發呆的時候,安亦便擦過了他的身邊,幸好青竹在走過他時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才把他喚醒。
“你們……你們認得路麼?”男子急急忙忙的追着。
“當然認得。”安亦隨口回道,徒留下男子在後面滿臉的不解。
原來冊子裡說的便是這個人。那個師父花了半個月時間才治好的病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男子了……
安亦和青竹比男子先進了屋子。迎面撲來的是一陣極其濃烈的老人味,安亦不由伸出手用袖管擋住了鼻口,青竹還要誇張,乾脆就轉過頭乾嘔了起來。安亦拍拍青竹的背,示意他不得無禮。男子也很快跟了上來,看到安亦和青竹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爺爺在牀上躺了幾十年了,從來沒出過門,所以屋中的味道有些重……”
安亦無奈的擺了擺手:“沒事沒事,習慣就好了。”頓了頓,安亦又打量起男子來,“不過也虧的你能受得了。”
男子尷尬的笑了笑,然後引他們進了屋。青竹很不習慣這股味道,幾次都差點真的吐出來。安亦剛進找了些隨身攜帶的甘草灌倒了他嘴裡,才讓他好受了些。
走進裡屋後,男子站定在一張木板牀前,側過身子,示意安亦過去。當安亦看到那所謂的百歲老人時,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不是因爲那人還有一口氣,安亦一定會以爲躺在牀上的是個死人。那人躺在牀板上一動不動,灰白的頭髮長到腰間,眉毛和鬍子都快打結,整張臉因爲蒼老過度而異常扭曲,五官更是無法辨認,身體軀幹早就已經枯瘦的如干柴一般,彷彿體內的最後一滴汁液都被炸幹了。這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在安亦看來,這人其實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不知是什麼原因,這人卻真真切切的活着。
安亦覺得這事詭異,立刻上前查探起牀上之人。一番診斷之後,安亦可以肯定,這人早就沒有了作爲活人應該有的跡象,一切的身體狀況都證明他已經死了。可是,事實卻是,這人仍有氣,有心跳,仍是活着。
安亦從沒碰到過這樣的病患,即便是想要下藥,他也不知應從何下手。再一想到男子先前說的那個詛咒,不由好奇起來:“剛纔走的太急,有一事忘了詢問。你說你們殷家人受了桃花仙的詛咒,這是怎麼一回事?”
男子聞言,身形一頓,他躊躇了好一會兒,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其實這些事也是從我爹那裡聽來的,我並不是很瞭解,但是詛咒一說確實是真的。我的爺爺叫殷離,很多年前曾是紅極一時的大將軍,那年他衣錦還鄉,帶着殷家上下回到了鄔,本來想住上幾天,可是沒想到這一住便住到了臥病不起。朝廷知道了這件事,派了很多大夫過來,可爺爺的病竟一點起色都沒有,皇上擔心我爺爺患上了什麼難治的不治之症,生怕會傳染,於是便把我爺爺擱置在了鄔,也不許我們殷家人回去……”
“等等,你爺爺到底得了什麼怪病?”男子還想繼續往下說,卻被青竹插上了一句。
男子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望向牀上的那個活死人:“我爹說,這個不是怪病,是詛咒。我奶奶在爺爺臥病不起幾年之後,忽然就生了一場大病去世了,她走的那一年剛好三十,我爹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奶奶的病根本沒有徵兆,也不是大限已到,再加上爺爺的病,大家都惶惶不安起來。因爲奶奶的去世,我爺爺終於按捺不住,他似乎知道什麼,讓一批人架着他進了最大的那片桃林。那個時候,鄔的人還不厭惡我們,相反還很可憐我們,他們只認爲我們因爲天災而家道中落。那一次我爹也跟進了桃林,他告訴我,他們一進那桃林便陰風大作,桃樹都像發了狂一般的劇烈搖晃,大家都被這風吹的東倒西歪,而我爺爺竟然被一團霧氣圍了起來,我爹說那景象恐怖的很,就好像是陰差們要將爺爺帶走一般,大家想去把我爺爺救出來,可越靠近,風就刮的越大,我爹那時還年輕,只敢站在遠點的地方,他看見那羣上去的人一個個被吹倒在地,然後從那團霧氣中便傳來聲音……”男子像是身臨其境一般,說到這,忍不住嚥了咽口水,青竹竟像是在聽故事一般,露出了期待下文的神色,“我爹說,那是桃花仙在說話,他那時離的稍遠,聽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有幾句我爹還是聽見了。桃花仙說要詛咒我們殷家世世代代活不過三十歲,只有我爺爺,要生生世世或在愧疚之中,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安亦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個詛咒真是惡毒,可桃花仙又是爲什麼要下這個詛咒。若殷離沒做什麼虧心事,又怎麼會有此下場。
“後來那團迷霧消失了,我爺爺並沒有被帶走,但是鄔的人已經開始不信任我們,對我們開始了各種唾棄。從桃林出來後沒幾天,那些靠近霧氣的人竟然都莫名其妙的染上了惡疾,相繼去世。我爹因爲當時離的比較遠,所以逃過一劫。可是到他三十歲之時,還是因爲那個詛咒去世了,而我,則是因爲那位藥師的出現才能活到現在……”男子的語氣已經歸於平淡,像是接受了命運一般。
忽然,青竹很突兀的冒出了一句:“這些事都是因爲你爺爺而引起的吧,你爺爺只是因爲詛咒而活了這麼久。既然你能破了詛咒,那爲什麼你爺爺不能呢?”
安亦的眉毛一挑,這也是他想到的一點,不過這小妖居然先問了出來。男子似乎還是不太理解青竹想表達的意思,疑惑的皺起了眉。
青竹托起下巴,裝着很有學識的樣子說道:“你們有沒有試過毒死你爺爺,這樣最終的禍端便解除了啊。”
男子聞言,臉色大變,他一下上前捂住青竹的嘴,然後瞧了瞧牀上的殷離,見殷離沒有動靜,才低聲責備道:“別胡說!”
青竹被他捂的喘不過氣,伸手向安亦抓去。安亦微笑着抓住青竹的手,一把推開了壓在青竹身上的那男人,力道出奇的大,差點就將男子推到地上。
男子被推的夠嗆。本來就是青竹說話不對在先,安亦竟還用如此大的力道推他,這讓他冒火三分,他急急忙忙站定,轉過頭就想要辯解一番,可轉頭看見的卻是青竹埋頭趴在安亦懷中,而安亦正環着青竹,笑着看他。男子被他們的舉動怔住了,想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見兩人沒有分開的意思,心下忽然明白了什麼。
“兄弟,別這麼激動。青竹一直在深山中居住,沒怎麼見過世面,剛纔那番話全是無心之說,還請兄弟見諒。”安亦笑的雲淡風輕,攬着青竹的手忽然一用力,讓他發出了一聲悶哼,“青竹,給兄弟道個歉。”
青竹緩緩從安亦懷中擡起了頭,撅着嘴巴一臉不捨的樣子,隔了好久,才吐出了對不起三個字。
男子愣愣的看着他們,嗯嗯啊啊了一下,隨即安亦又笑着開口了:“對了,一直忘了問兄弟叫什麼呢。”
男子這纔回了神一般點起頭來:“哦,哦,我叫殷忝……”
“殷忝兄弟。”安亦鬆開了環着青竹的手,緩步向殷忝走去,身後的青竹一臉的不捨,讓殷忝看了好不鬱悶,“剛纔青竹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看你們殷家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和你的爺爺是脫不了干係的,也許,我只是說也許,你爺爺死了一切便能好起來。”
殷忝的臉色很是難看,像是在壓抑着火氣一般,但是安亦始終是微笑相對,這讓他無法發作。最後,殷忝才妥協般的嘆了一口氣:“哎,我是殷家唯一的後人,怎麼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至於你說的下毒,不是鄔的人不想下,而是他們不敢下,這個詛咒是桃花仙下的,大家也看到了的確不假,所以哪有人還敢違背桃花仙的意思啊,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麼……我們殷家根本就逃不了這一劫,前有朝廷的壓力,後有桃花仙的詛咒,我們只能認命。只是,我沒想到,我還能活下來,我應該感到幸運了……我想也只有那個藥師敢違背桃花仙的意思吧,也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好不好。”殷忝說着便露出了安然的神色。
“我師父已經去了。”安亦安詳的笑着。殷忝的身子一震,以爲自己聽錯了,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不過,我師父應該不是唯一一個敢那麼做的人。”安亦伸手拍了拍殷忝的肩膀,喚回了他的神,“你運氣真好,這樣的人你遇見了兩個。”
還沒等殷忝說什麼,安亦便擦過了他的身:“我想殷離這人光用藥是治不好的。解鈴還須繫鈴人,讓我先去會會那桃花鄔中的桃花仙。”
殷忝吃驚的張大了嘴巴,猛的一回頭,身邊卻又閃過了一個身影。青竹已經飛身上前,撲到了安亦身旁。殷離睜大了雙眼,不住的搖頭。剛纔是自己看錯了麼,青竹的腳爲何並沒有踩地?
正在殷忝獨自疑惑的時候,安亦與青竹已經走出好遠,待殷忝追出去時,已不見他們的蹤影。
破舊的木牀發出了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音,房內沒有別人,只有躺在牀上的那個活死人,正在扭動着枯瘦的軀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