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學馗是個審美觀嚴重扭曲的“鬼”,他對於美醜的定義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自己本身是個美男子,即使在當今各種媒體上充斥着酷哥美男子的情況下,遊少菁還是無法說出那些能夠引起萬衆矚目的明星有誰比這個鬼差的本來面目更俊美(注意,只是在美麗方面)。但是審美觀扭曲的鐘學馗自己對自己的長相十分不滿,認爲自己的相貌“難看”和“沒有男子漢”氣慨,他心目中的最英俊的男人的長相,就是他現在模仿的對象──鍾馗的相貌。這個狂熱的鐘馗粉絲不僅僅把花了幾百年時間把樣子向鍾馗靠攏,而且連名字也改成了鍾學馗。
如果有人被這個傢伙稱讚“漂亮”的話,一定是十分可悲的事──這是遊少菁看到鍾學馗的真面目之後第一個想法。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那副真實的樣子還是很好看的,天天看着這張鬼臉,自己想要看一下美男子改變心情,其實不過份吧?遊少菁在心裡這麼想,更認真地勸說鍾學馗:“你不是口口聲聲以捉鬼爲己任嗎?怎麼到了有事情發生都不去確認一下。”
“那也行,不過我沒法掌握方向,最好是你先過去,然後我沿着你身上的符咒過去看看。”鍾學馗當然不知道遊少菁心中的想法,難得遊少菁主動地提到了捉鬼的問題,他當然是十二萬分的支持,到生怕她一個不滿意打了退堂鼓。
“那就這麼說定了,反正明天我一早就到學校去,受到襲擊的陳老師和凌晶都已經回來上課了,隨便找一個給你看。我叫你你就跟着來──白天不要緊嗎?”
“不要緊。”鍾學馗回答地十分痛快,“就算真的有惡鬼他也不原一直呆在原地的,我只是過去看看,如果真的是惡鬼所爲,我們再回來商量對策。”加重語氣說了個“我們”,見遊少菁沒有反對,不由偷偷一笑:“成了,把她拉下水了!”
他們兩個正在商量細節,誰都沒有注意到那隻小狗突然掙扎着動了起來。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從那個紙箱中翻出來,然後奮力地向前爬行着,目標是屋子中間的茶几。正在茶几上偷吃東西的波波看到它向着這邊艱難的蠕動而來,以爲它是來跟自己搶吃的東西,一躍而下,擋在小狗的面前,發出威脅的叫聲。
作爲地府飼養的靈獸,波兒象本來應該是一種多麼有震懾力的生物形態啊,可是由這個小豬展現出來的,純粹是一種欺軟怕硬的神氣,對着小狗又是揮蹄子又是撲鼻子的,表現着:我可是很厲害!這樣一個訊息給這隻受了傷的小狗看。
小狗靜靜的看着它的表演,忽然毛髮倒立,呲牙最哦出一個兇惡的架勢,“勇敢”的小豬連衝上去跟他打得勇氣都沒有,很乾脆的一頭鑽進了沙發低下。
小狗看着它爲了把肥胖的小屁股塞進沙發底而奮力扭動身體的樣子,露出一個很無奈的神情搖搖頭,然後又開始繼續它艱難的行程。
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小狗終於爬到了茶几下面,趴在那裡緩口氣,然後嘗試着向茶几上跳躍。只是它的傷勢實在不輕,不管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用那條傷腿帶動身子跳起來。休息了一會,小狗改變了策略,它牙爪並用,攀上了沙發,然後從沙發上向茶几蹦去。不過這一次努力的後果是它一個跟頭跌下沙發,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
攀上沙發,縱身一躍,跌落在地上……
攀上沙發,縱身一躍,重重跌落在地上……
攀上沙發,縱身一躍,撞在了茶几腿上……
攀上沙發,縱身……
不知道努力了幾次,終於有一次接着沙發的彈性,它跳到了茶几上面,一頭撞上那些食品袋、水杯,滑到了茶几邊緣才停下來。
小狗耷拉着舌頭喘着粗氣,對於眼前的諸多點心視而不見,反而向着遊少菁的書包爬去。它從遊少菁的書包中拖來了筆記本和筆,然後來到茶几邊緣,向下看看,咬咬牙一頭滾了下去。
遊少菁聽到動靜一回頭,正好看見了這一幕,不由驚叫一聲撲過來:“小東西你沒事吧?跌着了嗎?要不要緊?”她把小狗從地上拿起來,纔看見自己那被狗弄得滿是口水本子和筆。“你是不是想吃東西啊?這些可是不能吃的。”說着把本子從狗嘴中奪走。
可是小狗連聲地叫喚着撲向她的,咬住本子的一角想奪回去。
“連你也跟波波學壞了!”遊少菁看着佈滿了狗的口水和牙印的本子大怒。
“嗚嗚……嗚嗚……”小狗因爲緊緊咬着本子發不出聲音,只好在喉嚨中呼呼地叫着。
“小壞蛋,放開!”作業本弄成這樣,明天怎麼交上去?遊少菁倒是忘記了自己今天根本沒有寫作業,明天本來就交不上去了。小狗和她拔河一樣的拉扯着,可憐兮兮的看着她,就是不肯鬆口。遊少菁生氣了,舉手作勢欲打。
鍾學馗連忙勸她:“遊丫頭,它傷還沒好呢,別打它……你就把本子給它吧,我怎麼覺得它是想寫字。”他這個人最見不得可憐可愛的小東西露出那種神情,就連波波那種被這裡踢到那裡無人肯要的小調皮蛋他都可以撿回來養,更何況這個身負重傷的小傢伙。
“你給我閉嘴,波波就是你給慣壞的!狗會寫字豬都會上樹了!”遊少菁話沒說完,就看見正順着窗簾爬上了窗戶頂的波波,馬上改口,“反正狗是不會寫字的!小東西,你是不是想啃東西玩,你鬆開嘴,明天我給你買了一個塑料骨頭,專門咬着玩的。”想到小狗的傷勢和看到它的神情,遊少菁的心也軟了,柔聲跟它說。
她對這條狗這麼溫柔,對波波卻那麼兇!鍾學馗不滿地低低哼了一聲。
小狗還是把本子從遊少菁手中奪了去,它先是試着用爪子抓筆,失敗之後用加上嘴咬,好不容易筆記本上劃出了幾道歪歪斜斜的字劃。
“它真的是想寫字。”鍾學馗爲這個重大發現叫了起來。
遊少菁皺着眉頭看着本子上七扭八歪的筆畫:“那你說它在寫什麼?一隻狗會寫字,不成了妖怪了?我家裡養了你和那隻豬還不夠,再來個妖怪?”
鍾學馗聽出她的口氣不善,嚇得沒有敢再堅持聲稱那隻狗是在寫字,可是那個小狗奮力與紙筆“搏鬥”的模樣,它實在想不出別的答案。
因爲筆桿相對小狗來說長了點,它怎麼都無法把其叼在嘴裡寫出字來,急得嗚嗚直叫。鍾學馗也在爲它着急,不時地“你這樣叼着試試”“你那樣咬着試試”的出主意,一擡眼卻發現有少菁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不一會見她從廚房中出來,手中持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遊少菁手持菜刀走到小狗的面前,一把奪走了它嘴裡的筆。鍾學馗見她的臉色冷若冰霜,嚇得叫了起來:“遊丫頭,別,別……你不能這麼殘忍啊……”
遊少菁狠狠地白他一眼,舉起菜刀手起刀落。
“咔嚓”一聲,那支圓珠筆被劈作了兩段。
遊少菁把那根縮短了許多的圓珠筆遞在小狗嘴裡:“這樣應該容易用了,你寫吧。”
小狗感激地向她點點頭,又開始在紙上奮力地寫划起來。
遊少菁和鍾學馗他們兩個都已經發現這條狗有點與衆不同,所以靜靜地等待着,誰也沒有去打斷它。與那支筆奮鬥了良久,小狗終於七歪八斜地寫出了兩個可以辨認的字,它看看遊少菁,卻把字拖到了牆邊,向着鍾學馗的方向擺好,然後坐在一邊等着他的反應。
“你是要給我看?”鍾學馗有點詫異,本來以爲它是想與遊少菁溝通呢。他仔細辨認,遲疑地念:“劉……江……不對,是劉……劉漢……”
“流汗?什麼意思啊?”遊少菁不解。
“劉漢?劉漢……你,你是說那個‘劉漢’嗎?!”鍾學馗忽然大聲叫了起來。
小狗坐端正身體,對鍾學馗鄭重地點了點頭。
“劉漢,劉漢……”鍾學馗喃喃地念着這兩個字陷入了失神狀態。
“流汗怎麼了?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迷?”遊少菁說着,鍾學馗與小狗每人頭上重重捱了一下。
“劉漢是個鬼差,”鍾學馗向她解釋說,“而且還是個非常了不起的鬼差。他活着的時候曾經是一個大名鼎鼎的漢室將軍,因爲捲入謀反事件含冤而死,死後做了鬼差還對此事耿耿於懷,所以自己取名爲劉漢。他在陰曹可是很厲害得鬼差,一直做到了地府的威武將軍之職,敗在他手中的知名惡鬼、厲鬼不計其數。他可也是我的偶像之一,是除了鍾馗大人之外,我最崇敬的人之一。”
“這麼了不起的鬼差與這個小東西有什麼關係?難道他跟傳說中的二郎神一樣養了狗做幫手,現在派狗來抓你這個私入陽間的鬼差了?不知道你被抓回去,會被判什麼罪名?”遊少菁摸着小狗的頭,口吻中盡是興災樂禍。
“他又不是我的上司,就是要捉我回去也不用他出馬啊。他早就不在陰間了!”鍾學馗對於遊少菁的“險惡”用心十分不滿。
遊少菁好奇地問:“他成仙了?投胎了?”那麼了不起的人物,應該不外乎這兩個選擇吧?
“投胎是投胎了,不過……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好……”鍾學馗嘆了口氣,“他被貶入輪迴,而且被罰要投胎作九十九世的畜牲。”
“什麼!”遊少菁大驚,那麼厲害的人物,又是鍾學馗的偶像,應該不是惡人,怎麼會受到這麼嚴厲的處罰。
“九百惡鬼……那逃入人間的九百惡鬼,是在他負責看守的地方逃走的。而且他在明知道惡鬼出逃的情況下,不趁着惡鬼還沒有進入人間通知各界加以攔截,反而故意隱瞞不報,直到造成了惡鬼進入陽間的難以收拾的後果。所以他纔會被從重處罰,打入了畜牲道。”鍾學馗看着眼前的狗……這也是畜牲啊,難道……
小狗又寫了一個字,就在在“劉漢”兩字下面──我。
“你就是劉漢?”遊少菁遲疑着問。
小狗用力點點頭。
“天……我寧願撿了個妖怪回來……”遊少菁用手按住太陽穴使勁的揉。
自己難道有“鬼緣”不成?鍾學馗和波波也就算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可是難道一時善心從街上撿條狗,結果都是撿了個轉世的鬼差來?難道自己真的這輩子要一直和這些鬼差惡鬼打交道。想想自己一個青春少女的大好青春卻要與這些東西扯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她就感到前途一片漆黑。
“劉將軍,劉前輩,我是鍾學馗,我是……”鍾學馗可沒有遊少菁那種沮喪的心情,他十分興奮地叫起來,口不擇言地向着心中的偶像作自我介紹,喋喋不休地恨不得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跟這條狗說一遍,直到遊少菁把一個坐墊堵在他的臉上,才制止住了他的發言。
遊少菁嘆了口氣向小狗(或者應該叫劉漢)問:“你真的是個鬼差?你爲什麼來我家?有什麼企圖?你到底跟惡鬼是不是一夥的?”她對於劉漢看守的惡鬼逃走是不是他有意放縱很有疑問,所以纔會這樣問它。
小狗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不屬於動物的神情,張張嘴,卻只發出了一聲狗類嗚咽的,於是又低頭銜起了筆。
與小狗的交流是一件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的事情,它寫的字眼鬼畫符差不多,還全是繁體字,讓遊少菁這個自幼學習和使用簡體字的少女十分頭疼,幾乎是半看半猜半推理的,遊少菁與鍾學馗大體地拼湊出了小狗(劉漢)的故事。
劉漢被罰入畜牲道之後,並沒有因此減輕他自己內心深處對於失職的負罪感與愧疚,所以在投入輪迴之前,他乞求行刑的鬼差爲他開了一道“後門”——他雖然受到了處罰,可是畢竟當了幾千年的鬼差,在地府的朋友還是很多的——在朋友的幫助下,他沒有喝下會讓他遺忘前生的孟婆湯,所以當他投胎作了家畜之後,還依舊牢牢記得以前的事。
在遊少菁看來,他這麼作無疑會使他自己受到的逞罰加倍──一個地府的大將帶着清淅的意識,用一隻動物的身份生活,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
劉漢卻還是這麼做了,並且一世一世的堅持着。他之所以堅持如此,爲的就是親自去尋找那些惡鬼,將它們重新送回地獄,以減輕自己心中的愧疚。
只是他雖然懷着這樣美好的願望,但是事實卻令他沮喪,在這幾十年中,他作過牛、兔子、雞、貓、驢……等等等等,期間也遇見過附身在人身上作惡的惡鬼,可是他卻對其無能爲力,試想一個惡鬼,怎麼會害怕一隻家畜?他的畜牲生涯,到有好幾世是死在惡鬼的手中,但是被他抓住歸案的惡鬼,至今爲止一個都沒有。
今生他投入了狗胎,生爲野狗,他本來還覺得挺幸運,做家畜的話大多數時間生活都很辛苦,就算是生爲家貓那種比較受寵的寵物,也會很不自由,生在不理想的環境也不能自殺,因爲家畜是人類的財產,用自殺的方法逃脫一世的生活,會令人類的財產受損,也會被視爲消極抵抗逞罰,反而會加重罪名。而生爲野狗這些限制自然就都沒有了,劉漢對於野狗的戰鬥力也充滿了期待,希望今生不要再虛度,至少能找到一個惡鬼,哪怕與同歸於盡也好。
出生後的野狗劉漢剛剛可以自立就離開了生它的母狗,和許許多多野狗一樣,開始了在這個大都會中的流浪求生,不同的是它有着更加明確的目的,活下去,並且尋找附身在人類身上,隱藏於人羣之中的惡鬼,將之送回地獄。
蒼天不負有心“狗”,在劉漢狗不到一個月的野狗生涯中,真的讓他發現了一個惡鬼。可是太早了,劉漢期待的野狗的身軀和力量還沒有長成,現在的他依舊是一條小狗。即使明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當它看見那個惡鬼附在身上的人類身上,開始襲擊一個少女時,它還是奮勇地撲了上去與之搏鬥,理所當然的,那個被惡鬼附身的人類幾下就把這隻未成年的小狗打成了重傷,要不是正好有人走來,劉漢就要面對下一次的輪迴了。
遊少菁好心的救了它,劉漢在慶幸自己得救的同時,也在擔心,有了人類收養,以後自己就不能自由自在地穿梭於大街小巷尋找惡鬼的蹤跡了。沒想到遊少菁帶它回到家中之後,它一眼就看見了一隻波兒象在屋子裡跑來跑去,而後是鍾馗大人的臉出現在牆壁上……不,不是鍾馗大人,而是那個在地獄赫赫有名的、鍾馗大人看見他就想逃走的、把自己變成了鍾馗大人的模樣的鬼差……他叫什麼名字來着……鬼差和波兒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說這裡的主人,自己的新收養人,她是……
接着聽到了遊少菁和鍾學馗地對話,它都快興奮的發瘋了,連忙表明自己的身份,向他們尋求同盟的可能性。
“原來真的與惡鬼有關……謝謝你小傢伙,是你救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真是很感激你!”遊少菁聽說是它救了自己的朋友,讚揚地摸摸它的頭。在她眼中這就是一隻狗,與什麼地府大將一點也扯不上關係,所以當鍾學馗大聲抗議她對大將軍的不敬行爲的時候,換來的是她的一個白眼。
“那麼那個惡鬼倒底附在誰身上?”
遊少菁向着小狗,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